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嶷道:“一切准备妥当,我们便往藏边去寻那白圣的踪迹。可是那白圣果真是滑溜之极,见到师兄的形貌,便知是去寻他麻烦的,更是先下手为强。”

杨林眉头一紧,道:“他要杀你们不成?”

秦嶷笑道:“斩草需除根,我若是他,想必也会如此。”说着顿了一顿,而后续道:“他要强下杀手,吩咐他的帮众将我们留在那里。我与师兄联手,将他的帮众冲的七零八落,作鸟兽散,而他却趁乱,从自己所在地方的密道中逃走了。”

“我与师兄步步紧逼,一口气冲入密道,孰料那密道中竟是机关重重。好在师兄学究天人,算的机关阵法的层层变化,有条不紊的闯了出来。可白圣已经逃走,此后销声匿迹的好一段时间。”他说的言简意赅,但杨林已经感觉到了那机关的凶险。

“我们不敢松懈半分,继续在那藏边高山深谷里明查暗访,这一留,就又是六七年。终于于藏边央恰布藏布处找到了他的踪迹。吐蕃人语中,‘央恰布藏布’意为从最高顶峰上流下来的水。那央恰布藏布水流之急,峡谷之深,自然不言而喻。我们与他在那里狭路相逢,终于将他击杀。而后将他沉水江中,也算是报了我师父的大仇!”

杨林点了点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们这守株待兔般的追杀了十三年,也是辛苦极了。”

秦嶷苦笑一声,道:“我这辛苦算得什么?贞儿这十八年过的才苦呢。我若是早知贞儿一直不曾怪我,心里一直挂念着我。我又何必这般不言不语的不告诉他们?只可惜我现在才知,已经全然晚了。”

杨林眉头一皱,道:“怎么,仲敬,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与叔宝他们相认么?”

秦嶷苦笑道:“杨大哥,你不知道,叔宝他恨着我呢。八月份时,我受潞州单雄信之托,助尤俊达劫你的二十万皇岗,曾顺道来了齐郡一趟。那时正碰巧叔宝从京城回来,而且还带着霍霆央他带回的两截‘虎头凤翅錾金枪’的残骸,当时贞儿见了,顿时心事浮现,昏厥了过去。当天夜里她与叔宝言明身世,此事我碰巧看在眼里,这才知道贞儿待我的心意,二十年来始终如一,好不愧疚,正想进去言明,却听叔宝声嘶力竭的说他对我什么印象也没有,‘他没有疼过我,没有骂过我,甚至在我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见过我,抱过我!’……”他模仿着秦琼当日夜里的话,说的那般孤苦无奈,说的目中浊泪滚滚。

好一会,他才长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伤了贞儿的心,可贞儿不曾怪我,但是叔宝,这个极富孝心的孩子,却心疼他母亲,因而恨起我来。我当时听得心都要碎了,再也不敢听下去,只得就此离去。叔勇也站在门外听着,他听得那么专心,丝毫没有看见我就在一旁。”

秦琼固然有因为此事而恨他,但更多的,还是秦季养等三人自小以秦嶷的事迹来鞭策他,他是极有自尊的人,老是被一个人的名号压住,自然不免恨意。而秦嶷只听到那里便走了,秦琼后来说的话,他自然不知道了。

杨林听了这句话,心头一顿,突然想起了当初自己要送秦琼那副麒麟锁子甲,秦琼死死不受。当下只是唏嘘一番。

秦嶷苦笑道:“月前,我去江南一趟,回来时放心不下,又转到齐郡,突然听闻贞儿去了,好似五雷轰顶,三步做两步的走到老家院落外面。却偏偏又听见姐夫与叔宝的一番对话。那时你尚未至,自然不知他们说什么,我却听的清楚,叔宝话音中极具恨意的说‘休要与我说甚么秦仲敬!我恨他!若是他当初不去管甚么湘州城,也不至于一去不返,我娘又安得如此年轻便要撒手人寰?’”说着,举起右拳捶了自己胸膛一下,道:“杨大哥,你知道么,我心有多痛?这般多年我不曾照顾他,也累得贞儿郁郁寡欢,的确是我的不是。可是,叔宝是我的亲生儿子,他说的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剜着我的心!”

杨林叹了口气,道:“仲敬,你的苦,我都知道。”

秦嶷缓缓的摇头,道:“杨大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承了多少痛楚。自从藏边回来,那五年,我几乎每个月都在老家宅门口徘徊一番,听得院子里欢声笑语,偷偷的看着叔宝一日一日的长大成人,却丝毫不敢露面!这种苦,谁懂?”

