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脸汉子轻声一笑,道:“杨大哥,十八年不见了啊。”

杨林瞬间睁大了眼睛,继而木然的点头,右手前伸,紧紧抓住了白脸汉子的右手,生怕他走掉,而后才颤着声音说道:“仲敬……怎么……怎么可能是你?我记得,我当初是亲眼看见你……你不是鬼么……是不是特地来接贞儿回去的?”

那白脸汉子正是秦嶷。

在杨林眼中,秦嶷是的的确确死过去了的,而且,刚才亮出来的一身功夫,又是那般的如非人力所能及,想来这个时刻,遭遇了与杨林一般的事,都要反问秦嶷是不是鬼了。

秦嶷“哈哈”一笑,道:“杨大哥,鬼的手你抓得住么,鬼的手又怎会是热的,鬼的手又怎会流这般多的血?”一连三个问句,将杨林的疑问全然打消了。

杨林笑得眉眼弯弯,抓住秦嶷的右手丝毫不放,只是左手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是了,是了,杨林越老越糊涂,仲敬当然不能是鬼了。”

秦嶷淡淡的一笑,道:“大哥,你不想问问我当初究竟怎么了吗?”

杨林连连点头,道:“我太高兴,忘了这层事了。仲敬,你当初一剑插正了心脏,呼吸脉搏两绝,的的确确是死翘翘了,怎么会……”

秦嶷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甚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生不得我没尝过,求死不能却是实实在在的过了一次。”语气一顿,看了杨林一眼,反问道:“杨大哥,还记得当初在大兴城,我和你说过我秦家‘七十二路绝命锏’里有一篇心法么?”

杨林“嗯”了一声,道:“记得。只是,至于心法的内容,你可没说过。”

秦嶷摇了摇头,道:“这心法,除了我秦家人与我嫡传的弟子,我是决不能外传的,所以……”言辞中不免有些抱歉。

杨林笑道:“这有什么,武林之事,向来有门墙之列,我不在乎的。仲敬,接着说你的事。”

秦嶷道:“心法中单独有一《护脉法》,说来也是无妨的。其曰:‘动皆起于意,行于脉,至于体。脉之行,意体之桥梁也。故脉为一身之至,与六阳同重。世之演武者,虽强其筋骨,甚者有拔山举鼎之能,然无改修经脉之法,若一朝重溃,唯恐一身业绩,就此了了。然,事有偶发,余无意得窥天机,觅此护脉之法,业已融于心法锻气之中。后人一朝得见,殊勿怪之。然吾之独见,实逆天而行之,不可为广。故心法之事,不可散而传之,切记,切记!’云云……我这创立锏法老祖宗也不知是怎样的天生英杰,连这般改造经脉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杨林听他说了一通,虽不知那心法里又究竟说了什么,但深觉这几句话已经大是有理。遂连连点头,道:“前辈之言自是有理了。仲敬,你接着说吧。”

秦嶷点了点头,续道:“我当初虽将这心法中的一字一句都琢磨的透彻,却也不知那心法里有那一句是修改经脉的。后来索性不去寻它,只是将心法练就。十八年前,大哥你与我在湘州说了那一句‘活下来又如何,依旧是隐姓埋名,不敢为天下人知’让我好生感慨,故而自刎一剑。那鱼肠剑是上古神兵,一剑洞胸,我当即便喘不上气,挣扎着与你说了几个字,便闭气过去了。孰料,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假象!”

杨林“哦?”了一声,道:“此话何意?”

秦嶷苦笑道:“我要自刎而死,脑子里自然全是死意,这与我那锏法中‘倒卷风云’的一式同归于尽的意思倒是极其相符的。而我先前也一直不知这同归于尽,却是如何能杀敌却使自己无碍,苦苦思虑了许久也没能解开疑团。直到了大半年前,在潞州遇见了叔宝……”说到这里,脸上突然尴尬了起来。

杨林大惊,连忙问道:“你遇见叔宝了?你们这般像,他又怎么认不出你……你们……”

秦嶷摇了摇头,道:“我这些年行走江湖,全用它!”说着,又从怀中摸索出一张面具来。

秦嶷缓缓的将那张鱼皮面具撑开,只见那张面具,颔下三缕长须,面目栩栩如生,赫然便是当初秦琼在二贤庄遇见的“敬老”!

杨林点了点头,道:“是了,叔宝现在还不知你依旧在世上,显然便是被你蒙过去了。”

秦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续道:“我存心试叔宝的功夫,觉得他双锏的功夫吃紧的很,想来是幼时的重病留下了根,故而气血不济的缘故。不过,倒是也好,他双锏造诣吃亏,脑子机灵倒是好得很,将来也足以独当一面了。”

杨林只是笑道:“也不知你是护犊子还是怎样,竟然将叔宝这般好夸。能如此入你青眼的,可着实不多见啊!”

