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里,有几只灰羽的鸽子在皇宫的上方盘旋着,不一会儿,便扑腾着翅膀降落在了广场之上,左右摇晃着脑袋,发出咕咕的声音。四周的人们都在沉睡着,显得格外的寂静。

远处的刑台之上,黑衣人与囚犯静静地对视,长衣的下摆在风中轻微地抖动。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囚犯疲惫地说着。

黑衣人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死亡是什么呢?不就是刀刃从脖子上砍下,把一切都结束吗?”囚犯低着头,语气里满是深深的绝望,“可是命运真的愿意如此的捉弄我吗?连死亡,都不是那么的痛快淋漓。”

黑衣人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心思,全身猛地一颤抖,眼中有一丝痛苦闪过。

“呐,乌鸦,我还要等多久呢,”常贵抬起头来,眼中流出了如孩子般的眼泪,“还要等多久,才能迎来属于我的死亡呢。我好怕啊,乌鸦,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在死亡之前,都没有人愿意再看我一眼,没有人愿意再跟我说一句话。他们每个人都把我践踏在脚下,用鞋子踩着我的脸,就像是我弄丢了他们的皮球一样。”

常贵泪流满面地向前扑倒下去,双手被铁链锁着反扣在身后,肩头剧烈地颤抖。他的额头紧紧地靠在地上,似乎是想让大地来擦拭自己的泪水,“我真是羡慕他们啊,乌鸦,那些不被规则束缚的人,他们可以手握长枪为自己的信念而战斗,他们可以藐视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威,他们可以如此幸运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死去,有人为他们哭泣,有人为他们悲伤。而我呢,只能无力地跪在这里,被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遗忘。”

乌鸦扭头看向了广场中央,蓝木的尸体依旧静静地跪坐在那里,被无数的长枪牢牢地钉在地上。白天,当这个男人站在广场上挥舞着长枪,以一人之力向整个夏南发出挑战的时候,囚犯也在刑台上默默地看着。乌鸦想,对于常贵来说,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呢。

“为什么,我一生所拼命追逐的东西,却始终都得不到呢。为什么啊,乌鸦,你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棋子吗,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自由地活着,如此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死,而我却连最卑微的死去都得不到。你骗我,你骗我,我曾经那么的相信你,你却一直都在骗我……”

常贵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乌鸦静静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眼神寂寞而萧索,像是有凛冽的秋风从内心里席卷而过。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照顾你吗?”乌鸦说着,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因为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乌鸦单手举起了长剑,如同神一般俯视着脚下的囚犯,狂乱的风扯动着他的衣衫和头发,一瞬间,黑云散开,星光大亮。

“你自由了,常贵。”

长剑随着话音一齐落下,广场之上,栖息的鸽子们鸣叫着飞向了夜空。

*

永宁城的宁静的街道上,四个人影拖着一辆木板车正贴着墙边悄悄地行走。木板车上载满了酒坛,在不是很平整的街道上颠簸着,发出互相碰撞的声音。

来到一个拐角,为首的人比了个手势,身后的人马上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向

城门的方向,两个士兵正打着哈欠困倦地靠着城墙,怀中抱着一人高的长枪。

“守城的士兵不是很多,应该都布防到皇宫那边去了。”为首的人退了回来,对身后的人小声地说着。

“城楼上面还有人呢。”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没关系的,我们只需要控制城门开启的闸楼就可以了。”为首的人说道。

三个人抬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在城门的西边,有一座小小的城楼,四面开窗,有微黄的灯火透出,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

“走。”为首的人低低地说了一声。

队伍最后的那个人提起了木板车的把手,向前一带,前方的一个车轮突然陷进了地上的一块凹地,整个板车失去了平衡,歪向一边。车中的酒坛滑了出来,另外三个人连忙去救,但还是有一坛摔了出去,咣地一声砸在地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震耳欲聋。

守城的两个士兵顿时惊醒了过来,他们立刻提起长枪,朝声音传来的拐角缓步走去。一步,两步……他们的眉头越皱越紧,逐渐逼近了那个黑暗的角落。

这时,一个女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面带微笑,皓齿如月,两个士兵困惑地停住了脚步。

“两位士兵大哥,小女子是顺安大街望春楼的老板娘,今天来给各位送点慰劳品。”女子平静地说着,没有丝毫的慌乱。

士兵挺起了长枪,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

女子拍了拍手,角落里两个人推着平板车走了出来,是望春楼的掌柜和小二。

“都是好酒,给各位提提神。”女子笑着说道。

士兵盯着他们的脸,女子显得从容淡定,掌柜也是久经世故一脸讨好地笑容,只有店小二满头大汗,目光游移,显得格外的紧张。

“送酒?”士兵走上前去,在小二的身边仔细地打量,“你们不知道看守城门是很重要的任务吗?难道你们想把我们灌醉?”

