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这里是关押皇帝钦点的犯人的地方。天牢内机关重重,一旦发觉有人越狱逃出,只要典狱官发下机关的机括,那走廊里的羽箭、暗青子便几乎是无孔不入的四散飞出。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保不成刺猬。而且,就连最普通的牢狱,栏杆也是精钢铸造,传说向来无人逃得出去。而黑洞洞的不采半分光亮,更让人不禁想起了不见天日的地狱……

就在天牢里最最平凡无奇的牢房内,却关押着大隋帝国最最引人注目的一颗将星——宇文承都。

此刻的宇文承都,已经去掉了他的那一身标志性的金甲红袍,穿在身上的,只是一身由白色洗到发黄的囚衣。正胸口上的一个隶书的“囚”字,更是那般的显眼。发黄的囚衣,掩不住他背后涔涔的血迹,那是他在杨广的八十廷杖之后留下的伤。与黑黑的“囚”衣正巧相映衬的,是他因为疼痛过后而略显苍白的脸庞。

短短几个时辰,他经历了由殿堂大将之首到天牢阶下之囚的起落。身上的伤还在其次,心里的不甘才是剧痛。

一瞬之间,他觉得自己跟错了人。他早知道杨广的刚愎自用,可为何,还是要为他效劳,而且不惜愚忠至此?如今,自己直言进谏,却落得如此,他有多寒心?

望着那比拇指略粗的钢条栅栏,他自信有把握将之掰弯。而后凭借他无比高超的隐藏能力以及对天牢地域的熟识程度,他更有把握在走到天牢大门之前不被人发觉。如此越狱出走,对他来说,并不是甚么难比登天的事情。

可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摇着头否决了。他在想:“不管陛下怎样刚愎自用,怎样一时看不透情势,但他总是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是这世道上无人能及的一代天骄。若是我也背离他走了,他还能有谁倚之为左右手?”可是再转念一想,想起方才杨广对自己的直言进谏如此厌恶,心寒之外,更是觉得前途一片迷茫。

何去何从,这终究是问题。

突然,听得墙壁上“哒”的一声响,好似有块小石子撞上了墙壁,又好像有什么硬物相击一般。

这天牢向来死寂,有的声音,至多便是来往狱吏们走路的声响。这一声来的不寻常,宇文承都立时警觉。晃动身子闪到一旁,仔细的听着左近的动静。

隔了许久,却又听见一声“哒”的响动,听起来,竟然比第一次的大略位置往上走了丈余。这次他屏息凝神的倾听,听出来除了响声之外,还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有人持了利刃,正踏墙上奔,在力道将尽之时用利刃刺墙以稳住身子了。而这时,算起来,那人也已经快了自己所处牢房的房顶了。

宇文承都心中大是不解,暗道:“这天牢四周,守卫森严,常人如何能进的来?想来除了陛下遣人过来,别无他法。可是,这人来了天牢,却为何要不走正门,却从这里走?这天牢的牢房就如同一座塔,高不下三丈,此人轻功之高,只在我之上,想来本领也在我之上。难不成,是陛下豢养的杀手,过来杀我不成?”他正为杨广心寒,听得这个声音,自然而然的便往这里想去。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靠紧了墙壁。

却又听见“扑”的一声响,那人在牢房之顶落了脚。而后,便又轻轻挪了几步,走到了那牢房之顶的气孔上。

这天牢只有一层,但却都高过三丈。遍体巨石堆砌外,唯有一个六尺见方的铁栅栏以及顶上一尺见方的气孔。那气孔对正了牢房正中,若是想要越狱,就算爬到了墙壁顶上,也无法纵跃数丈挂在那气孔上。而且,一尺见方的地方更是除了精通缩骨术之人无法逃出。此外,那一尺见方的地方竟还密密麻麻的插着数只钢刃,抓握都不得,更不用说运用缩骨术溜出去了。但是,相反的,若是精通缩骨术者,从外往里走,却是简单了。

却只见月光之下,一个人影在那气孔上一晃,而后便头下脚上的倒纵而下。他的双肩极其夸张的叠在了胸口上,身子更直接细了一圈。这一手缩骨功可是厉害的很了。

他在空中好似毫不着力般的翻了一个跟头,而后缓缓舒展筋骨,又成了一个长大的汉子,最终却又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虽说不免“啪”的一声,但是却比常人走路重不了多少。

那人空翻而下之时,宇文承都觉的此人武艺绝高之外,还更有一种说不得的熟悉感。但见他手里端着一柄短剑,落地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当即便是悄无声息的一个虎扑,从背后将那人死死的抱住了。那人一惊,手上的短剑“铮”的一声插在了地上。

他暗忖是杨广派人暗杀他以排除异己。是而不敢发声,生怕因之又将狱吏因来。那样的话,眼前这一个大敌再加上天牢里可与江湖三流好手相当的狱吏,他可是断无生机了!

