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鸣沙山,方圆数十公里,全无灯火,一片漆黑,只听得见刮过沙山的风声。在夜里听那沙鸣之声,真如两军交战,金鼓齐鸣一般。

“我们上次也在同样荒凉的地方过夜,记得吗?”杜润秋低声地对晓霜说,“在锁阳古城……那里也是个古战场。”

“也?”晓霜瞪着他,“秋哥,你什么意思?”

“我听过当地的一个传说……杜润秋指的就是那个传说吧?”屈渊若有所思地说,“传说这里原本是个水草丰茂的地方,有位汉朝的将军率军西征,却被敌军偷袭。正当他们大战之际,刮起了大风,漫天黄沙把这两队人马都埋进了沙里,这鸣沙山就是由此而来的。我们现在听到的沙山鸣声,就是当年的厮杀之声。”

“多残忍的一个故事。”丹朱轻轻地说,“这跟我们常说的,一道雷电把人给劈死有什么两样?天降风沙,把上万的人马都永远掩在黄沙之下……”

杜润秋喃喃地说:“是啊,这不就跟锁阳古城发生的事一样么?那些满腔冤念的士兵,鬼魂永远地被困而不出……为什么遇上的总是将军,人马,战场,厮杀?……”

屈渊听得莫名其妙。“你在嘀咕什么?”

杜润秋想解释,但觉得锁阳古城的故事太过冗长,讲起来未免太累了一些。他正在认真“考虑”怎么把故事“精简”一些,晓霜忽然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然后一个劲地往月牙泉的方向指。

深夜的月牙泉,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芦苇飘**,水色如翡,似江南诗画。就在这薄雾之中,依稀地出现了一群马的影子。

杜润秋大大地张开了嘴,屈渊的眼珠子也快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他们都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哪怕是出现一群吸血僵尸,估计也能接受,但说什么也想不到,出现在月牙泉畔的,居然是一群马!

这群马,匹匹都是神骏之物,尤其是其中为首的一匹黑马,不仅高大得出奇,居然长着翅膀!

杜润秋正在目瞪口呆的时候,只听坐在他身旁的晓霜轻轻地说:“这就是传说中汉武帝所得的天马啊。我总算是……又见到了……”

她的声音跟平时很是不同,平时她说话又娇又软又腻,甜得要命,这时候却带着着无法形容的、几乎是沧桑的调子。杜润秋虽然脑中是一片混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晓霜话中的语病。

又见到了?这么说,晓霜以前曾经见过这长了翅膀的所谓“天马”?她是在哪里见到的?这“天马”,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就算是典籍里有所记载,也是寥寥数语,没有人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样!

“那些马……是真的,还是幻影?”屈渊还没忘记要压低嗓音说话。丹朱轻声地说:“这可不好说,你可以说它们是真的,也可以说它们是假的,虚幻的,不存在的。”

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等于没说。丹朱又加了一句:“昔日有个小官,被贬到这里,他发现了一群马在水边,其中便有一匹天马。他设计擒下了天马,献给汉武帝,汉武帝素来好马,果然大喜,不仅赦他之罪,还大加嘉奖。”

杜润秋听她这么说,跃跃欲试。“那,我们也去试试看,把这匹马抓住?嘿,嘿,长翅膀的马,是不是真的会飞啊?”

晓霜将他一拉,把他重新拉得跌坐在沙里。“小心那天马一蹄子把你踢个四脚朝天!”

杜润秋看了看那马近两米的高度,那强健有力的马蹄,觉得晓霜说得实在是很有道理,叹了口气,不得不放弃他的异想天开。“那,我们就在这里看着?”

“闭上你的嘴,秋哥,好好地看!”

杜润秋被晓霜骂得回不了嘴,只得乖乖地闭上了嘴。屈渊倒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马看,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地说:“看来,古代典籍里记载的那些什么大宛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也都是真的了?”

