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嶷道:“他带的酒水,名为‘百日醉’,味觉极是美味。但是人若不知其饮用之法,空口饮了,虽不至于醉上百日,也是要三日三夜不得动弹。任你有再高的本事,当时也要倒了。就好似我们中土的药酒麻沸散,殊途同归罢了。”

杨林这才明白过来,这酒水并没有下药,而这酒水的本身便就是一味药!是以这两个用药的高手,全然栽了。

秦嶷续道:“那‘百日醉’饮用之前,若是能喝一碗虫草汤茶,或者是调集了全身精气,都可以喝个千杯不醉。但是这江南地域,哪来的虫草?我辈饮酒,自然是图那口舌欢快,调集精气使自己不醉,岂不是暴殄天物了么?那白圣拜见我师父之前,便将虫草饮了,到时候喝酒自然不醉。而我师父与师兄,却是三杯过后,便被麻翻在地。师父年迈,当即便昏迷不醒了。”

杨林长呼一口气,道:“然后,他就开始下毒手了么?”

秦嶷点了点头,虎目含泪,拳头紧攥,说道:“师父昏迷之中,也不知他能否感到痛楚。暗自忖度他四肢折断的惨状,我总是心里难受的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收住,续道,“师兄他自感觉有些麻醉之意开始,便暗自警戒,虽说被麻翻,但意识还是有的。他看见白圣挥剑斩折师父的四体,心中剧痛,更是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巨力,突然从地上挣扎了起来。而那时,师父的四肢已经被白圣砍的干干净净了!剑尖,业已直指师父胸口。”

伸手揩了一把泪,秦嶷续道:“师兄怒不可遏,上前一招将白圣手中之剑隔飞,又一招撞在白圣胸口将白圣震出两丈。虎视眈眈的看着白圣,要为师父报仇。白圣见自己的酒竟然没能将他麻翻,早吃一惊,转身便跑。师兄本想将他擒了,与师父报仇,可又想到师父命悬一线,不可不救,便急忙将步子收了,为师父处理伤势。”

“可师父四肢尽断,失血过多,而且又已年迈,这般伤势又如何救得起来?师兄苦苦医了六个时辰,耗尽了无数心血,却终究是天命难违,师父还是去了。”

杨林听了,更是连连唏嘘。

秦嶷道:“那白圣将我诓至湘州,自己去了我恩师的处所。出来后,生怕我知道此事,凭我的本事势必要将他千里击杀。为不遗后患,他便偷偷潜到湘州来。而那时,我正败于你们七人之手,于营中修养……

“就在我自尽的前夜,他在乱军中寻到了我的处所,夤夜便潜伏在我营帐周围,伺机而动。他距我十丈,生怕我警觉极高而察觉他,故此又竭力隐匿呼吸,但正是这样,才让我发现了异常……

“我夤夜深思,忽觉帐后有一人,呼吸悠长静悄,内力之高是我平生仅见,几追我极盛之时,必定不是你们当中的人。而那时我与你们七人相斗,元气大伤,万万不能敌。而你们几人,也被我损伤的七七八八。若是令他现身,岂非不妙,于是我便推当不知。

“那人许是怕暴露行踪,是以并未向他人询问我的近况,只道我功力正盛,是以也不敢冲入营中刺杀我。我心知肚明,次日有心试他本事,故而约你出营相商……

“一路上,我们大走光明正道,他却恍忽潜行,竟几乎悄无声息,丝毫不坠,轻功只怕犹在我之上。我当时心中忐忑,生怕激他出来,坏了你我二人性命,是以一直不言。”

杨林听的极是后怕,道:“我当时竟浑然不知!”

秦嶷道:“那时,我尚不知他是敌是友,故而下了心思,将自己那几日的推断故意谈出,只觉得他躲在后面的松林里,呼吸渐渐凝重,故而推断他定是敌人无疑。

“可我仍是怕。若是我将他喊破,他冲将出来,你我二人万万拦他不住。而且,他已经知道我清楚了他的计划,又怎会放过我们?是以便想了以自杀来骗过他的眼睛。而后拜托你寻到我师兄,教他小心。

“结果,还是棋错一招。那时他已经害了我师父,我自杀,却正中他的下怀……”

“是了!”杨林黄眉一挑,“你自尽之后,树林里的确风声大作,树枝接连摇晃,想来定是他见你自尽,得意而归了。只是,我不清楚的,你当时若想用自杀来骗他,为何不假死,反而一剑穿胸?”

秦嶷道:“我若作假,焉能骗过他那双行家的眼睛?何况,我对陈叔慎不起,焉有生意?”

杨林连连点头,算是默认了。

秦嶷道:“师兄与师父隐居山林,除几个知交好友外互有来往,几乎不问世事,更是不知你我曾在湘州大战。师父死后,师兄不胜哀意,只得靠自己平日清修积累下的心境平复,同时,出山来寻木匠订做棺椁。而杨大哥你托付的那个霍木匠,却正巧是我师兄的一个旧交好友了。”

杨林“嗯?”了一声,道:“高人相交的,必定也是不凡。我只道那霍木匠只是个好木匠,却不知他竟然还是个小隐隐于市的隐者呢。”

秦嶷道:“当时霍木匠见我师兄来此,又深知我等的关系,连忙将他唤过。原来霍木匠是医道的大行家,一眼望去,已经查出我是自刎不成,假死闭住了气,可苦于自己一人不成。师兄去了,便连忙取了银针,让扎针与我施救。费了好一番力气,将我救醒了。”

杨林眉头微皱,道:“我还是不解。你那一剑插正了自己的心脏,又是如何能避免当场身亡的。”