那人“嗯?”了一声,只不过声音也是极轻。眼见宇文承都十指如钩,紧紧的扣住了自己的身子,毫不迟疑的伸右手上翻,揪扯住宇文承都右手的中指往外一掰,随即左手手肘后捣宇文承都左肋。

宇文承都手指一痛,右手不由得一松,而左肋被一击之后,虽不觉痛楚,却也被一股大力推的往后倒了三四步。与那人又分开了。

那人连忙转身,直对着宇文承都,食指在嘴前一竖,“嘘”了一声,道:“承都,是我。”

宇文承都听得一句话,不由得一呆,随即神情激动,险些就高呼了出来。好在他心思沉稳,将满腔激动一收,仍旧带着三分颤音的说道:“师……师父,真的是你?”

那人正是秦嶷。

秦嶷微微点头,低声道:“承都,身子不碍事吧。”

宇文承都摇了摇头,道:“没事。师父放心,弟子皮糙肉厚,经得起。师父,倒是你,这三年多来,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一直不见你的踪迹?”

秦嶷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心中堵了一阵子,回秦岭上找你师伯和你鱼师父待了些日子……哦,对了,我看见庄……”说到这,突然摇了摇头,将说的话硬生生的停了,转口道:“我这一出来,就听说什么杨广要征高句丽。我想来你定然是要直言进谏的,那凭杨广的脾气,你是难逃一劫。果不其然,你被下了狱。我怕你想不来,心里打结,所以过来看看你。”

宇文承都听他说了半句话便改口,心里虽是疑惑,但也不多问,只是答道:“教师父担心了。是弟子的不是。”

秦嶷道:“这不妨事的。承都,我只问你,你可还想帮这杨广继续打天下么?”

宇文承都听在耳中,心里更是彳亍了一番,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道:“陛下待我极好,我不能忘恩负义,因为此事就如此走了。师父你告诫我要不负人心,我自然是要保他下去的。只是,只是我丝毫看不见这前途究竟何如……”

“怕什么?”秦嶷微微一笑,道:“大丈夫行于世间,万不可优柔寡断!想做的,放手去做也就是了。切莫说什么看不清趋势。我当初湘州助守,只道是定能功成无疑,孰料却是兵败垂成了。成败甚么的,谁看得见?都是事在人为罢了。虽不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得过且过。但是,却也要试一试!”这几句话说的声音虽低,但却斩钉截铁,坚决的很。

宇文承都微微颔首,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道了。”

秦嶷叹了口气,道:“承都啊,苦了你了!那杨广是极难相与之人。随着他做的事越多,他的性子也就会越极端。届时难免到了喜怒无常的地步,你的苦楚,可当真也就来了。”

宇文承都“嗯”了一声,道:“承都知道。”这些事,他早就察觉,也就自己有了准备,“但是,陛下对弟子的相识结纳,都可称为知己之交。师父当日为了岳阳王都可轻一己之性命,那陛下再难相与又如何?弟子是决定效仿师父当年行径了。”

秦嶷倒是不期他说出这句话,微微诧异一番,而后点了点头,不住的说好,而后拍了拍宇文承都的肩头,道:“你这心思,倒是出我意表。你有此心,那为师也就放心了。看你无事,那为师也该走了。”说着,抬头看了看那天窗上的气孔。

宇文承都微感诧异,问道:“师父,这虽不是久留之地,但也无需如此来去匆匆啊。而且师父这一去,不知何时又能相见了。师父不妨再与弟子盘桓一时三刻,这天牢里只有狱吏按点驻守,并无巡逻的。”

秦嶷笑道:“孩子,怎生这般恋旧了。师父想走了,自然就要走,你一人好好的也就是了。再说,那杨广不会让你在这里太久,只怕不一会便带人来放你出去了。我此时不走,只怕到时候倒难走了!”说着,便伸手去解绑在自己腰间的一段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