“这些都是普通的米酒,只是提神,不会醉的。”女子说着,揭开了一个酒坛,一股醇香的气味飘了出来,醉人心脾。

士兵动了动鼻子,朝平板车的方向走了过去,拿起一个酒坛,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然后看向另外一个同伴,对他点了点头。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嘴角露出了微微地笑意。

“没事的,你们的首领现在不在,一坛酒也不会碍事,放心地喝好了。”女子从板车里抱起两坛酒,“来,这两坛就送给两位大哥了,刚才那坛开过的也送给你们了,呵呵,剩下的我再送给楼上的兄弟们送去。”

士兵接过了酒,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朝城门走去,顺便向身后的一行人摆了摆手。

女子向身旁的两人挤了挤眼睛,掌柜和小二连忙收拾好板车向后退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

常贵静静地坐着,被剑锋切开的铁镣躺在一旁的地面上。

“你自由了。”乌鸦将手中的长剑扔在了常贵的面前,“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常贵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地上的剑。突然,他闭上了眼睛,猛地抓起了剑柄,剑锋陡转,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风从广场

上吹过,两个人都静止不动。

“这就是你想做的?”乌鸦冷冷地看着他,“在终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时候,便亲手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吗?”

常贵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冰冷的剑锋刺痛着他的皮肤。

“我不会拦着你的,”乌鸦说着,向皇宫的大殿走去,那里,宫中的长明灯在轻轻地摇曳,“弱者永远都有逃避一切的理由,最终缅怀他们的,也只有他们自己而已。”

乌鸦面无表情地走着,在他的身后,越来越远的刑台之上,跪在地上的常贵,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剑。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把身体越缩越紧,在广阔的苍穹之下,显得那么的孤独。

乌鸦的嘴角闪过了一丝轻轻地笑容,他抬起头,一脚踏进了宫殿之中。

*

一个巴掌啪地打在小二的头上,小二赶紧伸手捂住,脸上摆出疼痛的表情。

“都是你这个臭小子,害得我们差点全部完蛋。”掌柜惊魂未定,一肚子怒气全洒在了小二身上。

“嘘。”相忘两手分别捂住了他们的嘴,“别闹了,待会儿又把别的人吵来了。”

苏平蹲在相忘的旁边,静静地盯着城门口的方向。

“好像有反应了。”他轻声说着。

这时,城门那边传来了坛子破碎的声音。

相忘赶紧探出头去,城门口的两个士兵已经倒在了地上,喝了一半的酒坛也摔碎在脚边,酒水洒了一地。

“看来我的迷药很有效果啊。”相忘兴奋地叫了起来,一旁的苏平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好了,我过去看看,你们先等在这里。”

苏平说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缓缓地朝城门口移去。

两名士兵已经陷入了昏迷,靠着墙壁,头盔歪在一边。苏平在士兵的身旁蹲下,用手拍了拍他们的脸,没有丝毫的反应。

苏平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回身向拐角挥了挥手,很快,掌柜和小二就跑了过来,帮着苏平将两名士兵向后拖去。

不一会儿,从黑暗里走出了两名士兵,苏平和小二穿着铠甲朝城门走去。相忘和掌柜推着平板车前往了闸楼的方向。

*

“欧阳将军什么时候会来呢?”小二站在城门边不安地说着,语气里明显带着紧张。

“应该快了吧。”苏平说着,眼睛远远地望着闸楼那边。

相忘和掌柜已经站在了门口,敲敲门,过了一会儿,木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了一个带刀的侍卫。他拿着刀警惕地指向他们,掌柜赶紧将怀中的两坛酒递了上去。侍卫和他们交谈了一阵,然后让开,放他们走了进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侍卫才四下张望了一阵,关上了门。

“好了。”苏平回过头来,对小二说道。

小二的手心里全是汗,他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抬首看向天空。

无边的夜色在永宁城的上空蔓延开来,巨大的圆月笼罩在远山之上,流动的浮云被镶嵌了金边,朦胧地泛出神圣的光芒。

这时,一声悠长的狼嗥从远处响起,带着冰冷的色泽冲上了云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