“汗血宝马还算是有典可寻,”丹朱说道,“毕竟汉武帝为了这马,大动干戈,不惜挥师打下大宛国。最神异的,应该是《穆天子传》里的八骏——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不过,《拾遗记》里记载的八骏,名字又完全不同了……”

她说起来声如吐珠,娓娓动听,但屈渊和杜润秋哪里听得懂?她说的那些名马的名字,闻所未闻,根本不知道怎么个写法。杜润秋大摇其头:“丹朱丹朱,如果你是要卖弄文采,那就省了,我们都知道你才富五车。如果你是要普及知识,那也省了,我们都是文盲!”

丹朱脸颊微微一红,明艳照人。“谁说我卖弄了?听我说完好不好?《拾遗记》里提到的八种名马,最后一种名为‘扶翼’,说是‘身有肉翅,递而驾焉,按辔徐行,以匝天地之域’!”

杜润秋一怔。“什么?那……难道就是说的……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匹有翅膀的马?”

“快看!”屈渊低声叫了起来,神情紧张地盯着前面。杜润秋也瞪圆了眼睛,只见为首的那匹长翅膀的黑马似乎喝饱了水,也休息够了,慢悠悠地向月牙泉里走去,其余的马也尾随其后。走到泉中心的时候,泉水就打起了旋儿,有点像极其强烈的漩涡,又有点像一口煮开了的锅。漩涡越来越强,把一群马都卷在中间,不出半分钟,所有的马都消失了。

杜润秋把眼睛揉了又揉。他实在是很难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弯极静谧柔美的泉水,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漩涡?那些马又消失到哪里去了?如今再看月牙泉,宁静如昔,静静流动,碎冰声互击如同音乐,杜润秋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马呢?马呢?跑哪去了?”杜润秋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叫大嚷。“谁能告诉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马的鬼魂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屈渊比他要镇静一点。“迟小姐,林小姐,你们能解释一下吗?你们能拿得准这里会发现这样的奇特现象,你们就一定知道原因!就连研究月牙泉的专家们也不知道!”

“屈渊,这你可错了。”丹朱微笑,“你随便去找个专家问问,他们都会告诉你,传说中找到天马的地方叫渥洼湖,有些专家怀疑那洼湖实际上就是月牙泉,只不过没有太多的佐证证明而已。”

“但是……这跟我们要调查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屈渊不愧是警官,马上又想到了他的“职责”。

“当然有关系。”晓霜插嘴说,“这些马是怎么来的?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弄清了这一点,我们也就会知道,那些无名的尸体是怎么来的了!”

“聪明!”杜润秋双手用力一个互击,“就像屈渊说的一样,凡是在月牙泉里发现的尸体,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定是有一个我们想不到的通道!这个通道,其实就在月牙泉里面!”

他说完这句话,就发现晓霜、丹朱、屈渊三个人都在盯着他看。“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盯着我看啊?我脸上长花了?”

“……秋哥,你真是好有创意哦。”晓霜小声地说,“你是不是打算进这个通道里去看一看,找一找呢?”

杜润秋一呆。晓霜这话,其实提醒了他。难道自己不是已经进过这个所谓的“通道”了吗?就在他追着杜欣冲进月牙泉的时候?

“会有危险吗?”屈渊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副准备好要迎接挑战的表情。丹朱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

“如果没危险的话,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杜润秋说,“算啦,还是别去了,我觉得怕怕的!”

“我去!”屈渊站了起来,一脸坚毅。杜润秋嘘了一声,苦着脸说:“哎,你又来充英雄了。老大,搞不好会死人的呢!说不定,明天从月牙泉里浮起来的尸体就是我们了!”

“我要去看看。”丹朱也说,“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晓霜吃吃地笑了,拉着杜润秋说:“别担心啦,我们不会死的。”

听了晓霜这句话,杜润秋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知道为什么,晓霜这么笑嘻嘻说出来的话,杜润秋却是深信不疑。

“好吧好吧……走吧走吧!”

