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眼见皇帝的銮驾马车出现,罗艺便领着涿郡众文武官员轰然跪地。除了罗艺府上众将因罗艺之缘故而并不惊惧之外,涿郡众大臣已经是战战兢兢,眼见汗水就顺着鼻尖滴到了地面上。

这就是皇帝的威严。那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执掌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可以随随便便杀人,或者灭人满门。似乎,没有人能逃脱他的手掌。

缓缓的,那马车伴随着“隆隆”的声音近了。骑兵与步卒的脚步依旧是那般的整齐。而且,随着车驾的临近,也看的见车驾之后那蔚为壮观的将士。

第一队腰挎宝刀,背负长剑的禁卫在离罗艺十步的地方停住了,接着,他们身后的所有人都停住了。驭车手丝毫不敢高声的“吁”了一声,将四匹骏马一齐收拢住,立在原地。

一直跟在马车旁边的是一个身着大红色宫服、手执拂尘的中年宦官。这个宦官命叫魏嵩,就好像秦始皇有赵高,汉武帝有苏文,这魏嵩就是杨广的影子。

当下众人停了步伐,魏嵩便操着他那公鸭般的嗓子,一字一句的喊道:“皇——帝——驾——到!”

他的声音尖锐,嗓子却粗,穿透力也是强的很,众人听在耳中,均是一惊,而后便一起扑地,而后再起半个身子,双手高举,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听见了马车里杨广那略带低沉粗犷的声音:“嗯,平身吧”

魏嵩连忙应诺,喊道:“陛下隆恩,平身便是了!”

罗艺微微点头,率众人沉声道:“谢陛下!”随即一齐站起身来。

马车中,杨广微微颔首,沉吟一番,问道:“涿郡?”

魏嵩连连点头,道:“陛下明鉴,是到涿郡了。燕王爷就在前方候驾呢。”

“哦”,杨广微微一顿,“教罗艺见驾!”

“是!”魏嵩应了一声,“奴才这就将燕王传来!”说着连忙转身,来到了罗艺面前。

这时的罗艺已经掸净了身上的尘土,眼见那魏嵩似乎轻飘飘的走来,当即又将头一低,暗自忖度如何与他说话。

只是还不等罗艺开口,那魏嵩便走过来,冲着罗艺开口说道:“呦,燕王爷,陛下教你过去见驾呢!”说话时手上的拂尘一摆一摆,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罗艺微微颔首,道:“多谢魏公公通传,魏公公辛苦了,只是还得麻烦魏公公前方带路。”

魏嵩“哈哈”一笑,却又用手将嘴一遮,本来若是一个少女这般样子却是娇羞的很,放在他身上,却是十足的矫揉造作了。

只听魏嵩笑过之后,又复说道:“燕王爷这是什么话。这是奴才的份内之事嘛。早闻燕王爷外号‘白面阎罗’,面白而美髯,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非凡。着实是奴才三生有幸啊……”

罗艺听得一阵肉麻,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不知多少,心中只是暗道:“罢了,罢了,好大胆的奴才。奴才这般猖獗,想来自然是皇帝纵容的了!”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公公谬赞,罗艺愧不敢当!只是,此刻还不是说闲话的功夫,还请公公前方带路,陛下要见罗艺的呢。”

魏嵩点了点头,颜色一整,道:“那走吧!”说着,轻轻转身,先行带领罗艺往杨广的銮驾走去。

走至那四匹骏马之前,魏嵩便住了脚步,罗艺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只是双手下垂,站在一旁。

魏嵩微微抬头,冲着杨广道:“陛下,燕王带到。”

杨广在马车中微微点头,道:“好,教他近前,朕有话说。”

“是。”魏嵩颇是识趣的倒退了数步,然后转身看着罗艺。道:“燕王,陛下让您上前答话呢。”

罗艺微微点头,却不说什么,继而便整了整衣领,迈着小步,躬着身走到銮驾前,跪地行叩拜大礼,高呼道:“臣罗艺觐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杨广的言辞中很少听得出喜怒——除非他当真怒极了,“燕王不用多礼,起身就是。”

“诺!”罗艺又复站起,整了整衣服下摆。

杨广透过马车上的门帘,看着颔首站在车外的罗艺,道:“燕王,这次朕来涿郡,可准备的妥当?”

