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哥!醒醒!醒醒!”杜润秋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晓霜这样又推又拉地把他弄醒了。他对于晓霜的这种“粗暴”实在是很“习惯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嚷嚷开了,“怎么了,又怎么了?”

晓霜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叫:“死人了!”

这三个字简直是一剂强心针,杜润秋一唬就跳了起来,反倒把贴在他身边的晓霜撞开了。

杜润秋一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冯至善趴在地上,一把匕首的柄露在他的后颈处,他的米色毛衣,被染成了血红的一片。

李悦呆呆地站在一旁,她的脸上一片空白,毫无表情。那对老夫妻则是蜷缩在角落里,神情十分恐惧。

丹朱和晓霜,都在杜润秋的身边。而屈渊,盯着冯至善的尸体,眼神怪异。

“他的颈动脉被刺中了。”过了很久,屈渊才慢吞吞地说。“他是立刻毙命的。凶手……这一刀扎得非常准确。”

他蹲到了冯至善的身边,仔细地察看那个露在他后颈处的匕首柄。杜润秋也蹲过去跟着看,那是个十分华丽的刀柄,金丝缠裹,镶宝嵌珠,只是金丝有些褪色,宝石的光泽也黯淡了。

杜润秋皱起了眉。

“这是哪来的匕首?”屈渊喃喃地说。他的眼光,相当职业地四处搜寻。很快地,他的视线落到了一处被五色沙掩盖着的地方。有个什么东西,略微有点突起在沙上。屈渊伸手把那东西拿了出来,杜润秋立刻看出了那是什么。

匕首的刀鞘。

同样也是金丝缠裹,同样也是镶宝嵌珠。毫无疑问,这就是致冯至善死命的凶器的刀鞘。

“凶手是临时起意?”杜润秋试探性地问道,“凶手在沙里找到了这柄匕首,然后他就趁我们都睡着的时候,杀了冯至善?”

“……太巧合了。”屈渊过了半天,才说出了这句话。杜润秋瞪着他:“什么意思?”

屈渊沉吟地说:“第一,他得在这里找到正好合他手的凶器。第二,他得冒非常非常大的风险。万一冯至善发现了,叫起来怎么办?万一我们其中的有一个没睡着,睁开眼睛看到了怎么办?”

“但是他做到了。”杜润秋说,“我们只管结果。这个凶手,他找到了合适的凶器,杀了冯至善。冯至善没叫,我们也没发现!”

杜润秋一口气说到这里,看到屈渊古怪的眼神,杜润秋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可怕。这就等于是说,那个凶手就存在于这个天然的沙井里,就在他们之中。

现在仍然在这里。

没有人可以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杜润秋突然想到了侦探小说里一句堪称“经典”的话: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上面有指纹吗?”杜润秋问屈渊。因为他已经看到屈渊根本没戴手套,是直接去拿那匕首的。

屈渊头也不抬地说:“就算有,也不会是凶手的指纹。你以为现在的凶手有那么傻?电视小说天天普及常识,大家都知道会留下指纹,这么小儿科的错误,稍微有点脑子的凶手都不会犯!”

“现在怎么办?”杜润秋问。他不得不承认,屈渊说的完全正确。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屈渊说,“我不是医生,我也没办法做尸检,而且这里也没有这个条件。现在……现在我只希望我们能快一点出去。”

李悦突然地就往后倒,晓霜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然后把她轻轻扶在地上坐了下来。李悦双手蒙住了脸,杜润秋看到眼泪从她指缝里淌了出来。

“迟小姐,林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屈渊回过头,盯着丹朱和晓霜。

丹朱和晓霜互望了一眼。丹朱笑了笑:“你问我?”

“是,我问你们。你们知道的,是不是?”屈渊的语气,十分肯定。“你们知道这沙井确实存在,你们知道怎么进入这个沙井。你们自己也知道怎么出去,是吗?”

丹朱微笑了一下。“等吧,没有别的办法。到时候了,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了。这个沙井是大自然所造就的一个异数,人力无法与之抗衡,我们只能等它自己把我们送出去。”

她说得十分神异,但杜润秋已经大致能够想明白了。月牙泉之所以千年不涸,看来,就是因为在泉下有一个很深的洞(这个洞是由流沙形成的),因为其特殊构造,能够产生极强的吸力,在泉里造成的就是漩涡。他们就是被这种吸力吸进来的,看丹朱的意思就是,这股奇异的吸力也能把他们送出去——就跟之前浮上月牙泉的那些尸体一样。

但是,还有些事杜润秋仍然想不通。比如,就算是这个沙井有吸力,他们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怎么会毫发无损?而且没有自高空落下那种自然而然的眩晕感和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丹朱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落下的速度足够慢,你怎么会受伤?如果慢到某一种地步,你就会几乎是无感的。”

杜润秋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总之,你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是不?”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看自己左腕上戴着的一块防水手表。这一看,他就愣住了。

表已经停了。

“搞对没有,我这块表很贵的,而且一直走得很准的,怎么会突然停掉?”杜润秋嚷了起来。

丹朱说:“我想,从我们被卷进来的一刹那,你的表就已经停了,这里的强烈磁场,让你的表停住了。”

杜润秋只能接受她的解释。这时候,屈渊问道:“谁有相机?”杜润秋忙说:“我有,我有。”他随身带了一个小卡片机。

“不要用!”丹朱立即说,她的脸色变了,“不要在这里用任何电子设备,听到了吗?”