一走进月牙泉里,杜润秋的运动鞋就马上湿透了。他这才想起一个现实的问题:就算不淹死,恐怕也会被冻死。

丹朱和晓霜也冻得直抖。晓霜牙齿打着架,抖抖索索地说:“忍……忍一下吧,一会就不会冷了。”

她这话说得也很奇怪,但这时候杜润秋冻得脑子里都一片空白了,根本没办法去多想。好不容易艰难地淌水走到月牙泉中心,就连屈渊都受不了了,说:“这……不是我打退堂鼓,恐怕……我们……真会……冻死……”

晓霜在她的衣袋里摸索着,她冻僵了的手不听使唤,摸了好一会,才摸出一个很精致的刺绣的小袋子。杜润秋觉得那个袋子,很像是古代常说的“香囊”,还缀着穗子。晓霜把小香袋底朝天地一抖,杜润秋就看见一把沙子*出来。

五色沙。

鸣沙山月牙泉有三宝,五色沙,七星草,铁背鱼。

五色沙,红、黄、绿、白、黑,细如小米。

杜润秋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这种感觉,跟那天他跟随杜欣淌到月牙泉里的感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强大的漩涡一样的吸力,让他眼前发黑,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他依稀听到了几个相当陌生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叫着:“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到哪里去?啊——”

杜润秋再次失去知觉了。

非常奇怪,他心里很清楚,他是昏迷过去了,可是,他的意识却仍然在活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又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奔跑。往哪里跑?他不知道。但是很显然,他是在追着一个什么东西。

远处有一团模糊的白色的亮光。杜润秋追了上去。

那亮光逐渐在他面前清晰了。

“晓霜!”杜润秋本能地叫了出来。他混沌一团的脑子在混乱地活动着。似乎,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曾经发生过。“晓霜!你为什么不等我?你要到哪里去,晓霜?等等我呀!”

晓霜回过了头。杜润秋吃了一惊。

她不是晓霜。

又是那个他在水里发现的死去的少女!

杜润秋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他满头满脸都是汗。

“杜润秋,你还好吧?”屈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次是真真实实的声音了。杜润秋一把拽住了屈渊,死死地瞪着他。

“我还活着吧?”

屈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也是浑身湿透,十分狼狈,头发可笑地蓬在头顶,但神情还算镇定。“你当然活着!你刚才还在打呼噜呢!我都不知道你是昏过去了,还是睡得太死了!”

杜润秋这时候才来得及打量一下四周。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古怪得超过了他所有的想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沙子形成的空间。

杜润秋从来不知道,流动的沙子也能凝聚成一个固定的场所,而且居然能给人一种稳固的感觉。直径大约有二十来米的一个圆形的空间,一眼往上看去,根本看不到顶。杜润秋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落进了一个无底洞——《西游记》里面,金鼻白毛老鼠精的那个无底洞!

晓霜正蜷缩在他身边,这时候也哼哼着爬了起来。丹朱还在昏迷着,没醒。让杜润秋十分吃惊的是,除了他们,这无底洞里居然还有四个人,其中两个就是白天见过的研究员冯至善和李悦!

“他们怎么也在这里?”杜润秋满腹狐疑地说。他想起来了,在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到了有两个人在叫喊,一定就是李悦夫妻俩一直跟着他们!

“那两个又是谁?”屈渊慢慢地站了起身,走到角落里的另外两个人身边。那两个人的脸朝下,但杜润秋已经发现,这两人的头发都花白了。他“啊”了一声:“我知道了,他们是那对卖橙皮茶的老夫妻!”

屈渊一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杜润秋不满,“等他们醒了,问他们就知道了啊!”

晓霜揉着脖子,一脸郁闷地说:“你们说话小声点。这里是沙子构成的,如果被震垮了,我们就真的要死在里面了。”

听了她这话,杜润秋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屈渊果然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沙井。”说话的居然是冯至善,这人说醒就醒了,话接得还很迅速,“这里就是古籍里记载的沙井!”

杜润秋左顾右盼,喃喃地说:“这里倒真的很像一口井,就是这井也太大太深了些——我们怎么上去?孙悟空进了无底洞,可以腾云驾雾出去,我们呢?在这里吃沙子度日?我看,一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吧!”

屈渊抱着一线希望地问:“这里应该有别的出口吧?”

