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燕王府。

罗艺的脸色阴沉着,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圣旨。

门外响起了一阵轻而颇有节律的脚步,却是一身亮银甲的罗成掀帘而入。

过了四年,罗成业已二十一岁了。原本尚存有几分稚嫩的脸庞也刚毅了许多。俊眉星目,英气勃勃。若是不穿甲胄,换成儒衫,那走在街上,只怕尽数都会暗称他“好一个翩翩公子”。

罗成掀帘而入,见罗艺脸色阴沉,连忙问道:“父王,怎么了?”

罗艺抬头看了看他,微微苦笑,道:“成儿,你来的正好。这是陛下遣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你看看吧。”

罗成点了点头,称一声“好”,走近桌案,将那圣旨拾起,略略扫了一眼,眉头也狠狠的皱了起来,将圣旨往桌案上一投,道:“父王,我当真搞不懂这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罗艺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

罗成“哼”了一声,道:“幽燕之地,实我屏障。突厥与高句丽,因我等而不敢南犯西进。可是,这幽燕之地,本来养活我们这十万黑燕骑便已经难的很了,干嘛还要以我们这里为天下之师的集结之地?”

罗艺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无非是想趁机给我摆摆威风,教我也见识见识他那百万之师,教我不敢乱动罢了!”说着,又悠悠的叹了口气,道:“若是只有这般,那还罢了。我只是怕他要喧宾夺主,替我好好管理我的基业呢!他百万之师,若是在我的地盘上闹起来,可当真不是好控制的呢!”

罗成听罗艺之言,当即便联想其一副乱军搅扰乡民的惨状,不由得神情一黯,连忙甩了甩头,将这股心思抛出脑海,道:“父王,你怕皇帝吗?”

罗艺哑然失笑,道:“成儿,你这话说的。你见过父王怕过何人?那突厥,那高句丽,合力之兵威,又怎会在百万之下?不还是被父*慑的服服贴贴!”说着,胸中豪气顿生。

罗成点了点头,却不答话。

罗艺看了罗成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但终究,我还是要忌惮他几分。并不是说他如何能征惯战,而是为了这天下苍生!成儿,你懂么?”

罗成点了点头,道:“儿臣知道。若是父王与陛下斗了起来,那难保那突厥与高句丽不会乘人之危,于此际遇挥兵而来。介时,那我天朝子民,只怕又要如同五胡乱华时那般生灵涂炭了。”

罗艺点了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一成,父王也就心满意足了。我们罗家,不求什么割据一方,称霸天下。保卫我族不为外人所辱,便是最大的美事了。”

罗成点了点头,道:“儿臣明白。”

罗艺“嗯”了一声,看着罗成的一身甲胄,道:“方才去了军营,还是去了修建‘临朔宫’的工地上?”

罗成道:“去了工地。临朔宫修整的也七七八八了。再有半个月,便可竣工了。”说着,脸色隐隐又愤恨的神情,道:“这皇帝也太过奢靡,没到一处,都要建行宫!百姓们往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却有钱财挥霍无度!”

罗艺笑道:“成儿,这却说不得了。这是当皇帝的规矩。你总不能让皇帝来了住在你那里吧。”

罗成“哼”了一声,道:“我宁可把燕王府让给他住,我们搬到军营里过活。也不愿看着他劳民伤财。”

罗艺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最近的天下,可有什么动乱么?”他想让罗成好好历练一番,是以自己放了权,让罗成暂时执掌黑燕骑的帅印。事无巨细,罗成自然要亲力而为了。

罗成点了点头,道:“有是有的,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兴不起什么风浪。”

罗艺微微点头,道:“这便是了。大隋之天下,已经再无原本盛世。这倒是我们的好机会呢。”

罗成疑惑不解,问道:“什么好机会?父王,你想分一杯羹么?”

罗艺摇了摇头,道:“我等自保便难能可贵,何谈分一杯羹?我是说,有何方法能使我黑燕骑避免损伤!”顿了一顿,又复续道,“皇帝要出征,自然由他去。但我等却万万不可让黑燕骑跟上。这黑燕骑是我们的部下,却不是皇帝的部下。若是让黑燕骑上了高句丽的疆域,那只怕无论如何都要是当前锋了。如此一来,他可以一边重创高句丽,一边让我们的实力大损,一举两得,我岂能让他如愿?”