罗艺朗声道:“回陛下的话,临朔宫于去年开始修建,如今业已竣工,陛下尽管安心。只是,我这涿郡算是穷乡僻壤之地了,万万不能与江都、洛阳等地相比,所以,还请陛下……”

“好说!”杨广微微点头,“只要有处地方住,不让朕肚皮朝天睡大觉就行了。”

罗艺连忙应道:“陛下玩笑了。微臣不敢。”

杨广道:“那大军集结之事呢……”

罗艺道:“此事陛下也可放心,涿郡周边,多得是空地。臣也早已遣部下兵将将空地收整了。大军一到,自然有地方集结。”

杨广“嗯”了一声,道:“那便好。”说着,似乎在马车里伸了一个懒腰,道:“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朕这腰都软了。现在到了涿郡,到了目的地,大不了下车步行入城罢!来人,给朕开门,扶朕下车!”

听得“咯吱”一声,两个宫女将马车门帘一掀,而后,头戴皇冠的杨广低身而出。

那十二章冕旒,垂下了十二串五色宝石,轻轻摇曳中带着一片光华,流转的光芒遮住了杨广的面庞。唯有他的一脸虬髯,在珠华中异常显眼。

魏嵩连忙抢上,伸手搀扶了杨广,道:“陛下,这离城还有甚远,不妨……”

“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杨广毫不客气的白了魏嵩一眼,下车的步子顿止,“朕说过的话,何时改变过?你在朕身边这般久了,还说这般蠢话做什么?”

魏嵩打了个寒噤,道:“奴才不敢!”说着,轻轻的将杨广扶了下来。

杨广双脚一踏地,便极其舒畅的欢呼了一声,道:“好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说着看了罗艺一眼,道:“燕王,你说是与不是?”

罗艺点了点头,道:“陛下说的极是。”

“哦?”杨广微微点头,道:“朕说的什么意思?”

罗艺道:“马车上摇摇摆摆,自然无脚踏实地的踏实感。为人处世,永远还是踏实的好。”

“说得好!”杨广哈哈大笑,看着罗艺,道:“燕王,你不妨就与朕一起步行入城。朕也好看看你们这涿郡究竟是如何的人杰地灵!”

罗艺欠身一诺,却只是等杨广走了两三丈后,这才动身跟上。杨广走出十数丈后,依旧如是。

又走了几步,杨广突然回过头来,盯着罗艺,道:“燕王,怎么,不是教你与朕同行么,你怎生落后这般许多?倒像是朕是地主,领着你这贵客呢。”

罗艺连忙止住脚步,欠身道:“陛下抬爱了。臣能追陛下后尘便已足矣,万不敢与陛下齐头并进。”

杨广长眉一挑,道:“燕王怎么这般官话连篇了起来?这可不是当年朕北伐突厥见过的燕王了啊。”说着,微微摆手,道:“燕王无需如此,朕是想让你与朕说一说这涿郡境况、百姓疾苦。你离朕这般远,岂不是要朕喊话么?如此一来,又成何体统?”

罗艺笑道:“是臣糊涂。陛下见谅。”说着,纵起步子来,赶到了杨广身旁。他当年号称天下五大高手之一,功夫自然极深,两三丈远,只走了三步便赶了过去。

杨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燕王老当益壮,身子硬朗如昔,着实让朕欣慰啊!”说着,竟伸手将罗艺的手握住了。看样子竟是要与罗艺携手而行。

罗艺一惊,原想缩手,却又深觉不是,只得任由杨广拉着,不知杨广究竟打的甚么主意。

二人携手共行,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队伍之首。罗艺连忙将众人引荐,说些文官里的郡丞、主簿;武将里的中军、郎将。杨广见涿郡中官员,虽脸上不乏惊惧之色,但却依旧可见文官儒雅,武将霸气,遂连连点头称好。

盘桓可片刻,杨广突然将在场众人扫了一圈,回首看着罗艺,道:“燕王,此间年轻的将领倒也不少,却不知,令世子罗成去了何处?朕听闻罗世子英勇无匹,不在横勇无敌大将军宇文承都之下,而且战功赫赫,突厥狼子闻燕王及世子之风而丧胆,此间怎不见他的踪迹?”

罗艺笑道:“陛下太过抬爱小儿,过于谬赞了。小儿年幼,尚且乳臭未干,怎能与宇文将军匹敌?说什么突厥狼子闻风丧胆,也不过是侥幸打了几场胜仗罢了。”

杨广摇了摇头,道:“燕王,你不想让世子风头太盛,这心情朕明白,但也总不能瞒功不报不是?罗成在哪里,朕想见见他。”

罗艺道:“陛下,这却是不急,小儿也早想一睹陛下雄风,故而臣将他安排在临朔宫,教他在那里再好好修整一番,以防有所纰漏。待陛下到了,自然就见到小儿了。只是,小儿自幼娇惯的很,虽成了大人,依旧一份顽童心思,只怕到时候有冒失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杨广笑道:“小孩子罢了,又能怎样?就算是无意冒犯了,朕也不会放在心上的。燕王,领朕入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