“为什么?”杜润秋问。

丹朱咬了一下下唇。“任何电子设备都可能干扰这里原本的环境。反正,别在这里用。否则,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她顿了一顿,“结果可能就是我们永远出不去了。”

她这话非常管用,杜润秋立刻噤若寒蝉,马上又把小卡片机塞了回去。屈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晓霜忽然说:“我会画画,我帮你画吧,保证画得一模一样。”

屈渊喜出望外。他很清楚如果这里再次发生剧变,现场是一定无法保存的,所以才会想到用相机拍下来。如果晓霜能帮他把现场画下来,也聊胜于无。

“好好,多谢了,林小姐。”

晓霜随身带着速写本。杜润秋也凑过去看着她画,她画得很快,三笔两笔就勾勒出来了。杜润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记得……呃,上次在千佛峡玩的时候,好像你说过,你是专攻青绿山水的?”

“不管学什么,素描速写都是基础。”晓霜大声地说,“秋哥,别丢脸了!”

她画完了,把那页画纸扯了下来,递给屈渊。然后,她就坐到旁边,跟丹朱说起悄悄话来。

杜润秋看到她的速写本落在一边,就拿了起来,随手翻动。晓霜的速写本里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线稿,相当潦草,但杜润秋翻到一页的时候,他非常吃惊地停住了。

不管晓霜画得再怎么潦草,他也能认出来,画的就是那块他们在沙里找到的红玉,也就是李悦说的“楼兰漠玉”!

杜润秋“啪”地一声把速写本合上了。他瞪着角落里两个挨在一起细声说话的女孩,脑子里一团乱麻。

“对了,那块玉呢?”屈渊突然地问,“谁拿了?”

杜润秋记得他最后看到那块玉的时候,是冯至善从他自己手上拿走的。然后,他似乎有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冯至善在摩挲观看那红玉,之后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他指着冯至善卧在地上的尸体,说:“应该在他身上。”

“我就是搜过了,没看到,才问的。”屈渊的脸绷得紧紧,眼中神色十分焦虑,“谁拿了玉?快拿出来!”

晓霜摊开双手,做了个很可爱很无辜的表情。“没有,我没拿。”丹朱也摇摇头说:“我没拿呢。”

李悦还在发呆,她看到屈渊的眼光紧紧盯住了她,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是我丈夫收着的,我看见他放进了衣袋里,还拉上了拉链。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没看见了,我睡着了……”

乐晓澈和秦明更是一脸惊惶,摇头不止,话都说不出来了。

屈渊还想再问,正在这时候,他摇晃了一下。杜润秋也明显地感觉到了有点什么不对——他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花,还恶心想吐。杜润秋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要地震了?”

那种他已经不再陌生的感觉,又再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漩涡一样的吸力,仿佛要把他五脏六腑都吸出来似的。这次这种恶心的眩晕的感觉,是之前都没有体会到的,就像是在高空里旋转一样。

杜润秋再次沉入了一片黑暗里。

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这一次,杜润秋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月牙泉附近的沙地上了。杜润秋慢慢地挪动了一下,他把手指用力地插进了沙里,费劲地抓起了一把五色沙。他举起手,把那把沙洒开,看着沙粒像彩色的雨点一样散开,他突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简直像个白痴。

虽然他浑身湿透,冷得要命,全身肌肉又酸又痛,但总算是回来了。这时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们一群人上船出海,遇到了大风浪,最后船居然被冲回来了,搁浅在了沙滩上。

“杜润秋,你在这里傻笑什么?”屈渊果然体力比较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双眼还是一片茫然,左看右看。他伸手去拉杜润秋,杜润秋抓住他想站起来,反而差点把屈渊拉跌了。

“哎,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杜润秋牙齿打架,他已经冷得受不了了。“赶快走,找个暖和的地方洗个热水澡。再冻下去,会得肺炎的。”

屈渊把那两个还昏迷着的老夫妇一手一个架了起来。“走,我们到景区门口去,那里就能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晓霜醒得最快,这时候正半睁着眼睛在那里发怔。杜润秋把李悦扶了起来,问晓霜:“你能扶丹朱走吗?”