秦嶷摇了摇头,道:“不是虚夸他。我与他说那翻卷风云的第八式,他略一思索,便想透了这其中的诀窍。我却苦苦思虑了十八载。这个灵活的脑筋,你我这老头子是要自叹不如了。”

杨林道:“仲敬,你既然这般喜欢叔宝,为何不认他?”

秦嶷脸色顿时一变,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认,实在是不敢认啊。我既然没有身死,当初却不回来,如此过了一十八年,若是突然出现,叔宝他能接受得了,能开心么?”

杨林听他这般说了一句,连忙问道:“仲敬,你这些年来,究竟干甚么去了?”

秦嶷静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其间更是错综复杂,所以,要说起来,可着实不易呢。算了,我还是简短说了为好,这是我师门不幸,说多了倒让杨大哥你笑话。”

杨林道:“这怎么能?仲敬你想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秦嶷不急单刀直入,而是反口相问,道:“杨大哥,你可还记得当日在湘州外,你我说的那一番话么?”

杨林迟疑了一番,道:“可是你说过有人冒充你师兄紫阳道长,写信来邀你助拳一事?”

秦嶷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事。”

他说着,突然眉头一皱,道:“当年我已足作笔,在地上踢出来的字,你没看到么?”

杨林眉头一皱,道:“你是说那‘林中人’、‘小心’、‘紫阳’、‘寻’、‘助’那几个连都连不起来的字?”

“我就知道你看见了”秦嶷一声苦笑,“我身子微愈,便去那里看过,没下过雨,却已经没了字迹,定然是你擦掉的。说来可笑,这么不着痕迹的东西,你怎会猜得到?”

“哦?”杨林眉头一皱,“我想了十八年,只是觉得此事与紫阳道长定大有干系,却始终参不透究竟为何事?仲敬,你倒是说来看看。”

秦嶷道:“此时说来话长。我师父早年曾树有一敌,名唤白秋锋的,三十多年前为我师父所败,故而远走西域,曾言誓此生若无十分把握胜过南星真人,永不履中土半步。他在西域苦心孤诣的修行,孰料剑走偏锋,又急火攻心,不幸折了。而他的儿子——白圣——却是听了他的遗言,来此复仇来了。”

杨林眉头一皱,道:“他父亲都不是南星真人的对手,他孤身一人如何能够?想来不能力敌,故而只能智取了。”

秦嶷点了点头,道:“正是。当初师父与白秋锋交锋之时,我还在师父身旁学艺,故而他也识得我,临终之前,自然将我与师兄也划入了名单。想来白圣出山后,闻得我风头极盛,若是他与我师父对垒,有我掠阵,他势必尝不到甜头。而我师父年迈,师兄修清净无为之道,不问世事,虽是业绩惊人,但对敌经验未免差着。只要我不去,他便有把握,故而便生了调虎离山之计!”

杨林点了点头,道:“此人能有如此心思,也着实不简单了。”

秦嶷点头道:“可惜,他若是将这法子用到正道上,又如何不好?冤冤相报,他算计别人,终究遭不过天数,五年前被我与师兄在西域寻到,合力斩了!也算是为我师父报了大仇!”

南星真人已死,这件事杨林猜中了七八分,此时听秦嶷这般说“为师父报了大仇”,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后问道:“想来那白圣也不是南星真人的敌手,却不知,他又是用什么奸计将南星真人害死的?”

秦嶷长叹一声,又想起自己幼时,师父对自己那般疼爱,顿时双目中浊泪滚滚,夺眶而出,喃喃自语道:“他给师父和师兄下了药,在师兄眼睁睁的情况下,斩了师父的四肢!”说到这里,双拳的骨节直捏的格格做响!

“什么?”杨林大惊失色,看着秦嶷,道,“他怎生如此狠心?”

秦嶷摇了摇头,道:“一人若是坠入魔道,心性自然大变。孤僻乖戾,也便是了。”

杨林“嗯”了一声,突然反口问道:“这也不该啊。就算是南星真人年迈,紫阳道长全无对敌经验,但二人均是用医的大行家,那白圣若是要下药,又怎会诓过这二人?”

秦嶷喟然长叹,道:“此事更是说来话长了。那白圣说是下药,却又不是下药。他是携了酒水去的我师父那里,说是白秋锋在西域自酿的美酒,他自己特地携来拜见世伯的。”

杨林眉头微皱,道:“怎么,他的药是藏在酒里,用烈酒的味觉压制药味的么?”

秦嶷依旧是摇头,道:“也不是。他的酒水甚么问题也没有。只是,酒种有问题。”

杨林大是不解,道:“酒水无非便是五谷或加以瓜果所酿,又有何问题了?”

却不知酒水究竟有何问题,后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