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摇头晃脑的往前走上几步,指着殿角上悬挂着的大隋疆域地图上最最东北方的高句丽领土,毫不避讳杨广投向他几道异样的目光,只是自顾自的说道:“陛下请看,高句丽北与我大隋土地相壤,南与大隋隔渤海而观望。我大隋若与高句丽为战,何不兵分两路,一路自涿郡北平等地而行军东向,另一路则由水军,乘艋艟大舰,渡渤海而履其土。如此一来,高句丽两面受敌,更何况我大隋兵锋无比,那我大隋收并其之日,自然是指日可待。”

杨广将几束目光收回,缓缓沉吟一番,道:“此计果然绝妙!宇文大人当真是朕的智囊。小陈平之称,无有虚言!”

宇文述微微欠身,算是受了杨广的夸赞。

杨广道:“却是不知,这水军的统帅大将,宇文大人可有人选吗?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宇文述略一思索,便随口答道:“回陛下,臣有一人选。只是……”说到这里,语气故意顿了一顿。

杨广微微一笑,道:“尽管说也就是了,何必有所顾忌?只要你说的合理,朕必然应允!”

“谢陛下信任!”宇文述欠身一揖,道,“臣的人选,就是此间的来将军。”

他之所以说来护儿而不是其他人,全因为来护儿在秦琼的帮助下方方练成了三千精锐无比的轻骑。看来护儿的意思,明显是想要这三千骑兵做自己的亲兵团了。他是左武卫大将军兼兵部尚书,文武两重,统领全军,有八支直系精锐不归他管辖也就罢了,如何能再让一队部伍不听他的使唤?而如今,让来护儿统率水师,那他的三千轻骑自然没了用武之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领着那三千轻骑从陆路北上东进,途中再施展一二手段,那三千轻骑自然而然的就到了他自己手里了。

“哦?”杨广微微诧异,转眼看着因为这句话而眉头紧皱的来护儿,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道,“来将军?来将军虽是勇冠三军,力敌万夫,但只怕这水战却不是其长,宇文大人何出此言?”

来护儿也连忙插话,道:“宇文大人,陛下所言,诚是如此。况且,末将有心做陛下先锋,为何要遣我统率水师?”

杨广心思阴沉缜密,来护儿也是官场混老,自然听出了宇文述的弦外之音。

宇文述轻声笑道:“此间诸将,唯有来将军是江南人氏。南船北马,自古已然。若说来将军不*性,那老臣决然不敢苟同。”他言辞毫不失准,说水性而不说水战,想以此混淆视听。但这水性纯熟,来护儿却也只能默认。

杨广微微点头,道:“此话倒是不错。只是,单单这一个缘由,怕是还不够。宇文大人,你可还有什么理由么?”

宇文述点头道:“老臣敢问陛下,我大隋过往近来的将领中,何人最擅长水战?”

杨广思索一番,断言道:“若说水战,自然无人出前越国公杨处道(杨素)之右。只是,越公逝世已久,这……”

宇文述笑道:“陛下贵人多忘事,却忘了来将军当初就是随着越公南征北战而战功卓绝才受皇恩封为大将军的。想来越公的水战之根本,来护儿业已学了七八。放眼我大隋朝堂,自然是独步了。”这句话却说的八九不离十,听起来极使人信服。

杨广“嗯”了一声,道:“此话倒也有理。”转眼看向来护儿,道:“来将军,朕不问你可否力所能及,只问你,若朕以你为水军统率,你可有怨言?”

来护儿在宇文述说自己与杨素的渊源之时,便准备了一肚子诸如自己志大才疏、脑筋不够、半点越公本事也没学到的话,孰料,杨广竟然来了这样一句,当下肯定也不是,否然也不是,不禁两难。过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末将领命。”

杨广“哈哈”大笑,道:“来将军快人快语!他日克高句丽平定,来将军便是第一大功臣!”他这句话,不单劝来护儿奋进,而且也暗中提醒宇文述,不要太过分。一时间,两人各自心生感应,诚惶诚恐的退下。

杨广微微侧首,看着右光禄大夫段文振问道:“大夫可有何意见?”

段文振欠身出列,道:“臣无有异议。陛下英明。只是听方才陛下之语,颇有御驾亲征之味。臣于此处窃以为不可。”

杨广“哦”了一声,问道:“为何?”