秦嶷道:“寻常人的五脏六腑,各按其所,若是内脏移位,后患无穷。而我秦家锏法的心法中的锻气之法,却是改造内脏经络的。虽说不能使内脏转换位置,但危急时刻,却可不由自主的将要害转移,使要害不至于成为要害。我那一剑虽插正心脏部位,可是剑尖方方触体,心脏便已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偏移了两寸,这一剑,只是贯穿身体,而非致命之伤了。”

杨林嗟叹道:“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秦嶷续道:“师兄将我救起,却知我伤势不轻,故而不敢与我说明师父之死,怕我伤上加伤。只是自己悄悄的拖了棺材回去,留我在霍木匠那里疗伤,自己隔三差五的前去看我。”

杨林连连点头,道:“紫阳道长果然好细的心思。”

秦嶷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对了,杨大哥,我在霍木匠家里收了个徒弟呢。那孩子叫霍霆,字承都,还是我给取的呢。不过,我想,你应该早就见过他了。”

杨林念叨着“霍承都”这三个字,仔细思索了一番又一番,却是毫无所获。双目呆呆的看着秦嶷。

秦嶷笑道:“他长大后,做了个游侠儿,游历至寿州,恰巧被宇文述见到,颇是赏识,收了他做义子……”

“你是说宇文承都?”杨林大是兴奋,“我早该想到的,他文武双全,而且一举一动,与你那般相似。他虽一直否认,但我早该想到的!”

秦嶷道:“那孩子自从我醒来就站在我床头悉心照料。我见他聪明伶俐,虽只有七八岁,但一身巨力,不下于寻常成年壮汉,而且举手投足间隐隐有股威严霸气,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很。后来身子好了大半,便与霍木匠商议,想收他为徒弟……”

杨林道:“能得你齐州大侠秦仲敬的赏识,霍木匠想来自然极是欢喜的。”

秦嶷点了点头,道:“霍木匠十分赞成,当即便让霍霆行拜师之礼。杨大哥,你也知道,一名师长想要寻到一个根骨禀赋上佳,可以传承自己衣钵的弟子极其不易。我的欢喜,更是不在霍木匠之下。当日,便将数日来整理的‘七十二路绝命锏’锏谱与‘六十四式翻天枪’的大概传与了霍霆。”

杨林微微颔首,道:“叔勇、承都、叔宝,这三个根骨极佳的孩子,却全被你收拢去了。”

话语中,颇见落寞。他虽有十二个义子,但却无一个是好手,唯有一个魏文通做徒弟的,还均不如三人。

秦嶷道:“我在霍木匠家将养了半载,身子也全然好了。半年之来,无日无夜不想念家中。但却不知怎的,一直不敢往家里回封家书。许是离家日久,家中又只道我业已过世,贸贸然的一封家书回去,家里人未免有些手足无措,所以想着等自己身子大好,便回家去。也教他们惊喜一场。”

杨林点头道:“离家日久,不愿写家书,生怕自己心烦,也是人之常情,你这般想,也是好事,不过,为何却一直没有相认呢?”

秦嶷脸上突然浮过一丝难堪的神情,道:“那日,我独身一人会到老家,为了给他们一个惊喜,特地用*遮住了脸。可是,你知道我进门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吗?”

杨林摇了摇头。但看到秦嶷的脸色,已经感觉出必然不是什么让他开心的事。

秦嶷一声长叹,道:“我回家的那一天,也正是贞儿改嫁与我大哥的那一天!是我不好,自与她相识成亲,却终终聚少离多,此刻更是留她一个人,照料孩子,势必是伤透了她的心了。她既然要走,我又何必要出现打扰?索性由她去了,只要她日子过的好,我就是再心伤,也罢了。”

杨林听了,只是默默无语,他的心思,与秦嶷又怎会不一样?都是为了这个叫宁贞儿的女子,将自己的心思深深埋住,只要她过的好,自己便心满意足。

秦嶷续道:“我一时间心灰意冷,不管他们婚宴上有多少眼睛,也不管他们是否看见了,只是悄悄的遁去了。心灰意冷下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的又走回了湘州。我在湘州那边,又听见了师父被人所害的消息。这接连的心事,闷了我许久。索性一头扎进武学之道的修行中,一边教导霍霆,一边自行上进。而师兄,则远赴西域,调查那白圣的踪迹。”

杨林“哦”了一声,道:“难怪这些年里,你武艺竟然能有如此进境!”

秦嶷道:“一晃六年,师兄终于在藏边吐蕃之处寻到了白圣的踪迹。想不到他已经化名隐遁,于吐蕃开宗立派了。我们心想既然查的他的下落,势必不能再让他得脱,故而打定主意,要去藏边报仇。”

杨林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仇不报非君子,是该去了。然后呢,想来定然是手到敌除了。”

秦嶷道:“不急,我们想那白圣极富智谋,恐怕抓起来滑不溜手不好琢磨,这一去,时日必然极久。那霍霆的功夫,未免便要耽误了。所以,我们商议一番,决定由我师兄出面将他送到秦岭去。杨大哥,你不妨猜猜,秦岭上,住着何人?”

杨林低头略略一思索,道:“是了。承都也是鱼俱罗鱼大哥的高徒,那秦岭上的高人,自然便是隐居山林的鱼俱罗了。”

秦嶷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那鱼俱罗。他对于霍霆这孩子,可是喜欢的紧呢,前几年我见他,已经看出鱼都督已经将一身本事都传授与他了呢。”

杨林微微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却不知秦嶷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后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