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

医师将最后一块木板固定好,拍了拍手,转身去收拾桌上零乱摆放的各种药膏与绷带。

屋里很暗,整个房间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只有那暗黄的窗纱上透出一点浑浊的光线,伴着满屋弥漫着的浓烈的草药味,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大夫,大概多久能恢复?”

黑暗中,一个人影静静地说道,语气中不带半点感情。

医师没有说话,背对着他,继续收拾着物品。半晌,医师直起身来,用手捶了捶后背,“年轻人,虽然我不知你受过怎样的撞击……但是这种程度的力道,要是再挨一下……你的这条胳膊便废了。”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医师收好了包袱,“药单已经放在桌上了,每日三次,切记少动,不要吃太多荤腥的东西……好好静养,半年之后便可痊愈。”

黑暗中响起了两下拍手声。

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位黑衣侍卫,他们用一块黑布蒙住了医师眼睛,然后从两边架着他朝门外走去。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医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用蒙住的双眼望着黑影的方向。

“痊愈之后,右手虽然可以正常使用,但切记不要用得太猛,你的臂力已无法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医师说完,两名侍卫将他一扯,拉出门去,两扇木门在他们身后被轻轻关上。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黑色的人影坐在墙角的竹椅上一动不动。突然,他举起身边的一盏茶杯,猛地摔向地面。琉璃杯盏破碎的声音回**在屋子里,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黑影站起身,径直走到窗前,一把推开木窗。明亮的光线射了过来,照亮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庞。

拓离静静地伫立在窗前,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受伤的右臂被木板固定着悬吊在颈间。他两眼望着遥远的天际,憔悴的脸颊上有一条明显的刀痕,像是不久前新添的。

“欧阳长生。”拓离狠狠地说道。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思绪又回到了三天前。

永宁的城门外,杀声震天……

*

城门倒下了,在漫天的尘土沉淀下来之后,夏南的士兵们终于看到了永宁的街道,永宁的房屋商铺,以及城中的百姓与武士们惊慌失措的面容。他们兴奋的大吼起来,像是搁浅的鲸鱼见到了久别的大潮,纷纷举起刀剑朝城内涌去。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震天的喊杀声再一次回**在永宁的上空。

*

“欧阳长生?”宦官眯起双眼,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他不是已经……”

守臣大笑起来,转身向城楼跑去。

“来迎接我们的神吧!”他大喊着,张开了双臂,像要拥抱整个天空。

宦官愣了愣,连忙跟了上去。

*

狭长的城门中已经堆满了尸体,双方的士兵怒睁着血红的眼睛,挥动手中的武器拼命地砍杀着。一边是已经没有了余粮,再等下去必死无疑;而另一边也已被逼到了家破人亡的悬崖边。他们都没有停下的理由,他们的生路已被硬生生地隔断在了身后,停下即意味着死亡。

一个战士将血迹斑斑的战刀刺进了敌人的胸口,但还没来得及拔出,已被身后两三杆长枪同时刺穿了腹部。他缓缓地倒下,圆睁的双眼中充满了绝望与哀伤。这时的他或许已不再是

一个战士,而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但是一切都结束了,他倒在了血泊中,和很多的人倒在了一起,不管他们曾经是战友还是敌人,但此时他们都一样了。长枪从战士的尸体上抽出,密集的脚步踏过他们的身体,向前奔去。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在继续战斗……

*

守臣捋起长袖,举起一把椅子朝地面狠狠地砸去。“轰”的一声,木制的地板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裂缝。

宦官一脸惊愕地站在一旁,看着不断拿木椅砸向地面的守臣。

“丞相?”他试探着小心询问。

又是一声巨响,宦官再定睛时,地板上已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守臣将椅子扔在一旁,在窟窿边上蹲下身去。

宦官急忙跑上前,只见守臣用手抹去一层厚厚的灰尘,露出了一个陈旧的木箱。丞相和宦官同时伸下手去,一起将那个木箱抬了出来。

“这是什么?”宦官疑惑地望着守臣。

然而守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将木板的顶盖缓缓打开。灰尘散尽之后,露出了一幅金黄的旗帜,褪色的旗面似乎已有些年岁了,还生出许多暗黄的霉斑。

守臣将旗帜轻轻地捧出,然后猛地抖开,刺金的大字一下子射入了宦官的眼睛。

“欧,阳。”他缓缓念道。

“在我的心里,他从来就没死过!”守臣紧握着旗帜,坚定地望向战场的方向。

城门前的局势已逐渐被夏南所控制,大黎的武士们由于人数上的劣势,无法抵挡住夏南的全面压进,开始向城内溃败。夏南的士兵趁机迅速冲进了永宁城,肆意地烧杀抢掠起来,一时间,满街都是百姓的痛哭与哀嚎。

