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以前,永宁城,将军府。

“你已经决定了吗?”守臣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屋内。

年轻的将军正将一顶银亮的头盔戴在头上,他眼神坚定地看了看窗外,然后继续为自己穿上铠甲。

“只有你一个人,面对夏南上万的军队,这根本没有丝毫的胜算。”守臣接着说道。

“丞相,你以为,什么才算是胜利?”将军回过头来。

守臣愣了一下,“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吧。”他缓缓地说道。

“丞相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吗?”将军已经穿好了铠甲,然后起身向墙边的武器架走去。

“不知道。”守臣摇了摇头。

“只求一死!”将军拿过墙上的枪与弓,转过身来,眼神中已无所畏惧。

*

“你是来找死的吗?”高台上的夏南国君哈哈大笑起来,他张开双臂,仿佛全世界都已经握在他的手中,“凭一己之力挑战我的国家?”

蓝木轻轻地笑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国君向后走去,拔出了那支插在立柱上的箭,“你想做英雄,一个在所有人都已经退缩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英雄。”

蓝木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每一个当上将军的人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英雄情结。”国君把玩着手中的箭矢,“总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关键时刻能拯救世界的人,总是以为他的人民会在危难的时候仰慕他的光芒,总是在连苟延残喘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光荣的死去。”

“其实,他们只不过是一条可怜的狗罢了,在连摇尾乞怜都得不到任何怜悯的时候,才会露出牙齿,去撕咬每一个抢走它骨头的人。它们的尊严,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存在,当面对死亡的时候,那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国君嘲笑地看着正门前的将军。

蓝木低下头去,双肩微微地颤抖。

“怎么啦,被我说到你的心里话了吧,”国君洋洋自得,“还是夹着尾巴离开吧,这里不是可怜虫该来的地方。”

蓝木的双肩越抖越厉害,最后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他仰起头,面对着天空疯狂地大笑。

“你在说什么呢?我完全都听不懂啊,”蓝木鄙夷地看着夏南的国君,“这是你们夏南的逻辑吗?还是说,作为国君的你,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心态活着的呢?”

国君的神情严肃了下来。

“我改主意了。”他冷冷地望着蓝木,然后将手中的箭递给了身旁的拓离,“我要杀了你!”

拓离接过箭,拿起一张弓,对准了天空,啪地一声,箭矢直指天空而去。

下一刻,隐藏在广场四周的士兵突然全部涌了出来,配合着皇宫之外冲进来的军队,将蓝木团团围在了中间。

“你想逞英雄,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吧。”夏南国君冷冷地说道。

*

在狭长的山岭之中,数千匹狼骑兵正在飞速地奔驰着,像汹涌的海潮势不可挡地冲向前方。

欧阳长生坐在天神的背上,匍匐着身子,以使狼王能达到最快的速度。苏平跟在他的身后,骑着一匹灰色的狼,虽然个头没有天神大,但是速度却十分的快。

“穿过这片山谷,就是大黎国了。”欧阳长生说道,凛冽的风吹动他的头发向后飞扬。

“我们是直接冲进去吗?”苏平大声地喊道。在急速的奔跑中,只有这样的声音才能让人听到,而不至于被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不是,”欧阳长生回答道,“等我的命令。”

“您还有什么顾虑吗?”苏平问道,“怀疑我们的实力不够?”

欧阳长生回过头来,看着苏平,“这不是一场必须要打的仗,我们只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苏平愣了半晌,欧阳长生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不是很懂啊,将军。”他喃喃地道。

奔跑中的欧阳长生抬起了头,被两边的峭壁夹住的天空中,隐约有一只落单的大雁在茫然四顾着,而在它的不远处,几只山中的秃鹰已经虎视眈眈地盯上了它。

*

蓝木猛地一挥枪,逼退了企图冲上来的一群士兵。他座下的白马高高地扬起了前蹄,以极其强劲的力道向下踩去,倒地的士兵连滚带爬地朝前奔逃。一个人被踩住了左腿,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夏南的国君远远地看着,脸上氤氲着一股怒气。

“废物,废物,”国君气愤地骂道,然后转向身旁的拓离,“把弓给我。”

拓离点了点头,将一把弓和一支箭递了过去。

国君接过箭,引弓指向了广场的中央。在那箭头隐隐对准的方向,蓝木正在白马之上拼命地挥舞着长枪,然后在一瞬间,蓝木扭头看向了这边。在茫茫的人海中,蓝木与国君视线相碰,像是警觉的狐狸发现了猎人隐藏在林中的杀机。

他们默默地对视着,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国君的嘴角微微地扬起,露出一种嗜血的表情。

“看看是你躲得快,还是我的箭快。”国君自言自语着,忽地松手,羽箭以惊人的速度飞射出去,目标直指蓝木的胸口。

蓝木大吃一惊,那羽箭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诡异的轨迹在空中根本无法看清。躲不掉了!蓝木心底猛地一沉,似乎能感受到一股冰凉的劲风正迎面扑来,带着死亡的窒息。

就这样,结束了吗?

