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起!”

城墙下,一块巨大的石砖被五根粗大的麻绳系着缓缓带动,沿着墙壁逐渐上移。绳子的另一头,城墙上的数十个大汉正抓住绳子用力向后拉。他们齐声喊着口号,汗流如注,但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的疲惫。在几十里的城墙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人群,他们忙碌在广阔的天空下,耐心修补着破损的城墙,在永宁的外围筑起了一道更为坚固的屏障。

城中亦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街道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砖瓦和木材,军士和百姓们挑着扁担提着铁锹来往穿梭。这已经是大战过后的第七天,永宁城内破败衰亡的气息已经逐渐消退,勃勃的生机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

*

远处,竹楼上。

一个人影凭栏远眺,全城的景象都映在他深邃的瞳仁中,日渐恢复的永宁却没有解开他紧锁的眉头。

“欧阳将军。”

声音从背后传来,男人转过头去。一袭白衣飘在眼前。儒雅书生面带微笑,拱手行礼。

“是守臣啊。”,欧阳长生晃了晃头,走进屋内。

“将军似乎有什么心事?”

欧阳长生走到桌前,左手朝旁边一比,然后独自坐下,端过桌上的酒具,满上了两盅。

守臣在他对面坐下,看着面前递过来的琉璃杯盏,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欧阳长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低下头,静静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

“丞相以为,打仗打的是什么?”

“君王之争无非土地、财富和权力罢了。”

“丞相说得对,打仗不过是君王之争,本无关百姓痛痒。君王自以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因为无法停止的欲望而将无数百姓的生命投入到不可预期的战争中,”欧阳长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就像这喝酒一样,有时候人不知不觉醉了,却不知是因为这杯中的酒,还是人心中的酒。”

守臣听得莫明其妙,他愣了半晌,再回过神时,欧阳长生已起身朝屋外走去。

“将军!”守臣急忙叫住了他,“明天的朝会,皇上要见你,时间是……”

“我会去的。”欧阳长生一掀帘子,背影消失在了竹帘之后。

屋中重新安静下来,守臣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半晌,他举起杯盏缓缓递到嘴边,呡了一小口,忽然觉得这酒的味道与平常不太一样,于是仰头一饮而尽,苦涩清冽,原来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

*

清晨,天空下起了小雨,灰色的乌云像幕布一样铺在了永宁的上空。

酒店的小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撤下了挡门的木板,冰冷的雨水随着狂风涌进了屋内。小二打了个冷颤,一脸无奈地望着门外面阴沉的天空。

“今天大概不会有客人了吧。”小二摇了摇头,伸手去关酒店的门,突然,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只大手从门缝中穿出,门被缓缓地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

“客……客官,”小二惊惶失措地急忙躬下身去,“……里边请。”

小二低头看着地板,客人从他面前走过,黑色的梆鞋踏出铿锵的声音,雨水从蓑衣上滴落,在地上留下了一行水渍。

客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解开湿漉漉的蓑衣放在一边,但却始终没有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整个脸都深深地埋在阴影里。

“客人要点什么

?”小二凑上前去,双手很不自然的来回搓着。

“一碗清茶。”客人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略微迟疑,随即拿起了银子,“客官稍等,茶水一文钱,小的这就给您找钱来。”

“不用了,”斗笠下传来低沉的声音,“你这里有马匹吗?”

*

清脆的马蹄踏着湿漉漉的雨声疾驰而去,小二站在门口望着客人远去的方向,如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他的脑海中还努力回想着刚才的画面。

“客官您要去哪?”他从后院牵出一匹黑马。

客人仰头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径直走上前去,翻身上马。

“皇宫。”

客人坐在马上回头俯视店小二,在那一瞬间,小二看见了斗笠下隐藏的面容,他愣在那里,一直站了很久,连雨水浸透了衣衫都似乎毫无知觉。

*

骏马一声长嘶,扬蹄停在了皇宫的门前,大理石地面上水花四溅。男人拉住缰绳端坐在马背上,静静注视着皇宫,有些出神。

“你是什么人?”皇宫正门前的侍卫大声喝道。

男人回过神来,面前持刀的侍卫正警惕地注视着自己,一身的红缨铠甲在大雨中已经湿透,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啊,原来是……”看见那人缓缓摘下斗笠,侍卫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行礼,“……我这就进去通报!”

