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将军对这个朝廷有何感想呢?”

“丞相似乎有所发现?”欧阳长生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守臣。

守臣看了看天空,微微叹了口气,“皇帝年幼无知,常贵骄傲蛮横,白禄懦弱胆怯,蓝木虽然骁勇,但在政治上却没什么头脑。一个有这样的朝廷的国家,即使击退了一次夏南,却难保不会遇到第二个夏南,第三个夏南。”

“那个白禄,”欧阳长生顿了顿,“他的一席话倒是符合我的一些想法。”

“哈,原来将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守臣苦笑两声,“白禄说出那番话完全是出于对战争的恐惧,虽然听起来有些道理,不过在夏南攻城时,他可是积极主张开城投降的。有时候,一味逃避缺少骨气的人,只会给国家带来消极的影响,这和将军的‘不战以保民’可不太一样啊。”

“这样一个乱摊子全部交给丞相,实在是辛苦您了。”

“将军是在挖苦我吗?”

欧阳长生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守臣。

“你怎么了?”守臣一脸疑惑。

“我真的不想再战争了。”欧阳缓缓说道,语气格外严肃,“我一直以为只要保护好国家,就会让人们得到幸福,但是我渐渐发现,国家对于百姓来说,或许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重要,他们也许大多数人并不在乎自己是哪个国家,他们需要的只是稳定与和平。”

欧阳说完,不等守臣回答就径直朝皇宫大门走去,他来到石柱旁,解下马匹的缰绳。

“听说拓离已经回到夏南了。”守臣来到欧阳的身后。

欧阳长生背对着守臣,用手抚摸着马的脖子,雨水将它的鬃毛沾得湿滑。

“攻城失败,又被劫了粮。而且我算过,即使以最快的行军回到夏南也至少需要七天的时间,按说这样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夏南的几率应该很小吧。”守臣顿了顿,“我一直在想,我派蓝木去劫粮,那么劫下来的粮车到底去哪儿了呢?”

“丞相,”欧阳长生半转过头来,“有时候赶尽杀绝未必是好事。”

“哈,”守臣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猜到肯定是你将粮车留在了他们的返途上,对不对?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的仁慈看起来十分的荒唐?他们可是敌……”

“我要将马还给店家去,先走了。”欧阳跳上马背。

“喂,等一下!”守臣连忙赶上去拉住了缰绳,“哪家酒楼?”

“好像叫望春楼……”

“不错,不错,挺会挑地方,咱们去喝两盅。”

“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哎呀,走了走了。”

“喂……”

欧阳长生无可奈何的声音回**在街道上空,但很快就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

*

被风卷起的乌云越积越厚,刚刚减弱的雨水却又转眼变成了磅礴

的大雨。河面上有了更密集的涟漪,树叶摇晃出更夸张的弧度,屋檐下垂落着更为流畅的线条,整个世界都仿佛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山水画中。

望春楼,门扉轻掩。

屋中的光线有些晦暗,喝酒的客人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在靠窗的座位上,有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为什么喜欢以茶带酒?”守臣饶有兴趣地摇着手中的酒杯,看清澈的茶水在里面旋转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茶不是你叫的嘛。”欧阳长生懒洋洋地喝着杯中的茶。

“我是看你屋里的茶全装在酒壶中,才知道你有这个习惯的!”

“那谢了。”

“你这是什么口气!”守臣双眼瞪得老大,看着仍然漫不经心地自酌自饮的欧阳长生,气顿时泄了一半,仿佛一拳打在软棉花上。

“丞相,将军,还需要什么吗?”小二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

“再上两壶茶吧。”守臣想了一会儿说。

小二明显有点吃不消,但还是很客气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了看旁边闭着双眼喝茶的欧阳长生,“将军,早上那匹马自从被您骑过之后变得金贵多了呢,老板都舍不得再要它去驮货了,已经细心地供养起来了呢……”

“行了,行了”守臣打断了他,“赶紧去上茶吧。”

“好吧,”看着欧阳长生明显不买账,小二背过身去吐了下舌头,正要迈步。

“等一下,”欧阳长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半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小二,“你们这里有唱曲的没有?”