段文振道:“辽东小丑,不服严刑,无有信义荣辱之心,陛下若率百万之众,往攻高句丽,可言所当者破,所击者服。然而,陛下亲冒矢石,与戎狄兵锋相见,岂不是自损身价?此处还请陛下祥加思索。”

杨广微微一笑,道:“大夫多虑了。朕自幼征战,亲冒矢石什么的,经历何止千百回?自不用多虑!”说着,双手空空一握,捏的骨节一响,道:“朕要亲眼看着那高元跪拜在朕面前缴上降表,从此臣服!”

段文振嘴巴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看到杨广自信的神情,只得将话头压下,说道:“天佑陛下,是微臣多言了。”  说着,欠身退下。

杨广微微点头,垂眸看见了一直坐在一侧眉头紧皱不发一言的宇文承都,微微诧异,问道:“承都,怎么一言不发。”

宇文承都只是微微摇头,面沉如水。

如今已经近三十岁的他,随着年龄的增长,颔下也渐渐的蓄起了胡须,原本俊朗的淡红色脸庞也愈发的棱角分明,如同钢铁一般的筋骨越发苍虬有力,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愈发的深邃,一身本就是极其高深的功夫,也又精进了几成。自问与当年湘州之战时的秦嶷,也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而随着他修为越高,性子越发的沉静,越发的稳重,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颜色变一变。

他还是没有婚配。他说过,错失了庄容之后,天下再多的女子,他也不会看在眼里。或许,也是因为他冰封了自己的心,所以,他整个人,才看上去更沉寂了。

杨广见他毫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你也没有异议?”

宇文承都只是又摇了摇头。

杨广眉头大皱,问道:“你只是连连摇头,究竟是甚么意思?”

“不可以!”宇文承都只是缓缓吐出三个字,却异常坚决。

杨广“哦?”了一声,语气顿时冷了几分,有些嗤之以鼻的说道:“你是说甚么不可以?是征高句丽不可以,还是水陆并行不可以,还是朕御驾亲征不可以?”

宇文承都又摇了摇头,双目盯着杨广,道:“从征高句丽开始就不可以!其后,自然全然不可以!”

杨广微微点头,似乎带着三分戏谑的问道:“哦?是吗?那你说说,为何不可以。”

宇文承都略一思索,开口说道:“臣话锋太锐,说出来,怕是要陛下难堪的。”

杨广脸色一僵,宇文承都说话一针见血,他是知道的。但宇文承都是他手下第一大将,说话向来又极有价值,不可不听。当下只得说道:“你且说说看。朕不想听的,自然可以不听。”

宇文承都微微欠身,应道:“陛下,臣想问的是,陛下以为高句丽之地,民风如何,军士战力如何?”

杨广道:“塞外未开化之地,民风剽悍。至于军士战力嘛,他们能在这乱世中僵持几百年,想来也是颇强了。大致,可与突厥精锐相当。”

宇文承都点了点头,道:“好,臣想再问,高句丽之地,天时地利如何?”

杨广道:“塞北辽东,冰天雪地。寒冷的紧。”

宇文承都续道:“那高句丽内部,可有何动乱否?”

杨广摇了摇头,道:“可谓上下一心。只是颇有轻视我天朝之心,不可不伐!”

宇文承都道:“陛下既然知道这些层面,那臣便要说了。其一,高句丽上下一心,我等以王化所指而伐之,若引起其同仇敌忾而军民皆兵,我大隋征伐之效,怕是要颇受阻碍。就算将其尽而屠之以绝后患,却不合天朝好生之德,颇有使人诟病我天朝恃强凌弱!”他知道杨广虽表面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但心里却有一把帐,故而这般说道。

果不其然,杨广听得微微一愣。

宇文承都续道:“其二,辽东酷寒之地,我天朝军士与之不甚熟悉。而高句丽人习以为常,此一场,我等以从天时地利两处失利了。”

杨广微微点头,道:“这点你曾经与我说过。但今朝却忘了,是朕的失误。”听语气,似乎有了改变主意的意思。而后问道:“承都,依你之言,何时出兵才是时候?”

宇文承都道:“微臣不知。只是,当高句丽内部生一动乱,便是我大军伐之之日。”

杨广渐渐摇头,道:“遥遥无期,朕等不得!”

宇文承都连忙阻拦道:“陛下不可,陛下必须等!因为现下光景,高句丽动乱未生,而我大隋却有不谐之情!”

“什么?”杨广勃然变色,“你是说朕的天下已经先高句丽而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