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女子的双手凝在了琴弦的上方,沉静如水的眼神和欧阳长生彼此对望着。半晌,她嘴角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乱世之中,这样的琴声是否触动了公子的些许心事?”女子用袖口轻掩嘴唇,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妩媚之态,“呵呵,如果我猜的不错,公子所思的应该是一个女子吧?”

她顿了顿,然后又抬起头来,“那么,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请回楼下斟上一壶好茶,妾身可再为您弹奏一曲……”

“红柳……”欧阳长生打断了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慌乱,依旧淡淡地微笑着,如同一口宁静悠远的古井,“小女子漂泊流浪,四海为家,见过多少个客人,起过多少个艺名,我自己也记不太清了。莫非公子曾经与小女子有过一面之缘?”

身后,店老板与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上来,看到两人只是面对面地说话,才松了一口气。

“欧阳将军,”店老板一脸讨好的笑容,两只手在胸前不停地来回搓着,“这名歌伎几天前才刚永宁,一切都还不熟悉,如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你来永宁之前在什么地方?”欧阳长生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这时,他才慢慢发觉这个女子虽然长得像极了红柳,但是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红柳是一道清澈见底的溪流,而这个女子却像是深不可测的大海。

“从云州白马镇而来,之前因为夏南与大黎的战争所以躲避到了偏僻的地方,如今世道恢复了太平,才敢放心的出来挣一点银子维持生计。”

“这么说,你真的不是红柳了?”欧阳长生还是有些疑惑。

女子扑哧一声掩着嘴笑了起来,“红柳,红柳,只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公子何必一味深究呢。也许曾有一面之缘,又或许素昧平生,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短暂的人生中能够有缘相遇在这样一家酒馆,何不让小女子为公子多唱几曲呢。”

“是啊是啊”店老板在一旁连声附和道,一边招手让身后的小二赶紧下去,“将军且下楼去听曲,我为您准备几坛上好的美酒,怎么样?”

“不必了”,欧阳长生微微叹口气,朝店老板摇了摇手,转身朝楼下走去。走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得回头,看向已经将珠帘重新遮好的女子的方向。那里珠光摇曳,却再也看不清女子的脸。

“那首歌……”欧阳长生问道,“你是从哪里学到的?”

“公子是说那首《长生谣》吗?”女子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有一些虚无飘渺,“那是我自己写的。”

*

皇宫深处,夜已深。

断断续续的雨水在接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停歇下来,但是天空的稠云仍然没有散开,没有月亮和星光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压抑和冰冷,如果没有那些星星点点的宫灯,夜行的人都会怀疑是否自己双眼已经瞎了。

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来,他走过的地方,长明

灯也会随之熄灭,一身漆黑的衣裳让他在这样的夜里隐藏得极深。

来到后花园,他停住了脚步,四下看了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奇怪的小东西放进了嘴里,不一会儿,从他嘴里传出一连串的清脆却又不规则的鸟叫声。声音并不绵长,很快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黑衣人静静地等待着,左手时不时地摸着右手的袖口。

大概半柱香过后,远处的花圃从中也传来了几声类似的鸟叫,黑衣人这才抖擞精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是乌鸦吗?”黑衣人小心谨慎的问道。

“恩。”

花圃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人抬起头来,面部也遮着黑色的头罩,看不清他的模样。

“原计划吗?”乌鸦略带沙哑的嗓音。

“不,计划有变。”黑衣人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卷轴递给乌鸦,“这个,交给主人。”

“是因为欧阳长生吗?”乌鸦接过卷轴藏进怀里。

“皇上现在很依赖他,不除掉他迟早是个隐患。”

“如何除?”