突然,一个夏南的尉骑停下脚步。他听见了一个如怒潮般的声音正从远处涌来,震天撼地,又好像是奔雷滚过大地。慢慢地,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停了下来,齐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在广阔的战场上,一线排开的军队卷起如巨浪般的尘土,灰衣的将军倾伏在马上,奔驰在浪潮的最前方。

拓离静静地凝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军队,瞳孔忽地缩小。

“弓箭队,精骑队,列阵迎敌!”他猛地举起了长剑,策动战马,怒吼起来。

*

夏南的军队迅速撤到了城外,排开阵势,只留下步战兵继续在城中厮杀。

行进中的军队一齐引弓拉箭,指向了城门口夏南的军阵。几乎是在同时,双方发出了第一轮弓箭,密集的箭雨在战场上空交错而过,射入双方的阵中,无数的战士中箭翻倒在马下。

“大黎国的蓝木。”拓离眯起双眼,认出了对方阵前那个白衣白马的将军。

眼看双方的军队就要交汇在一起了,大黎一方却突然停了下来,与门前的夏南军阵遥遥相对,急停的军队带起的沙土随风弥漫过战场。

拓离催动战马,来到阵前。他拔剑在手,高扬起下巴点向蓝木,示意要进行主将的对决。

然而蓝木刚要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住了。灰衣人两腿一夹战马,冲出了大阵。

“你是什么人?我只和蓝木打,叫他出来!”拓离一脸的不屑。

但灰衣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抽出佩剑朝夏南军阵加速冲去。跨下的战马越来越快,最后让人只能勉

强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面对急速逼来的对手,拓离也不敢大意。他双手提剑,鼓足力道迎了上去。就在双方距离只有十步左右的时候,灰衣人突然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佩剑在空中直劈而下。拓离猛然感到头顶有一种万钧的气势压了下来,他挥剑去挡,但就像是一个人用双手去阻挡一座从天而降的泰山。手中的剑在他的眼前裂开了,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一阵剧痛袭上心头。而下一刻,他倒在了地上,脸上泛起一股热辣辣的疼痛。他看见那个灰衣人背对自己回过头来。

“你不配做我的对手。”灰衣人抛下这句话后,策马离去。

*

然而在双方的士兵眼中,这两个人的战斗仅仅是当两人接近的时候,灰衣人一跃而起,然后双方交错而过,灰衣人坐回了马背疾驰而去,而拓离的马则像一座大山一样崩塌下去,带着他倒在了地上。虽然谁都没有看明白,但是他们知道,是大黎的人胜利了。战士们顿时振奋起来,咆哮者举刀向夏南的军队冲去。

两军很快交汇在了一起,拓离夹在乱军中狼狈地爬起身来。他左手持剑,挥手砍翻一个从身后逼来的黎国骑兵,然后抢过战马骑了上去。当他转身望向城门的方向,灰衣人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

他努力的回想那个人的面容,突然,一个人的名字跳入了他的脑海。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似的,城楼上忽然树起了一面旗帜,巨大的旗面在风中翻腾,黑色的龙纹镶边,玄黄的底色纹理上浮现着两个醒目的金字。

那是一面陈旧的旗帜,岁月的沧桑早已布满了它的纹理。然而现在它又回来了,正飞舞在天空里,像是蕴含着古老战神的力量,整个战场上的士兵,包括城内的百姓都喊出了那个名字。巨大的呐喊声冲破了苍穹,似乎要让世上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远处,成群的飞鸟冲出了树林,盘旋在天空之上。它们在迎接神的归来。

“欧阳!欧阳!欧阳!”

磅礴的吼声让夏南的士兵们不禁捂住了双耳,拓离感到自己正置身于暴风雨的大海中,狂暴的巨浪让他左右摇晃,无法站稳脚跟。

“欧阳长生……”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

在城内顽强防守的黎国士兵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手中的刀剑也变得更加有力和坚决。甚至还有一部分百姓也加入了战斗,他们从家里翻出木棍、镰刀、斧头等一切能用的东西,怒吼着奔向了战场。

拓离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些突然回勇的黎国的人们,他知道大势已去。就在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是那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不仅带走了他的胜利,也带走了所有他即将得到的荣誉、爵位和财富。他不甘心,但是他知道,再继续顽抗下去已毫无意义了。

“撤!”拓离举起手中的剑,高声喊道。

夏南的战线也在这一瞬间崩溃掉了,所有人都拼命的向后逃去,逃向他们曾不可一世的攻来的方向。

*

远去的战马上,拓离最后一次回首。

夕阳笼罩在残破的城墙上,白衣如雪的守臣站在那里,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而他的身旁,灰衣的将军右手持剑,迎风而立。

风虎白雪,大黎曾经的传奇,又一次比肩站在历史的峰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