临朔宫。

罗艺颔首欠身,拱手而揖,道:“启禀陛下,罗成传来消息,称此行南下,业已克服三处反贼,乃河南瓦岗与山东窦建德、王薄。三者均兴兵万人,实悍勇,然为乌合之众,不敌我大军一击。落荒而逃后做缩头乌龟,不知去向。想来经此一役,再也兴不起甚么风浪了!”

杨广微微点头,道:“朕早知这几个蟊贼掀不起什么风浪。哼,妖魔小丑,不堪一击!”说着又看了罗艺一眼,续道,“皇儿可在回军的路上了?”

罗艺道:“启禀陛下,罗成言及山东地方,虽如一潭死水,但危机四伏,他守在那里,也好震慑一番!”而后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信来,道,“这是罗成的信件,请陛下过目。”

魏嵩连忙下阶来,将那封信用双手捧了,又颔首低眉的快步走上台阶,递到了杨广手中。杨广将信展开,看了几眼,随即轻轻放在桌案上,道:“皇儿好心思,能替朕分忧,朕欢喜得很!”可是,脸上着实看不见什么喜色。

罗艺拜倒在地,道:“臣代犬子谢陛下夸赞。”

杨广“嗯”了一声,挥手道:“起来吧。”转眼环视群臣一遭,沉声问道:“嵩阳观道长潘诞何在?”

“陛下!”群臣中一人轻呼,而后飘然出列,但见他手持拂尘,一身阴阳道装,白头长髯,脸色红润,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看去果真就是一得道高人。正是嵩高山道士潘诞。

潘诞应声出列,看着杨广欠身而拜,道:“潘诞见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嗯”了一声,道一句“起身”,待潘诞站直身子,这才笑道:“潘道长,你不给朕献金丹,朕如何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

潘诞连连点头称是,道:“贫道必当竭尽所能,为陛下研制金丹!”

“哦?”杨广听出金丹尚未练成的弦外之音,道,“照道长这般说来,这金丹尚未练成了?”

潘诞微微颔首,似乎不敢接话,轻声道:“确实……贫道必当尽心尽力……”

杨广“哼”了一声,道:“金丹没有练成,你来做什么?潘诞,六年前,你说要为朕炼制金丹,保朕长生不老。朕见你信誓旦旦,又听你自称已三百岁,即将羽化登仙,便信了你的话。朕为你作嵩阳观,华屋数百间,又以童男童女各一百二十人用来服侍与你,将你一个道士看做三品大员;令你手下常服役者数千人,六年以来所费巨万。现如今六年过去了,你的金丹呢?朕马上就要征讨高句丽了,走之前想吃上金丹。你却在这里跟朕说你没有练成!”

潘诞面露惶恐,道:“陛下,陛下明鉴,不是臣不尽心竭力,故意拖延不练出金丹……这六年来,贫道没日没夜都在为陛下炼制金丹,只是……”

杨广“哦?”了一声,道:“只是什么?你说!”

潘诞道:“贫道需要的原料都没能……”

“哼!”杨广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案,“原料没成是吧?你要千年何首乌,千年茯苓,千年人参,朕都给了你。你说研制金丹需要石胆和石髓,朕就给你派了几千人,开凿嵩高山的巨石,花的钱财不计其数,你还想怎样?”

潘诞连连摆手,道:“陛下,不是……何首乌、人参、茯苓、石胆、石髓便已经足够了。只是,只是石胆与石髓……贫道未能开采出来,贫道想要的石胆和石髓都没有找到……”

“哦……”杨广故意将声音拉的很长,“照你这般说来,这金丹你是练不成,朕也吃不成了?”

“非也非也,”潘诞连连摇头,“石胆石髓虽无处寻际,但却仍有一法可代替之。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此法有违天和,是以贫道开始情愿开采高山之石而不敢动用。现在既然陛下要用,那贫道也就只得说了。”似乎是极不情愿,是杨广逼着说的。

杨广果然“哦?”了一声,道:“你且说说看,若是真的有违天和,朕大可不用!”

潘诞道:“世人生死伦常,皆是天命,若要长存世间,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却是逆天之行,要么,要自幼修持,要么,只能借助外物。陛下要用金丹,自然就是外物了。贫道要石胆石髓,全因石胆石髓为高山万万年之精血,实相当以高山之寿换陛下之寿……”

杨广微微点头,道:“这般说来却是有几分道理。”

潘诞续道:“然石胆石髓无处寻际,也就只得用另一外物之法了。既然无法用高山之寿来换陛下之寿,也就只得截他人之寿来补陛下之寿!”

杨广道:“使他人短寿?这种法子果然有违天和,朕怕是不能动用了。不过,潘道长不妨说一说!”