“三天之后,必见分晓。”

“那好,我知道了。”

乌鸦说完站起身来,一跃跳上了身后的墙头,他回过头来,看向黑衣人的方向,“现在全国上下都说你是个小人,你自己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墙下的黑衣人拱了拱手,竟然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嘿嘿地笑了两声,“所谓大人小人,只是说的一个人的处事方法,不管什么手段,只有最后成功的人,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乌鸦轻轻地哼了一声,“看来你已经很懂这一套了嘛。”

“这可是你教会我的啊”,黑衣人一直赔笑着。

乌鸦扭头不再理他,纵身跳下围墙,轻踏草皮的脚步声也很快远去,消失不见。

花圃边只留下黑衣人原地伫立的身影,他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绕进了花园旁边的一丛小树林。过了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宫里宦官的穿着。

*

他顺着花园石子的小路慢慢地踱到回廊上,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立刻警觉起来,一只手摸向身后,整个人的身体下蹲,脊背像一张绷紧的弓,弯成一种虎扑的姿态。

脚步越来越近,就在路口的转弯处了,他的弦已拉满就待最后一刻。

人影从拐角忽的闪出,他猛地前扑,左手按在了来人的喉咙上,然而下一秒,他停了下来。

他的眼前是一个小太监惊惶失措的眼神,满面吓得发紫。

“常……常……公公”小太监口齿含糊,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了,“可……可找到……您了,皇……皇上……出事了,叫您……赶紧……过……过去。”

常贵松开掐住对方喉咙的左手,缓缓站起身来。

“哦,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小太监挣扎着爬起身来,双手摸着

颈部,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朝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

直到看见小太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常贵才长舒一口气,背后的右手将一把半出鞘的匕首按了回去,一滴冷汗随着鬓发流了下来。

*

永宁城外,相忘湖。

芦苇丛在夜风中微微的摇动,垂下的枝叶一点一点的划破湖面,留下若隐若现的涟漪,当风都停止,湖面恢复了宁静,岸边的水面下才完整地浮现出一个人静静伫立的倒影。

“是欧阳公子么?”

远处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一个身影从树下缓缓走出,是白天在望春楼抚琴的那位女子。

湖边伫立的背影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一身素白的长袍,腰间配着一把长剑。此时的欧阳长生没有了战场上所向披沥的霸气,倒更像是一个潇洒不羁的侠客。

“公子找小女子有话要说?”

“我想听听关于那首曲子的故事。”欧阳长生点了点头。

“公子是个痴情的人呢。”女子笑了笑,“既然要讲故事,不如我们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再慢慢道来吧。”

*

湖中心,一艘乌篷**开水面缓缓驶过,乌篷内点着一盏明灯,远远的能看见一男一女两人对坐的身影。

“公子的思路真是与常人不一样呢,”女子托着两腮,若有所思地从篷内支开的帘子望向窗外的湖面,“小女子只是说歇脚的地方,却激起了公子如此大的雅兴。”

“可惜今晚没有月亮,这样的乌篷也显得孤单了。”欧阳长生小心翼翼地把明灯在篷顶挂好。

“公子还是把我当成了那个人了吧。”女子转眼望向欧阳长生。

欧阳长生微微一愣,“既然说过不是了,我又何必固执呢,不然还请姑娘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吧。”

女子晃了晃脑袋,“我的名字啊,早已记不清了……恩,既然这里叫做相忘湖,你就叫我相忘好了。”

*

草长莺飞,曾经的红柳与白杨相拥生长的森林,红衣的女子坐在高高的枝桠上,低着头思考良久。

“既然这里叫长生林,那……你以后就叫我长生好了”

清晰地话语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回响起来,长生,长生,长生……

*

“公子,公子……”

欧阳长生猛地回过神来,看见一位女子的双手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晃动。

“公子刚才怎么了?”女子看到他逐渐清晰地瞳仁才放下心来。

“哦……”欧阳长生揉了揉眼晴,四下环顾,发现自己还在湖中心的乌篷内,“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个人,她和你说过一些类似的话。”

女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马上摇了摇头,“公子不是要听故事么?我们开始吧。”

欧阳长生听闻端坐了身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开始吧,相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