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臣的神色也有些憔悴,他的身上穿着一袭素淡的长袍,消瘦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捏着酒壶。风从他的身后冲来,扬起长袍的下摆。

“好久不见了。”守臣疲惫地笑着。

“丞相,你怎么出来了?”蓝木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他。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所以白禄解除了对我的软禁。”守臣缓缓地说道。

“我们还有机会吗?”蓝木低声问道。

守臣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看看大黎的人民吧,也许他们每个人都心有不甘,但是他们只是一个个普通的人,想要保护好自己的家庭,有谁能够舍弃一切去反抗呢。”

蓝木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在他的身后,一群相互追逐的孩子嬉笑着跑进了练武场,他们踢着藤球在空旷的场地上游戏着。

“如果你想反抗,想让他们和你一起战斗,”守臣严肃地看着蓝木,“你就必须背负起所有普通人的幸福和痛苦,为他们每一个人的流血和牺牲而自责。你能办的到吗?”

蓝木坐在了台阶之上,把头埋到了膝盖之间。

“我做不到。”他的声音痛苦得像是在滴血。

*

十天之后,距离大黎归降的日子还剩三天。

苍狼族的村子外,三千狼骑兵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欧阳长生端坐在天神的背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群勇士。

村子口,聚集着大量的妇女小孩,她们手牵着手默默地站着。这些人都是战士们的妻子和儿女,面对着即将远征的人别离,她们选择了沉默,没有哭泣,没有话语。狼族的人们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坚强,对于英雄的男人们,似乎没有比信任更好的告别了。

红柳走到了欧阳长生的身边。

“这是最后一次的出征了吗?”

欧阳长生低下头看着身旁的红柳,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别离开村子,答应我,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红柳点了点头,欧阳长生弯下腰来,紧紧地搂住了她。原本扭过头看向他们的天神,此时也撇开了视线,眼神狡黠地眨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了罕见的温柔的咕噜声。

欧阳长生坐起身来,红柳转过身朝村子里走去,三千战士们也在此刻肃然而起。他们举起大戟,数千匹巨狼引颈朝天,流云在山谷间划出狭长的线条,幽蓝的天空显得格外的高远,云端有振翅的雄鹰飞过,它们的眼中是整个世界的轮廓。

*

夏南国的城外,巨大的篷车停留在沙漠之上,无数的士兵从城门中涌出,将篷车渐渐地包裹起来。年轻的将军骑着战马走出了城门,他的马蹄崭新铮亮,腰间挎着两把长刀。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在那遥远的北方,是他复仇的土地。

篷车的窗帘被缓缓拉开,一位太监赶紧凑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太监点了点头,朝着城门口大喊,“传拓离将军!”

拓离将军看着篷车的方向,跳下马来,快步走上前去。

“国君。”拓离双手抱拳,在车窗外单膝跪地。

“你带的兵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窗子里传来浑厚的声音

“微臣只是觉得应该小心谨慎为好,虽然臣下并不怀疑白禄的信用,但是他没有杀掉欧阳长生,对我们来说始终是个威胁。”拓离缓缓说道。

“那国内空虚,此时让别国偷袭了怎么办?”国君继续问道。

“臣下再带兵杀回来。”拓离语气坚定。

国君没有再说话,半晌,篷车内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

“出发!”

篷车开始缓缓移动起来,铁皮摩擦着沙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庞大的军队向沙漠中走去,漫天的黄沙似乎也无法阻断这横亘于此的队伍。

拓离看着越走越远的篷车,嘴角微微轻笑了一下,然后策动马匹跟了上去,很快,他的背影就融入了茫茫的大漠之中。

*

永宁城的大殿之上,白禄静静地站着,他的身后还伫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这些天你去哪了?”白禄不动声色地问道。

“按您吩咐的,寻找欧阳长生的下落。”黑衣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找到了吗?”白禄双手背在身后。

“没有。”黑衣人毫不迟疑。

白禄猛地转过身去,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半晌,他叹了口气。

“乌鸦,虽然和你共事了这么久,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你。”白禄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黑衣人的眼神一直追着白禄,却没有说话。

“也许你心里也一直在筹划着什么吧,反正我是猜不出来,”白禄一手撑着头,“不过说起来,你的年纪应该也比我大很多了,为什么愿意一直做我的下属呢?以你的能力,想得到什么都是可以的吧。”

“不,我也有无法得到的东西。”黑衣人开口说道。

“哦?”白禄提起了兴趣,“是什么东西呢?”

