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间,果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往这边走开,还有人跪地高呼“末将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的声音。那声音是通过走廊传来的,空悠悠的却又响亮的很。

秦嶷道:“说曹操,曹操到。我走了!”说着,便从腰间解下了一根长长的麻绳,以及麻绳下压住的那支锐利无比的短剑的剑鞘。

秦嶷收剑鞘中,用那截长长的麻绳将剑鞘缚绑结实了,道:“承都,好好保重。你什么时候有难了,师父再来看你!”说着,将那剑鞘并绳索往天窗气孔上扔了上去。

这一下劲力使得恰到好处,短剑直立飞出气孔约有四五尺,而秦嶷便手腕一抖,那短剑改了去向,便纵为横,落下时正好横架在气孔上。这不免发出“哒”的一声响,但如同犯人的镣铐与墙壁相撞,也没什么异常的。

秦嶷微微抖手,扯着绳索,将短剑往气孔边上拉了一拉,使得短剑两端横架于气孔上实地者较多,而中断凌空部分只是数寸,再拉绳索试了

两下,确保万无一失,这才低声唤道:“我上去

啦!”双手抓着绳索,交互上升。

他臂力惊人,一扯一拉,身子就往上走三四尺,不过换了七八下手,便堪堪触及了那顶部的气孔。这时,趁着月色,秦嶷更清楚的看见了那磨砺了几乎可以吹毛断发的钢刃。他侧耳听着杨广的步子越来越近,便长吐一口气,吸胸凹腹,身子瞬时细了大半圈。右手蜷缩在胸前抓紧了绳索,左手也高高探上去,抠紧了气孔顶部,而后举起右手又探了上去。微微听得“咯咯”声响,他的双肩就如同拆下来一般贴紧了自己脑袋的两侧,而且,一只右腿也猛地抬高,贴近了自己的小腹胸膛。

要知缩骨之法,并非是当真使骨头缩小。人的肌肉虽能屈能伸,但骨头是硬物,如何伸缩?只不过是使筋骨变软,关节活泛,使关节可自行“装卸”罢了。但人的盆骨却是无法装卸,只得用一腿扬起的法子使盆骨偏侧,以顺利通过小洞。

秦嶷这样一来,虽将那气孔塞得满满的,却是恰恰能让自己的身子通过那方圆只有一尺的气孔了。

宇文承都抬头看的心惊,只是摇头暗道:“罢了,罢了。师父之能,我穷尽一生精力,也难以望其项背了。”再看秦嶷时,秦嶷已经将上半个身子都抽了出去,接着,便轻轻巧巧的走到了牢房之外。附身将短剑与绳索一并拉了上去。

秦嶷方方钻出去,宇文承都便听见杨广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不由得一时吃惊,料想若是方才秦嶷走的慢了或者卡在了那气孔之上,那后果可当真是不堪设想。当下,宇文承都便往靠墙壁的干草床铺上随随便便的一躺,装作假寐。

仅仅过了一个呼吸,便听见铁栏杆上铁链叮当做响,想来自然是杨广遣人打开牢笼的铁锁了。宇文承都便翻身坐起,往外看去。与杨广正巧来了个对眼。

杨广一言不发,但一侧的太监提的灯笼,却映着他的脸有几分抱歉之样。

宇文承都微微叹息,暗道:“师父所见,丝毫不差!陛下果然不会让我在这里呆太久!”当下便翻身下床,冲着樊笼外的杨广叩了个头,道:“罪臣宇文承都,拜见陛下。”

“咯吱”一声响,铁门被推开,杨广轻步走进,看着宇文承都,也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来,连声道:“罢了,罢了……”

宇文承都站起身子来,却是低着头,不再与杨广对视。

杨广沉吟一番,似乎是看见宇文承都半落寞半不甘的神情后,原本想好的说辞也说不出来一般,只得叹了口气,拍着宇文承都的肩头,道:“承都,你在我手下也有十年了吧。”

宇文承都听他似乎有叙旧之意,便点了点头,道:“自仁寿年间与陛下相交,至今日,足足十年了。”

“十年了呢!”杨广微微点头,“朕也没当年的那种英风了,满朝文武也是老的老,病的病,只有你,你这个当年就敢直言不讳的少年将军,如今依旧是这般桀骜不驯,跟了朕十年,依旧敢当面捋虎须。”

宇文承都口中连连说道:“罪臣惶恐,冲撞陛下,是罪臣的不是。”说着,便要屈膝跪倒。

杨广连忙将手一搀,道:“别跪。比较并无他人,无需如此多礼。”说着,又伸手拍了拍宇文承都的肩头,道:“难得,这朝堂上能如你这般直言进谏的,人数可着实不多了。”

宇文承都眉头微皱,不知杨广此话是褒是贬,只得试探着问道:“陛下之言,可是说臣日间所言,是对的么?”

