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欧阳长生站在树林中眺望远处的永宁城。月光之下,爬满青苔的暗灰的砖墙显得格外的清冷。城门紧紧地闭着,囚禁着这座沉睡的城。

“看来还不是太迟。”守臣静静地看着城墙上飘动的旗帜,依旧还刺绣着大黎的神鸟图腾。

欧阳长生拍了拍狼背,天神高昂起头,对着夜空引颈长嗥,声音穿透云层,直达明月之上。

“呐,守臣。”欧阳长生背对着他,看向城门的方向,“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守臣微微一愣,他看着欧阳长生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此时显得格外的寂寞。

“让我一个人进去吧,”欧阳长生缓缓说道,“人数太多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一千狼骑对抗五万的夏南军队毕竟不太现实。”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守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欧阳长生跳下了狼背,拿起一张弓背在身后,然后转过身,看向了正注视着他的一千名狼骑兵。

“听着,兄弟们,”欧阳长生大声喊道,“你们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暴露自己的位置,不要与任何人交战。如果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会向天空射出信号箭。那时,才是你们进攻的时候,听见了吗?”

树林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沉默地望向欧阳长生,没有一个人说话。

“首领,”这时,从骑兵中站出来了一个人,“我们苍狼族里没有一个懦夫,我们不需要躲在这里被您保护。我们宁愿冲上战场,即使流血,即使牺牲,也在所不惜!”

欧阳长生平静地看着他,一直等他说完才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坚强勇敢的战士,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们白白地牺牲,你们的血要为胜利而流。所以,请耐心地等待,这里终会有属于你们的荣耀。”

狼骑兵看着欧阳长生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放弃了。最终,他举起了手中的大戟。

“哈依路达!”狼骑兵高声喊道。

“哈依路达!”所有的人都把戟锋举向了高空,高喊着他们誓死相随的宣言。

欧阳长生轻轻地微笑着,他转过身朝城门走去。

*

无数的繁星缀满了广袤的夜空,在沉睡着的永宁城的前方,,欧阳长生背着一张硬弓独自朝城门走去。在那恢弘高耸的城墙下面,他孤独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渺小。欧阳长生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这座城池。十年前,年轻气盛的他曾经站在这里,挥着长剑,豪气万丈地挑战天下。两个月前,他一身疲惫地从远方归来,将这座城池再次从死亡线上拉回。而现在,他又一次站在了永宁城的面前,这座号称永宁的城池似乎永远也不会宁静,它那耸立了四十年的城墙,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欧阳长生没有回头。

“守臣,不是让你在那里等我的吗?”他静静地说着。

“你永远也不会发箭的,对吧。”守臣走上前去,轻轻掀开了欧阳长生的箭壶,里面空空如也。

“守臣啊,”欧阳长生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在想,你要是没有那么聪明该有多好。”

这时,城门的方向传来了机括转动的声音,欧阳长生和守臣同时抬起头来,沉重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

灯火通明的宫殿中,三个人静静地对峙着,巨大的影子打在彩绘的墙壁上,随着火焰缓缓摇曳。

“这就

是传说中的长生林,赐人永生,不再老去?”国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乌鸦。

“是的。”乌鸦点头说道。

“你也曾经受到过树神的祝福?”国君又问道。

“是的。”乌鸦说。

“可是你活得快乐吗?”国君的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什么?”乌鸦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爱着的人死去了,一个人忍受永恒的生命,即使想死也死不掉,这样的生活,你真的快乐吗?”国君鄙夷地看着乌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如果长生不死就能得到永恒的权力,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夏南呢,幽兰皇帝?”国君一步步地走上前去,“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可能失去,才会让人倍加珍惜。而你呢,当所有的一切都被你紧紧地抓在手中之后,你还能把什么作为你生存下去的动力呢?”

乌鸦的面孔已经变得如魔鬼一般的狰狞。

“你又懂得什么,你这个混蛋!”乌鸦狂怒地挥着手中的剑,砍断了身后摆着烛台的桌架。烛火散落到地上,在缕缕的青烟中熄灭。他又把剑尖指向了国君,眼神中血丝蔓延,“这里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们这些渺小的弱者。我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你们置于死地,当你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保护不了的时候,别在这里正气凛然地给我讲什么生活的意义!”