“沙山无形,变幻无定。”冯至善说,“就算有出口,也是随风而变,我们根本找不到的。”

杜润秋跳了起来。他也顾不得晓霜的警告了,大声地说:“什么?什么?意思是我们就在困死在这里了?不会吧!我还年轻呐,我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可不要在这什么见鬼的沙井底下变成一堆白骨啊!等到几十上百年后,有人发现了我……哎,他们还会说,这个是古代的人呢,肯定是被殉葬的,因为胃里完全没有食物,就是给活活饿死的……”

“……”

所有人都被他的跳跃性思维弄得说不出话来。丹朱这时也醒了,她倚在晓霜肩上,皱着眉说:“秋哥,你叫什么叫?想想那些尸体是怎么浮上水面的?有办法的,你担什么心,着什么急?我们又不是来找死的!”

杜润秋听她这么一说,觉得还算有理,总算把嘴闭上了。他抬起头,极力向上看去,但也只看到黑黑的一个大洞,不管怎么望,都望不到顶。“这上面……真的就是月牙泉?太……太不可思议了。”

冯至善难以掩饰脸上的兴奋。“终于能证实我们的推测了。这沙井,虽说是自然形成的,但是一定也经过了人工的改建。你们看,还残留着一些工具。”

他指着角落的一堆锈迹斑斑的东西,杜润秋好奇地走过去,拣起来一看,马上“哇”地一声扔下了。“有死人!死人!”

一张人脸正露在黄沙之外,露着森森的白牙,两只眼睛居然还在瞪着他。杜润秋吓得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嘴里还嚷嚷着:“不是骷髅,是人啊!是人啊!人啊!”

所有人都围到了他身边去。杜润秋这时惊魂方定,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个人是被埋在沙地里的,不知怎么的却露了一张脸出来。那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长得很普通,脸色黑红,皮肤粗糙。

“这这这……这人死了多久了?才死吧?”杜润秋结结巴巴地说着。屈渊伸手在那尸体的脸上轻轻按了两下,说,“看这样子,确实是才死的,尸斑什么的都没出现。”

丹朱却摇摇头说:“不,这人死了很久很久了。他在这里埋了不知道多久了。你们还不明白么?”

杜润秋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屈渊当然也明白了,他一脸都是惊愕,讷讷地说道:“你是说,我们在月牙泉里发现的那些尸体……都是……这里埋着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

冯至善忽然说:“这里一定曾经有不少人殉葬。”

李悦也挣扎着站起了身,她虽然脸色发白,但显然十分清醒。“是的,一定是这样。这沙井底下,一定埋着大量殉葬的人的尸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是在这种极其干燥、空气不太流通的沙地里埋着,这些尸体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原样,没有腐坏……”

“岂止是没有腐坏。”屈渊打断了她,“我见过的尸体够多了,保存得再好的,看起来也就是个死人,哪怕我们很刻意地把死人修饰过,拍照下来给他的家人看,仍然能看出来是个死人。总之,不对就是不对,死人就是死人。可这尸体……”他指着从沙里露出的那张年轻男人的脸,“你们看看,这哪里像死人的脸?连皮肤都是有弹性的!”

杜润秋很没大脑地说:“木乃伊也保存得很好!”

“胡说八道!”屈渊横了他一眼,“木乃伊保存得根本就不好!把你的内脏捣空,你感觉如何?”

杜润秋打了个寒噤,闭上了嘴。晓霜在旁边提议说:“我们挖挖看吧,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如果是殉葬的话,一定,嗯,会有些什么陪葬的东西。”

屈渊有些犹豫。他望着李悦和冯至善,李悦淡淡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的,小姑娘说得一点没错。只要是殉葬,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杜润秋也兴奋起来了,摩拳擦掌地说:“好啊!没想到我还能当一回考古学家!”

“……考古学家?”丹朱叹了口气,“秋哥,你只能卖卖苦力了。”

那对卖橙皮茶的老夫妻总算是悠悠醒转了,两个人都木木呆呆的,浑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丹朱耐心地在那边给他们解释,解释了半天,又问他们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两个人还是一脸迷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亏得丹朱耐心好,仍然轻言细语地在跟他们“沟通”。

杜润秋、屈渊和冯其善正在挖地上的沙。没有工具,他们只得用手。好在这沙地非常松软,就算用手挖,也不会太吃力。

那具青年男尸已经被他们挖出来了,放在了一边。这具男尸是**的,一丝不挂。李悦在旁边解释说:“他虽然尸体保持不腐,可是,他的衣服都全部风化了。能够到这种一丝一缕都不留下的程度,这男尸的时间一定很长了。”