说完,侍卫急急忙忙地向宫内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中。

男人跃下马来,环顾四周,将缰绳系在宫门前的一根石柱上,然后径直向宫内走去。

*

宫廷内,早朝已经开始。

年轻的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碧玉的印章,时不时拿眼睛瞟一下堂下的群臣。守臣站在皇帝的旁边,依旧是一副书生装扮,但此刻平静的脸上却掩饰不住一丝焦急。站在皇帝右边的是一位太监,与守臣恰恰相反地是,他此时满脸透出一股幸灾乐祸的神情。

堂下的文武官分立两边,文官群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臣,一身紫色的官袍,上面是大黎的神鸟绣金图腾。他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双眼紧紧盯着地面。武官一边排在首位的座椅上还是空的,次席站着的是白马将军蓝木,他一直盯着皇上身边的太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一位侍卫走了进来,他刚想说话,就突然感觉到朝廷中弥漫的一股僵冷的气氛,便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什么事?”皇上用手支着头,懒洋洋地望着他。

“欧……欧阳将军到了。”侍卫吞吞吐吐地说道。

话音刚落,欧阳长生已经一步跨进了宫殿。

“哦。”皇上来了精神,立刻站起身来,“你下去吧。”

他挥挥手,侍卫应声退了出去。

“欧阳将军,你好……”年轻的皇帝走下高堂,向欧阳长生迎去。

这时,宫殿中响起一声干咳,皇帝的脸色顿时僵硬下来,脚步也停住了。

欧阳长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龙椅旁边站着的一位太监正高傲的朝这边看来。

“欧阳将军来的好早啊……”太监轻蔑地说道,“皇上要见你都不能按时到,将军果然有大人物的派头啊。”

“臣不知早朝时间已改,望皇上恕罪。”欧阳长生收回视线,朝皇帝欠身道。

“呃,不妨不妨……将军请坐”皇上尴

尬地笑了笑,转身回到了龙椅上。

“臣站着就行了。”欧阳长生缓缓走到了蓝木身边,移开了原先摆在这里的木椅。

“欧阳将军好大的脾气啊,皇上叫你坐,你也敢不坐?”一旁的太监又发话了。

“常贵,你不要太过分了!”蓝木突然站了出来,对着太监怒目而视。

“大胆!你一介武夫,也配在朝廷上大声喧哗!”太监毫不示弱的予以还击。

“欧阳将军为国家出生如死,又岂是你……”蓝木话刚说到一半,便被一旁的欧阳长生拦了下来,只得一脸怒气地站了回去。

“这位常公公是否对在下有所成见?”欧阳长生朝常贵拱手道。

“哎哟,这可不敢,您可是救世大英雄,谁能对您有成见啊。只是皇上平时对下面的臣子太过仁慈,致使朝纲中风气懒散,毫无规矩……”说着,常贵看了一眼下面的蓝木。蓝木怒视常贵,正要发作,但是又被欧阳即时地按了回去。

“……正因为如此,才导致国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常贵接着说道,“所以,作为国家的重臣,将军自然要为臣子们做好表率嘛……”

“好了好了,”皇上在一旁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这么严肃嘛,今天是庆功会,大家都要开心一点。这次大黎成功击退夏南,振奋了国威,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然后还有就是因为欧阳将军的重新归来,使我们大黎如虎添翼。从今以后,大黎将再也不怕任何的强敌,我们要在欧阳将军、守丞相还有诸位大臣的共同努力下,最终统一诸国,实现先祖霸业的梦想!”

群臣们顿时激昂起来,跟着皇帝一起大声地欢呼。

“可是……”这时,一个硬生生地声音插了进来,“……臣以为,大黎不应再战。”

所有的大臣都停了下来,他们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那个满头白发的老文官。作为文官之首,他的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正所谓‘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臣以为,凭我们大黎目前的国力,自保尚且不能,更不要谈什么一统诸国了。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不能太意气用事……”

“白禄!”皇上勃然大怒,一手指向那个文官,“你不要以为你是老臣,朕就不敢打你!你……你这是,欺君犯上!”

“皇上息怒。”常贵急忙上前安抚,随即转过脸来,看着白禄,“白大臣,作为一个臣子,你太不了解皇上了,你以为皇上是那种甘心屈于人下的小人物吗?皇上要的是天下,而你们要做的是辅佐他完成他的梦想,不是在一旁像妇人一般的叽叽喳喳,杞人忧天。”

白禄愣了愣,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不开了,不开了,一点兴致都没有了,”皇上气鼓鼓地说道,“退朝吧……”。

皇上说完,起身朝后堂走去,常贵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在走出大殿的那一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堂下的欧阳长生,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朝堂上,大臣们纷纷开始退朝。在散乱的人群中,堂下的欧阳长生与堂上的守臣目光相交,彼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

“乱世中十岁登基,即使十年过去了,永泰皇帝依旧还是小孩心性啊。”欧阳长生走在宫内的大理石道上轻声叹道。

天空中的雨丝仍在细细地飘着,悄无声息地随风漫延,也不知它就这样安静地飘过了多少个年代,穿透过多少古国的城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