“有,有,有”小二连忙点头,“几天前新来的一个呢,唱功和琴技都非常棒,要我将她请来吗?”

欧阳点了点头,重新闭上双眼。

*

小二跑上楼去,店内又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依旧环绕着似乎永无休止的雨声。

“你喝过酒吗?”

“以前喝,但自从当上将军后就很少了。”

“为什么?”

“我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但有很多事的发生让你觉得无法面对,对吗?”

“有时候,我需要用另一种方式来麻醉自己,把自己浸入到一种不受干扰的状态中。”

“我觉得这是你最脆弱的时候,像你的这种状态,别人很少能看见呢。”

“也许吧,每个人都不可能那么完美。”

“你说,人的欲望会不会像你心中的酒一样,醉的是自己,却与现实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当这种欲望膨胀过极限的时候,人会做出很多不理性的事情,但却根本不可能改变存在的世界。”

“比如战争?”

“皇上自以为能够得到天下,每个国家都是如此,但真正的霸主只有一位,于是他们用毫无节制的征杀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最终的结果却

是没有胜者。”

“那既然无法改变现实,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来麻醉自己?”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无法改变,却偏偏还是要这样做,在别人看来一定很可笑吧,可自己却浑然不知……”

欧阳长生的声音咕咕囔囔地逐渐弱了下去,当守臣抬起头时,发现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时,楼上支起了一道珠帘,晶莹剔透的玉珠系在一条条细线上,密密排开,微微晃动的时候,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水波轻轻地**开。

珠帘背后坐着一位女子,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她的面前摆着一架古琴,此时双手放在琴弦上方,像是在等待什么。

*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珠帘也不再摇晃,静静地垂在那里;柜台前,掌柜正翻看着账本,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晃,在墙壁上投出安详的影子;小二在火炉前煮着新茶,茶壶中微小的气泡从壶底浮上来,带出一团一团乳白的热气;酒店里的客人有的还在喝酒,有的正望着窗外的小雨发呆;守臣独自品着清茶,桌上的茶壶已经见底,对面的欧阳长生仍在安静地睡着,能听得见他一长一短的呼吸声,这一切似乎都已经宁静到了一种极致。突然,琴声一个清越,像一滴泉水落入了平静的古井中,没有千层的浪花,却缓缓渗透入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欧阳长生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他抬起头,温柔的月光如水一般轻轻泻在他的身上,风穿过树林在远处歌唱。欧阳长生扭过头,遥远的山端,一位女子正抚琴弹奏,飘逸的衣袂在空中飞扬。她唱着那首歌,如同优美婉转的古调,干净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又像是星星坠落在银河,凄美悲凉得令人断肠。

月如银钩,风吹雪,回首望天狼,西北狼烟烫……

欧阳长生猛地清醒过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酒店里,对面的守臣正举着茶杯让小二给他看茶,一切都是如常的平静。

……雁阵归兮,壮士还故乡……

熟悉的歌声还在轻唱,优美的琴音穿梭在时空里。

……犹记当年好风光,如今已是断肠……

声音轻轻在记忆里回**,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剑未老,花却残,长相忆,终难忘……

那白衣的女子,离别前,弹奏的最后一曲莫相忘。

……不问枯骨是否红颜妆,敢笑千年后,长生亦故乡……

欧阳长生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面前的小二,径直冲上楼去。他的脑海中无数的画面正飞快的闪过,那扎根在记忆里的曲调与音律,没有错的,没有错的。

他站在了珠帘前,双手分开帘子,弹琴的女子抬起头来,秀美的脸庞,双眸如水,皓齿如月。欧阳长生愣在了原地。

红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