罗成点了点头,道:“父王说的是。”

罗艺道:“方才我还想如何推辞。现在倒好了。如今天下有乱,皇帝却是扫地为兵。我大可以为他平乱以安稳后方为由,将黑燕骑留下不出。想来他顾忌后方,自然不会让我们出兵了。”

罗成点头道:“不错,他若说平反无需这般多人,执意要将我军带去一些。那父王大可说需留有大军威慑突厥。而且想来那造反之辈,定与绿林不无关系,我们有表哥这个绿林盟主当大援,虽不至于能让那造反之众偃旗息鼓,但让他们消停一阵子也是简单。如此,当可保留我军实力!”

罗艺仰天大笑,道:“好成儿,举一反三,我心甚慰!”

罗成点了点头,道:“现在的问题,只剩一个了。若是天下之师汇集涿郡,那万一有人居心叵测,挑起事端,我们又当如何?”

罗艺微微一顿,道:“为今之计,那也只有竭力安抚下属了。说不得,我等大军就窝囊一时半会儿的,让他们有气没处撒,有计没地使,也就是了!我想杨广心思阴沉,若是想谋取我幽燕之地的话,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公开挑衅。”

罗成道:“这便最好不过了。不知皇帝与大军什么时候过来。”

罗艺微微颔首,沉吟了一番,道:“依照他的习惯,先是要南下江都一次,再复北上,想来到咱们涿郡,也要四月份了。他落了足,那天下诸君也才敢动。要想在涿郡聚齐,只怕已经入秋了呢。嘿嘿,驰道,运河,修的好生便捷!对了,成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罗成笑道:“上次咱们去南阳,回京城的时候,他也没接见咱们。我活了二十年,还没见过这皇帝的模样呢。父王,这皇帝长的什么模样?”

罗艺道:“皇帝祖上原是胡人。汉化的年岁多了,却是半胡半汉。虬髯鹰目,霸气的紧。怎么,你想见他?”

罗成“哦”了一声,不再答话。

罗艺见他低头不语,遂问道:“怎么,想什么呢?”

罗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不是我想见他。我是想让他见见我!”

罗艺哈哈一笑,道:“傻孩子。竟说些大话。教他看你做什么?偏生你厉害吗?”说着,脸色一整,道:“到时候那皇帝来了,务必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像往常那般自由散漫了。父王对你虽严,但你终究是父王的儿子,不会有什么过分的处罚。可那皇帝可没什么情面与你讲!”

罗成“嗯”了一声,道:“父王,若是没什么别的事了,我就去营里将方才的话说了,教他们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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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日。这一日,太阳高升,天空湛蓝,大隋天子的銮驾到了涿郡。

涿郡里的事务,业已于三日前便整理完毕。净街铺了黄土,房檐上了彩绸。

天刚亮,罗艺就领着涿郡众文武官员在城外五里处默默地站着,等候天子驾临的那个时刻。

他们是好的,还能站着。而城内的平民自天刚刚亮,便跪拜在地,静候天子的銮驾。

眼见太阳过了正中,渐渐偏晌,众文臣业已站得腰膝酸软,这时,才看见远远的地方,一队人马渐渐走来。

最最为首的,是左右两队各十八人的卫士,全身犀牛皮甲,腰佩钢刀,背负长剑,显得雍容气派;第二队亦是分左右两队各十八人,三十六人均身着重铠,手执重戟,神情剽悍无比,顾盼生威;第三队也是左右两队各十八人,手执彩旗,全身铠甲的骑兵,一百四十四只马蹄齐刷刷的同起同落,整齐无比。

这一百单八人,均是从卫龙、禁羽两军中挑选出的最为悍勇死忠之士。轮起单兵作战能力,着实不在燕云九十八飞骑之下。只是,相较之下,燕云九十八飞骑历经无穷战火,比之作为天子仪仗部伍的一百单八人,却是又强悍的多了。

至于第四队,则是左右各八人身着彩衣手执香炉的宫娥,第五队左右两侧的前四个年轻宦官身着绛色宫服手执华盖,后面的四个年轻宦官则是身着浅灰色宫服,手里握着拂尘。

再后,大隋天子的銮驾也就出现了。四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良驹在驭车手指挥下迈着统一的步伐拉着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的行驶着。极是坚固庞大的马车缓缓的发出隆隆的声音,听得出来,那马车的骨架竟然是精钢的!随着那驭车手低沉的吼声,一股威严的气势磅礴而来。威严的让人说不出话。

是皇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