“在我看来,脆弱的是你才对吧,”国君看着自己面前泛着冰冷光泽的剑刃,毫不畏惧地笑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而你,却只能永无休止地继续自己荒谬的生命,欲罢不能。”

国君说完,整个宫殿安静下来。乌鸦拿剑指着国君的胸口,两人默默地对视。失魂落魄的白禄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上,目光呆滞地低着头。

“我是个罪人,我是个罪人……”白禄喃喃地说着,双手埋在自己苍白的头发里。

“父亲,”国君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禄,缓缓地说道,“黎世青的梦想是什么?”

白禄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儿轮廓分明的侧脸,即使被剑锋指着胸口,但他的目光依旧坚定。

“他曾说过……他要建立一个和平的国度……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白禄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国君的声音有些哽咽,“建立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和平之国。父亲,你欠他的,由我来偿还。”

白禄愣住了,过了好久,酸涩的眼泪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他用枯槁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用沙哑的声音撕心裂肺地痛哭着。

“好皇帝?”在一旁等了好久的乌鸦终于说话了,“别在这里自作主张啊,你想活下去,好像还没经过我的同意吧?”

他说着,又冷笑着将长剑向前顶了顶,剑锋贴在了国君的胸口上,“我说过的吧,连活下去都不能自己掌握的人,没有资格在这里说大话。”

“等一等,”老人从地上缓缓地站起身来,他一步一步朝乌鸦走去,“要杀就杀我吧,夏儿与你并无仇恨,如果你是觉得一直受我的命令而心有不甘的话,把所有的怒气都向我发泄吧……”

“少自以为是了!”乌鸦怒吼着打断了他,“没有人能够命令我,我一直都是在按照自己的意识做事。我隐姓埋名在你的身边,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你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

白禄呆呆地看着乌鸦,他的泪水已经流尽,天底下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更悲伤的事了,“主人也好,棋子也罢,随便你怎么说好了……”

白禄张开双臂,挡在了国君的面前,把胸口暴露在了剑锋之下。

“杀了我,”他喃喃地说道,“杀了我……”

“我会死的,”乌鸦冷笑起来,“不过,杀你的人不是我。”

他说着,朝身后拍了拍手。

黑暗的立柱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他的左手提着一柄剑,剑锋拖在地上,随着他的脚步划过地面,发出冰冷刺耳的声音。他光着脚踏在坚硬的石砖上,身上穿着破烂的囚服,凌乱的头发从额前垂下,只露出一双如野兽般渴望着鲜血的眼睛。

“我要杀了你,白禄。”常贵朝这边走来,一字一句地说。

*

月光洒在永宁城宁静的街道上,所有的商铺都紧闭着大门,百姓的住房中也没有一家灯火,沉寂得闻不到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相忘和掌柜从远处跑了过来。

“欧阳长生。”相忘远远地大喊了一声。

欧阳长生循声望去,仔细地分辨着来人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相忘跑到了欧阳长生的面前,扶着他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也在这里?”欧阳长生疑惑地望着她。

“相忘小姐帮了很大的忙啊。”站在欧阳长生身后的小二笑着说道。他的身上此刻还穿着夏南的铠甲,头盔有些大了,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们果然是认识啊。”一旁的苏平抓了抓脑袋。

“多谢你们了,”欧阳长生看着他们,“苏平,这次多亏你了,做得很好。你的族人现在正在城门外,你出去和他们汇合吧。”

说完,欧阳长生又转向了望春楼的掌柜,“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现在,你们带着相忘赶紧回到酒楼里去,把门窗关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您要一个人去吗?”苏平没有听明白。

“喂喂,不要无视我的存在好不好?”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守臣补充了一句。

“我们有自己的计划,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欧阳长生的语气坚决,不容辩驳。

苏平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城门外走去。走了很久,他回过头,看着月光下已经相距遥远的欧阳长生的身影。

“我还是不懂啊,将军。”苏平低声说道。

*

“你们也去吧。”看着苏平消失在了城门外,欧阳长生转向了相忘。

“你刚才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是什么意思?”相忘尖锐地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啊。”欧阳长生静静地说道。

“即使是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吗?”相忘继续说道。

欧阳长生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确定,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我会听从你的指挥的,欧阳长生。”相忘说着,拉起掌柜和小二的手朝望春楼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在长街的尽头眺望对面的欧阳长生,月光在他们的中间轻巧地浮动,把身影渲染得飘渺朦胧。

“不过,我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相忘静静地说,“不要把死亡看得轻描淡写,欧阳长生,你活着,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相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欧阳长生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我们走吧,守臣。”他轻轻地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