屈渊轻轻握起男尸的一条胳臂,看了片刻。“看,他的手臂肌肉很发达,手掌和手指上都有老茧。他要么就是个工匠,要么就是个当兵的。”

“这是什么?”杜润秋忽然看到在五色的沙里,有一点红光闪耀。他伸手抓了起来,放在眼前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一块如婴儿手掌般大小的玉,红如炭火,穿着一条黄金打成的穗子。黄金也已褪色,但这玉依旧红得如喷火蒸霞一般。

李悦和冯至善同时叫了出来:“楼兰漠玉!”

冯至善一伸手,把这块红玉从杜润秋的手里抓了过来。他细细地端详着这红玉,两只手都在发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真的……真的是楼兰漠玉。果然……果然在这里……”

李悦一手拈起了垂在玉上的那黄金穗子。那穗子是用黄金丝编织而成的,打造得极其精致。上面刻着几个古字,杜润秋完全不知道是哪国的文字。

“公主……枫?”

杜润秋顿时来了兴致。“什么什么?这玉是属于一个公主的?”

“是啊,她的名字就叫枫。”李悦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如果要公主殉葬,这得是谁死了呢?”

杜润秋想都没想,冲口而出:“当然是国王死了啊!”

李悦好笑地说:“国王死了,他的后妃殉葬是天经地义,可是,公主殉葬,倒是真的很少见。”

屈渊盯着那红玉看了半天,这时问道:“楼兰漠玉,是不是就是那个楼兰?那个神秘消失的楼兰古国?”

“哦,我们用不着去关心楼兰是怎么消失的。”李悦笑了笑,“现在那些野史传闻把楼兰渲染得太过于神秘了,其实它只不过是一个西域的小国。汉武帝时期,讨伐楼兰,楼兰不得已臣服汉室(这其间也是曲折重重),后来汉朝国力衰弱,楼兰又再次背叛……”

“汉武帝!”杜润秋直着嗓子嚷道,“又是他!得天马的也是他,打楼兰的也是他!这个沙井,是不是也是他挖的啊?”

众人无语。杜润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平时他这般大放厥词的时候,晓霜一定会嘲笑他,今天晓霜却一个字也没有。他还没转过头去看她,就听到晓霜的声音在说:“给我看看好吗?”

冯至善显然有点不愿意,但晓霜的手已经伸出来了,他也只得把红玉放到了她的手里,还叮嘱:“小心点!可别摔着了!”

杜润秋看着晓霜。她望着躺在她手心里那块色如喷火一般的玉,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似笑又非笑,有点怀念,有点伤感。杜润秋觉得自己曾经在谁的脸上,看见过很相似的表情,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那个枫公主……我们知道呀!”忽然,一个颤颤的、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过来。杜润秋一看,竟然是那对老夫妻中的老太太。她颤抖着手,指着晓霜手里的那块红玉,“月牙泉旁边的罗布红麻,就是她的血染红的啊!”

晓霜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块玉就从她的手里落了下去。杜润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冯至善急忙从杜润秋手里拿回了红玉,小心地又拭又吹,喃喃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很珍贵的文物……”

李悦走到了老夫妻身边,微笑地问那个老太太。“您说什么?您能给我们讲清楚一点吗?怎么称呼您呢?”

“我……我叫乐晓澈。”老太太说,“他叫秦明。”

杜润秋看了那老太太一眼,暗自心想这名字也太美丽动人了一点。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绝不是什么美人,居然取了个这么个音乐一样的名字。

“乐婆婆,”李悦其声如人,十分文雅,十分有素养,“你们两位是一直住在月牙泉旁边的吗?”

“是啊,我们住了几十年了,一直在那里卖橙皮茶。”乐晓澈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们一直都知道啊……这里的人,年纪大的,都知道啊!”

李悦的眼里,明显地表现出了惊讶。“是吗?可是,我和至善两个人问了不少老人家,他们都说不知道啊!”

“知道的,一定知道的。”乐晓澈固执地说。“罗布红麻开的花,原来不是红的,是白的,就是枫公主的血把它们给染红了的。”

杜润秋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枫公主是谁?”