然而下一刻,蓝木座下的白马突然扬起身来,面对着羽箭射来的方向,扬蹄长嘶,如同来自天边的龙吟。

阳光转过一个完美的角度,在那虚幻的光影之中,一人一马的剪影在空中定格,一道黑色的箭矢从马的胸前贯穿而入。噗!狂喷的鲜血如同决堤的山洪,在阳光下飞速四溅。蓝木瞪大了眼睛,一根被鲜血染红的箭杆从马脖子下透出,终于势尽停止下来,离他的眉心只剩下一个指头的距离。

白马沉重地倒在了地上,带着飞扬的尘土和淋漓的鲜血。蓝木一个翻滚,停在了它的不远处。白马静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中像是有清澈的**在闪动。鲜红的血液在它的身下蔓延开来,如同盛开的莲花,在这残酷冰冷的刀锋剑刃中,它的色调是如此的刺眼,让人心痛。

蓝木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抱住白马的脖子,想要用手堵住它喷血的伤口。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血液还在不断地涌出,染红了蓝木的双手,他的铠甲,还有他的眼睛。

“好马!”国君轻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而在广场的正中央,被鲜血染红的将军用手合上了白马的双眼,缓缓地站起身来,看向了高台之上。

*

“你不是说国内已经安然无事了吗?”国君扭头看向一旁的白禄,“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呢?”

白禄也有点发愣,“当初在光武门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到他和欧阳长生以死相拼的,我以为……”

“你以为?”国君微怒地低声吼道,“你以为世界的一切都会按照你所计划好的去运转吗?在这个时候不斩草除根,总有一天他们会凭那星星的火焰,焚烧尽我的土地!”

白禄的眼中突然有一些闪烁,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苍老的纹路早已干涸了他的皮肤,他曾经想用这双手去抓住的东西,却早已离他而去。

你以为世界的一切都会按照你所计划好的去运转吗?从来都不是,你越是迫切希望得到的东西,越是会过早的失去,你越是害怕它们的离开,它们就越是会离你更加遥远。

*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广场上传来,一身浴血的蓝木在人群中疯狂的挥舞着长枪,在白马的周围,已经倒了一圈又一圈的尸体,血流成河。

大黎的百姓还在皇宫之外远

远地看着,他们没有人敢率先动弹,因为他们的身周全部都是手持武器的夏南士兵,手无寸铁的人只能选择沉默。

蓝木还在广场的中央孤军奋战着,疲惫已经渐渐开始侵蚀他的身体,手中的长枪也出现了密密地裂痕。可能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吧,他在心底暗暗地想到。

一瞬间,蓝木仿佛又看到了空空的练武场,渐渐地,那里出现了一群孩子踢着藤球嬉笑打闹的身影,他们跑过飞扬的尘土,笑声简单而快乐。守臣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如果你想反抗,想让他们和你一起战斗,你就必须背负起所有普通人的幸福和痛苦,为他们每一个人的流血和牺牲而自责。你能办的到吗?

“我办不到!”蓝木大声地吼着,沉重的手臂挥动长枪划破一个个敌人的喉咙。

一个踉跄,蓝木单膝跪在了地上,枪杆啪地一声折断了,清脆的枪尖落地的声音在世界里回响。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不会再鼓动你们去为了大黎而战斗,不会再牺牲你们的幸福去达成微不足道的忠诚,不会再用你们的性命去换取这个国家那些所谓骄傲的尊严,”蓝木的眼中分明满是泪水,“这些事情,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

一名士兵从他的身后冲过来,蓝木一侧身,夺过了士兵手中的利剑,挥动右肘将他击倒在地。蓝木拖着剑摇摇晃晃地站在人群之中,他的眼前已经被鲜血模糊,只能看到身边无数朦胧的影子,正跃跃欲试地逼近他的身旁。

*

“让我去吧。”

高台之上,拓离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步一步朝广场中走去。

蓝木还在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剑,远处的包围圈渐渐散开了一条道路,一个穿着鲜红铠甲的人慢慢走了过来。蓝木停下身子,歪着头看着那个逐渐走近的人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满脸的鲜血缓缓地往下淌。

“你想成为英雄吗?”记忆中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脑海。

蓝木握紧了手中的剑,突然一支羽箭划过空气,穿透了他的大腿。蓝木重重地跪了下去,而高台之上,夏南的国君将长弓缓缓放下。

“英雄就是把信念视为生命的人,如果你热爱你的国家,就要敢于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曾经铺满夕阳的长街上,年轻的将军抚摸着男孩的头,微笑着说道。

周围的士兵全部在一瞬间冲了过来,无数的枪杆如同丛生的树枝,将他的全身锁住,再也动弹不得。

“你想做将军吗?”。回忆中的人,将一柄重剑递到了男孩的手中,“等你有一天能背负得起这把剑的重量了,你就可以成为将军了。”

蓝木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把剑,腿上的伤口往外股股地冒着鲜血,剧烈的疼痛刺激着神经,他已无法继续站立,沉重的右膝向下跪去。

“可是我已经拿得起这把剑了啊,”蓝木像是解脱了一般,喃喃地说道,“我是一个好的将军吗?”

红衣铠甲的将军走到了蓝木的面前,看着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人。在这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竟然在笑着,毫无负担地把自己的胸口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

“再见了,蓝木。”拓离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停留了半晌,然后猛地向下刺去。

阳光在锋利的剑刃上划出了长长的轨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红衣将军那泛着铁青色的佩剑从蓝木的胸口笔直地穿了过去。蓝木的头缓缓地垂下,全身在一瞬间放松开去,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人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被围在铁枪之中的人,他虽然跪在地上,但是手中的剑却一直未曾松开。

“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拓离握着剑柄,将佩剑缓缓地拔出,“我还真是想说……”

他将佩剑收回了剑鞘中,然后转身向回走去,蓝木在他的身后无声地倒下。

“……你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将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