潘诞手中拂尘一摇,道:“此法说来,比之取石胆石髓简单多了。只须童男童女各自三千……”

杨广眉头微皱,道:“各自三千童男童女,有什么用?难不成将他们杀了,然后祭祀苍天?”他听闻潘诞这般说,心中已经有怒气了。

潘诞道:“非也非也。贫道用法,可取各三千童男童女之胆髓各三斛六斗,用之代替石胆石髓放置炼丹炉内,历经四匹四十九日,即可转为石胆石髓。糅合何首乌、茯苓、人参,用以阴阳调和,刚柔相冲,便可练成陛下所需要的金丹。”此语一出,满朝文武尽数哗然!登时议论纷纷。

杨广双手一按,示意群臣住口,道:“朕已经明白潘道长的意思了。想来,无非就是以童男童女之命换朕之命罢了。童男童女合六千之数,势必是精挑细选后的,当可寿百岁,六千之数,当六十万年。就算炼制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大耗元气,也至少会有万年效用。朕用了以后,当可活万岁了。是与不是?”

潘诞连连点头,道:“陛下明鉴,臣正是此意!”

杨广点了点头,道:“法子听上去却是不错……”他方方说完,群臣便立刻**,连连口称不可。杨广哈哈一笑,续道:“不过的确太过有违天和,朕不敢动用。”

潘诞道:“陛下,只有此举可练得金丹,此外别无他法。”

杨广微微点头,道:“也罢,潘道长,朕问你,你说你羽化登仙后,可寿当多少?”

潘诞摇头,面带得色,道:“仙人无生无死,不知其始,不知其终。”

杨广“哦”了一声,道:“那如此说来,道长的寿数,比天下人相加都多了。朕倒不如取道长的胆髓,加以研练,岂不是胜过童男童女万倍?”

潘诞闻言一惊,先前一抹得色全部消之于无形,道:“陛下明鉴,这是行不通的!”

“哦?”杨广双眉紧皱,“为何行不通?道长可借用外物制作金丹,但从无修养的童男童女,又怎比得上道长修持三百载的金身。还请道长切勿推辞,舍了此身,叫朕长生,朕定当让道长之名,流传千古!”

潘诞连连摇头,道:“陛下,陛下,这是行不来的。贫道即将羽化登仙,此身万不可就此毁了,请陛下明鉴。”

杨广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道长即不愿就此身陨,那三千童男、童女,又怎会不是?你一人之性命,当得过朕的六千子民么?”他说到这里,声调这才高起,愤怒之情,业已表达出来了。

潘诞连连摇头,连称“不敢”。

杨广一拍桌案,道:“大胆潘诞,果真荒诞至极!妖言惑众,身为出家人,竟没有一丝的怜悯之心!六千无辜之辈,你一言就可抹杀吗?朕扪心自问,这颗心已经够硬的了,可是你这心肠之歹毒,比朕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前有麻叔谋借开运河之机,餐食小儿之肉,今有你祸国妖道,欲杀六千童男童女。我大隋尽是你这般妖人,如何不乱?”他显然气的不轻,连当初麻叔谋之事也搬了出来。

潘诞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惹祸上身,连忙跪地匍匐,道:“贫道万无此心,全是为陛下着想,还请陛下明鉴!”

“为朕着想?”杨广不禁哑然失笑,“朕若是听了你这连篇鬼话,岂不是成了比商纣夏桀还要残暴不仁的暴主昏君了?你这般妖人,若不杀了,难平朕心中之恨!来人,将这妖道给朕拖出去,凌迟杀死!他要朕用童男童女的胆髓,朕到要看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的!”

潘诞连连叩首,乞称饶命。但杨广又如何听得?只见左右卫士冲出六人,已经将潘诞擒住,如同拎小鸡一般的提了出去。不一时,便有一卫士手提那潘诞的人头上殿来。众武将见了还自罢了,文臣却尽数要作呕起来。

杨广见那潘诞的人头,依旧是面目栩栩如生,一脸的惊恐,只是“哼”了一声,道:“说什么得道,也经不起这一刀!只怕朕的三味好药,却落在这奴才的肚子里了!”

那卫士欠身一揖,道:“回陛下的话,妖道临死时还说甚么‘这是天子无福,等刀头下落,本尊就要升至梵摩天去了’的鬼话!”

杨广“哼”道:“这妖道的话有什么可信的?他成仙梦做的深了,自然这般。”

那卫士“哦”了一声,道:“陛下,还有一事!”说着,伸手取出一张纸片。

却听卫士言道:“妖道怀中,却放有一张纸片,上面共三十二字,也不知是做什么的。”说着,左手将那张纸平平举起,教魏嵩递给了杨广。

杨广接过一看,脸色登时一变。只见上书:

一八之数,辽东受阻。

杨花动乱,天下裂土。

二七时日,江南头颅。

季字无顶,人间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