“你没必要知道,”黑衣人斩钉截铁,“因为你也给不了我。”

“那好吧,我不问了,”白禄站起身来,似乎对这种故弄玄虚的对话有些疲倦了,“你去准备一下三天后的仪式吧,我想要的东西,就快要到来了。”

*

顺安街,望春楼。

轻掩的门扉被缓缓推开,一位戴着黑纱斗笠的客人走了进来。正在擦着桌子的小二抬起头,将长长的抹布往肩上一搭,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客官,里面请……”

客人摘下了斗笠,小二看着对方的脸,笑容顿时僵硬在了皮肤上,愣愣地站在原地。

“谁啊?”

听到这种怪异地沉默,掌柜也从后院转了出来,刚一走进大厅,也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回来了?”掌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

二楼的客房中,掌柜推着客人走进了房间,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没有人看到你吧?”掌柜回过身赶紧问道。

“没有啊,”女子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一身轻松地坐在了床沿上,“我带着斗笠呢,没人认得出我来。”

“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你呢,你可要小心一定啊,被抓到

了,我们这家酒楼也……”掌柜紧紧地皱着眉头。

“上次多亏了你们的马匹才得以逃脱,原本还想来谢谢你们呢,”女子假装生气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你们却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了……”

“不是啊,”掌柜显得很委屈,连忙解释道,“最近风声很紧啊,再过三天就要正式归入夏南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算再不满又能怎么样呢。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要叫声饶呢,更何况只是换个皇上而已嘛?”

“哼,你们还算是男人呢,”女人不满地说道,“当初是什么勇气让你们在被禁军追杀的时候,还挺身而出给我们送马的,怎么过了几天,就变成缩头乌龟了。”

“当初是为了欧阳将军啊,”掌柜叹了口气,“他救过大黎国两次,就算是畜生也懂得知恩图报啊,我们为了他当然愿意赌一把了。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带领我们了,那些所谓的勇气又有什么用呢?”

“畜生也懂得知恩图报,这是你说的啊。”女子静静地看着他。

“哎?”掌柜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警惕地看着女子。

“如果那个男人还会回来,我要看你的表现啊。”女子坏坏地笑了起来。

“回来?”掌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回来?”

*

皇宫大殿前的广场上,巨大的刑台正在搭建之中,远远地殿门之外,围着许多朝这边驻足眺望的群众。

“这是要处刑谁啊?”有人问道。

“听说是常贵,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太监。”旁边有人插嘴道。

“就是他把大黎害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有人咬牙切齿地说。

“有传言说,他是夏南派来的奸细呢。”还有人窃窃私语。

“让开了,让开了!”

人群的外围传来一阵喊声,一辆运载木头的马车驶了过来。人群急忙散开,让出一条道来,马车缓缓驶过,车上坐着一个黑衣斗篷的人。他拉着缰绳,斜眼看了看身后那些围观的群众,他们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漆黑的帽檐之下,黑衣人自言自语,语气像是在自责,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对不起了,常贵,似乎和你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驰了呢。”

马车渐渐地远去,身后还在响着此起彼伏地骂声,有些刺耳,不过也许幸运的是,当事的人并不在场,不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

所有的事情在开始的时候,都会有自己发展的方向,而人们始终不能预料的,是在那条通往终点的道路上,到底有多少的岔路和阻碍。有时候,也许你确实拼尽了全力,甚至牺牲了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当你回头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上了另外的一条路。来时的一切都早已丢弃,谁也无法再回到以前的道路,此时的你,还会继续往前走吗,哪怕这是一条注定错误的道路。

战斗的号角已经在苍穹之下吹响,背负着各自信仰的人们,朝目标之地前进。他们终将汇聚于此,在那饱经战火的城墙之下,把自己的热血与誓言献给他们挚爱的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