乐晓澈的回答,来得很快,毫不犹豫。“楼兰公主。”

中国古代的那些红颜,总是薄命的。这是杜润秋一直以来的认识。当他听乐晓澈讲述这个名字叫“枫”的少女的故事的时候,更加这么认为了。

乐晓澈讲的这个传说,确实让他们解开了不少疑惑。

这个沙井,是在一次沙尘暴之后,自然形成的,然后楼兰国王派人在上面把那眼泉水修整成了一个月牙的形状。大凡动土,尤其是这种跟“神迹”有关的动土,往往是需要祭祀的,普遍的便是宰杀牲畜,更残忍的,便是活人祭祀。

国王更忍心用自己的亲生女儿作祭品。

乐晓澈讲到这里的时候,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前面,一双像鸡爪一样的手也无意识地在虚空里乱抓。“长在月牙泉旁边的那些罗布红麻,本来是雪白的,就像飘落的雪花一样。可是,那时候,枫公主的鲜血溅出来的时候,罗布红麻就被染红了,而且,永远也不会褪色了!从那时起,罗布红麻开出的花,就是红色的了……也从那个时候起,月牙泉里开始有了一种鱼,叫铁背鱼。铁背鱼,就是戴在枫公主脖子上的一串鱼形的金饰,在她的头被砍下来的一刻,金饰散掉,落进了月牙泉,然后就变成了那种奇怪的鱼……”

杜润秋原本是在想像,朔风狂沙中,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被砍断了娇嫩的脖颈,鲜血喷溅在水边白色的小花上,点点血红。那是何等凄艳的画面?可是,乐晓澈最后这两句话,实在是让他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这根本就是神话故事嘛!这也吹得太玄乎了一点吧!”

没有人笑,也没有人说话。晓霜脸色发白,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楼兰本来就是个神秘的国度,楼兰的公主,说不定就是个巫女。”

杜润秋闭上了嘴。但是想了半天,他还是耐不住,又说了一句:“如果她真的是个巫女,真的有法力,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有所为,有所不为。”晓霜冷冷地说,她的脸上像结了一层冰,“秋哥,你永远不会懂这一点的。”

杜润秋这次再也答不出话来了。倒是丹朱来替他圆场了,只听她说道:“秋哥,你不能把古代跟现代等同起来。在古代,人们对自然现象是怎么发生的,知道得很少,不像现在,我们对于风雨雷电、日食月食,都能用‘科学’去解释。你想想,当他们的圣地突然出现一个深井,而这时候又瘟疫天灾不断,他们能怎么做?能做的自然是向天祈福,而向上天和神灵请求庇护是需要很大的代价的。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太多了,从古到今,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数都数不清。”

“如果那个枫公主是自愿献身的话,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杜润秋咕哝着,“好吧,她是公主,她有拯救国家的念头,所以愿意去死。圣母啊!”

“没人愿意自愿去死的。”晓霜的声音更冷了,几乎像月牙泉冰冷的水,“我说过了,很多事,都是不得已。”

“那我们还要往下挖吗?”屈渊打岔说,“会不会挖到这个枫公主的遗体?”

晓霜的嘴唇动了一下,杜润秋看得出她是有话想说,但最后又没说。李悦摇了摇头,说:“最好别再挖了,这沙的流动性相当强,我们如果挖得太深太多,很可能会破坏它的结构,造成这个空间的崩塌。”

杜润秋唉声叹气。“那我们该怎么办?呆在这里,祈祷吗?”

丹朱微微一笑。“好建议,秋哥。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可以做了,也许,休息一下,睡上一觉比较好吧。现在我们需要保持体力。”

她跟晓霜果然退到角落,两个人挨在一起就闭上眼睛了。杜润秋叹了口气,看着屈渊说:“你觉得呢?”

“迟小姐说得有道理。”屈渊说,“我们确实需要保持体力。”

杜润秋无可奈何地坐到了晓霜身边。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疲倦了。在他合上眼睛之前,他还看到李悦和冯至善正对着那块红玉,小声地说着什么。

他在睡梦里,依稀听到了有人压低嗓音争吵。但他实在是太倦了,倦得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于是他睡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