杨林听他说的这般悲苦,心中只是长叹。

秦嶷微微喘了口气,续道:“罢了,罢了。他既然恨我,就由他恨好了。可他是江湖上闻名的人物,是众所周知的孝子。我若是横空出现,凭他那极是刚硬的性子,我们又如何和的来?到时候未免又误了他大孝的名声。我还是不现世的好。”

杨林听他这句话,知他心痛万分,但爱子之心,却是拳拳可鉴。只是不知怎么劝说,倒弄了个手足无措。过了半晌,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问道:“仲敬,先不说这些,你从藏边回来后,做了些什么?”

秦嶷吐了一腔苦水,神情好了许多,听杨林这般询问,知道杨林是想自己说点别的,好开脱一下心情,遂答道:“我这五年来,一直南北驱驰,纵横江湖。三年前,江淮两地出了一大众盐枭,说是盐枭,比之恶盗还是凶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事,你应当知道吧。”

杨林微微颔首,道:“此事我有所耳闻,他们不算绿林,也不守绿林规矩,据说一时间,江淮两地黑白两道都对之束手无策。数次合围剿灭,都被他们侥幸逃脱了。”

秦嶷点了点头,道:“的确不错。绿林中路瓢把子单雄信无可奈何,与北路绿林道王君可商议后,决定请鱼俱罗出山相助。说来也是渊源极深,这王君可也是鱼都督归隐后收的弟子,算是霍霆的师弟了。只是两个人一个是朝廷的大将军,一个是绿林的瓢把子。”

杨林眉头大紧,暗道:“连鱼大哥的亲传弟子都入了绿林,这绿林好生兴旺!若是再有不安分之行径,就算是得罪再多人,这绿林也要连根拔了!否则,气焰越高,便越无法无天。”

秦嶷见他皱眉深思,略一猜测,便已将杨林的心思琢磨了大半,当即一声轻咳,道:“如今我也算是绿林一员,绿林也是侠义道,断然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杨大哥,你若是想剿而灭之,那可是错事了。”

杨林一听,知道秦嶷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当即面红过耳。

秦嶷不多说什么,只是续道:“鱼俱罗接到讯息后,好不为难。他是隐退山林之人,若说军国大事,他出面倒还好说,江湖草莽之事,却难说的很,可他又不忍心见百姓疾苦。就在这当头,我化名敬老,同师兄拜访于他,听闻此事后,挺身而出,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杨林笑道:“鱼大哥这悲天悯人的性子,当大和尚再合适不过了。”他故意说些笑话,好让秦嶷能开开心。

秦嶷续道:“我出山来,便将那盐枭们的出没摸了个一清二楚,于其中一日清晨,大加辣手,将那一百七十八个盐枭断手断足的折了一地,也算是为他们为祸的百姓们出了口恶气。”

杨林“嗯”了一声,道:“对付这种败类,自然不用心慈手软。”

秦嶷道:“也是自此事后,我便被单雄信挽留了下来,三年来也是神出鬼没的做了些惩恶扬善的好事。最重要的,还是天南海北的收了个好徒弟呢。”

杨林“哦?”了一声,他是爱将成癖之人,见识了秦嶷亲自**出来的秦安与宇文承都,自然知道秦嶷的亲传弟子究竟有多少本事,当下只是急切的问道:“不知你教了多少好手。”

秦嶷笑道:“我三年前去幽州,遇见一天生神力的少年,因缘际会的,那少年竟然与叔宝他们又极有渊源,所以便传了他一路‘三十六式韦陀降魔杵’,在我秦家锏法的基础上将之化单为双,化长为短。我想这少年你也见过了,便是叔宝那个义子秦用了。”

他方说了一半,杨林便已经猜到了,只是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孩子年纪不大,本事却是高的很。当世也就你能教出来。”

秦嶷摇头道:“这些东西,全靠缘分。资质高了,又肯下功夫,势必是可造之材。悟性差了,再不以勤补拙,就是大罗金仙也教不出好徒弟来。我这三年,就收了这一个好徒弟。”

杨林一阵眼热,心底暗道:“等他长大,我定然要把他接到军中历练历练。凭他的身手,将来做个大将军,也是易事。”

秦嶷微微侧了侧身,道:“杨大哥,这些年的事,也就是如此了,我都……”说到这里,他突然看见秦家祖坟之外,竟然悄无声息的站着数人,不由得愣住了,连话也说不出来。

却不知来人究竟是谁,任秦嶷这般人物也是无话可说,后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