杨广低头“嗯”了一声,道:“的确,是朕心急了。这件事确实急不得。若是急了,只怕这高句丽之行,比预想的要难上几分呢。”

宇文承都道:“那陛下可是要延迟东征之举么?”

杨广却摇了摇头,道:“朕只是说是朕心急了。还东征的,还是要征的。”

宇文承都眉头紧皱,道:“陛下之言,臣不明白。”

杨广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下狱之时,朕便宣告,要行东征之举了。朕此刻想来,虽是急了,但是,又怎能朝令夕改?朕的话,是金口玉言,朝夕反复,以后如何能令行禁止?”

宇文承都脸色顿时惨白了,苦笑一声,道:“罢了。陛下有此决定,势必是罪臣挽回不得的。那也就罢了,只可惜,陛下此行,不知要使我大隋多少将士血染辽东了。”

杨广道:“那又怎样?打仗自然是要死人的。他们为大隋之霸业慷慨赴义,自是他们的荣耀!”只道宇文承都是在叹息兵戈一起,势必会流血牺牲,而不知宇文承都之言却是说他此行定然无功。也是他自负自己兵锋鼎盛,所以将高句丽看的不堪一击。

宇文承都听他如此自负,只是叹了口气,道:“陛下,罪臣斗胆,敢问陛下深夜下天牢,就是与罪臣下达这件事的么?”

杨广笑道:“当然不是。朕是来放你出去的。朕想要你帮朕去平辽东呢。这辽东高句丽之战,少了我大隋的横勇无敌大将军,怎么能行?”

宇文承都“哦”了一声,道:“那还祝愿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只是罪臣却是不敢再出去统兵了。”

杨广眉头一皱,道:“承都,休得懈怠。高句丽之行,朕需要你。”

宇文承都苦笑道:“陛下明鉴,罪臣之能,只是护卫京师,为陛下之鹰犬,实不敢统大军东征。若是勉为其难的去了,只恐怕却错勘战机,连累了陛下。”

杨广微微变色,道:“照你这般说来,你定是不愿与朕一起东征高句丽了?”

宇文承都匍匐跪地,道:“陛下珍重。”四个字,竟然将杨广直接拒之千里之外了。

杨广气的长吐一口浊气,“哼”了一声,,大袖一卷,转过身去,道:“你当真不去么?”

宇文承都微微一笑,道:“罪臣想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度德量力,自然不敢勉强而为之!”

“那你就好好在这个老鼠洞里呆着!”杨广一声断喝,抬腿往外走去,“朕多的是可用之人!小小的一个京师,用不到您这尊大神!”说着,又“哼”了一声,口吐一个“走”字,带领那几个太监与侍卫,往天牢外走去。

随着杨广渐渐走远,宇文承都缓缓抬起头来,一脸无奈的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我终究阻拦不了他。大隋由盛转衰,只此一战了!”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时,秦嶷突然从他头顶上的气孔里又丢下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布帛来,只见那布帛上似乎是用火折子的灰烬写着“一切随缘,由天注定,兀自珍重”三行十二个字。

宇文承都心头一酸,靠着墙头,呆呆的透过气孔看着牢狱外灰蒙蒙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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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七年二月二十六日,一个应当铭记的日子。

这一天,杨广下诏征讨高丽。命令幽州总管元弘嗣到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而后又下诏征发天下兵卒,无论远近,都在涿郡集中。征发河南、河北民夫以供应军需,江、淮以南民夫以及船只运输黎阳和洛口各粮仓的米到涿郡,船只首尾相连绵延千余里。运载兵器铠甲以及攻城器械的人来往于道路上的常达几十万人,拥挤于道,昼夜不停。一副全国上下一心,共同对外东征高句丽的战局业已拉开。《资治通鉴》称之“天下**”。

而杨广,却是胜券在握的立于涿郡城头,眺望辽东的雪域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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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鹰犬”者,非走狗之贬称。古时猎人驯养的鹰与猎犬,故常以“鹰犬之用”来表示为君主尽忠,不含贬义。此语出自《后汉书之陈龟传》:“臣龟蒙恩累世,驰骋边垂,虽展鹰犬之用,顿毙胡虏之庭,魂骸不返,荐享狐狸,犹无以塞厚责,荅万分也。” 故宇文承都用之,无半分谄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