“……能。”晓霜说,“你们先走,我扶着她随后就来。”

杜润秋忽然叫了起来:“尸体呢?冯至善的尸体呢?不见了!不见了!”

“你叫什么!”屈渊恼怒地回过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在月牙泉里面飘着呢!”

杜润秋定睛一看,屈渊说得一点也没错。冯至善的尸身,浮在月牙泉里,泉水的水流不断地撞击着他,把他冲得左晃右摆。

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屈渊就在前面叫了起来:“你还在那里发什么呆?走啊,杜润秋!这几位没你我身体好,久了会出人命的!”

杜润秋被他这一催促,不得已地扶着半昏半醒的李悦往前走。这沙山本来就行走困难,他又拖着个人,更是走一步,停一步。屈渊架着两个人,更吃力了,每步都走得像是拖着个大铁球似的。

好不容易挪到了可以看得到景区大门的地方,那边几个工作人员一看,知道出事了,赶忙往这边跑。杜润秋心里一松,脚一软,坐进了沙地里,这一下却半天站不起来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还挂心着丹朱和晓霜,想爬起来去帮她们,一回头却吓了一跳,晓霜就站在他后面,在冲他眨眼睛。丹朱软软地靠在她肩头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杜润秋冲口而出:“晓霜,你这体力也太好了点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练过武。”晓霜扶着丹朱在杜润秋身上坐了下来,“当然是比普通人体力要好得多了。”

杜润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我们究竟是怎么从那个无底洞出来的?我到现在都还没太弄清楚。”

丹朱疲倦地说道:“秋哥,我们已经给你解释得够清楚了。”说了这句话,她又闭上眼睛开始养神了。

杜润秋也只得学着她的样子,闭目养神。

他的耳边,已经听到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声。当看到阮南从警车上带着人跳下来的时候,连屈渊都松了口气,指挥他们把李悦和那对老夫妇抬上救护车。

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又干净又暖和的衣服,喝了一大碗炖得油油的鸡汤后,杜润秋简直感觉是太爽了,完全就像是重获新生一般。他抹着油腻腻的嘴,打了个呵欠,心满意足地往软软的雪白的**一倒。

“秋哥,秋哥,走,屈渊叫我们去趟警局。”

晓霜的声音在门外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杜润秋叹了口气。他这才想起还有这“例行公事”得办。不管屈渊跟他们是不是有交情,他们毕竟都在“现场”。而且……杜润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倒抽了口凉气。

如果按这个方向推论下去,他们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嫌疑人”。事实上,如果撇开那个神秘莫测的“凶案发生地点”——一口深深的沙井——其实这是个非常简单的杀人案。八个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除了死掉的冯至善可以排除,剩下的人,都可能是凶手。

就连屈渊本人也不例外。

杜润秋打开了门,他看到晓霜和丹朱都换了衣服,站在门口。晓霜就不说了,她的气色几乎没有因为这趟“无底洞之行”而变得糟糕,就连丹朱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真的要现在去啊?”

“已经休息够了,不现在去还什么时候去?”晓霜说,“走啦!反正都是要去的!”

他们叫了个出租车,到了警局。屈渊一脸疲倦地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杜润秋眼尖,一眼就看到屈渊的办公桌上堆着一堆照片,照片上似乎个个都是死人。

“之前一片混乱,没来得及问你们的口供。我就懒得一个个分开问了,反正就算你们要串供,时间也足够了。”

听屈渊这么一说,杜润秋就叫了起来:“什么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串供了?说起来好像我们是凶手一样!”

“我没那个意思。”屈渊有点没精打采地说,“你精神可真好,还能大喊大叫呢!我是真没力气了,说吧,说吧,早完事我也早可以休息一下。现在我脑子里像团浆糊,根本没法子好好去思考案情。”

杜润秋想了一会。说实话,他也不是不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当时我觉得很虚弱……”

杜润秋此话一出,丹朱、晓霜和屈渊都哄笑起来。屈渊正在喝茶,一口茶就喷出来了,指着杜润秋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虚弱?你虚弱?你也有虚弱的时候?哈哈哈……杜润秋,你别笑死人了……”

杜润秋被他们笑得有点火起,恶狠狠地说:“是啊,我就虚弱了,怎么着?说实话还没人信啊?”

“好,好,好,你很虚弱。”屈渊笑着摇手说,“说吧,说吧,然后呢?”

杜润秋抓了抓后脑勺,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让我想想。我就是觉得很虚弱,很疲倦,像是体力消耗得太多那种感觉,就想睡觉。我就闭上眼睛啦!然后,我就睡着了……再后来,我就被晓霜弄醒了……”

屈渊失望地说:“就这样?我问了那对老夫妇,问了李悦,都是这个说法,都是‘睡着了,不知道’,我还指望能从你这里问出点什么呢!”

“有一件事。”杜润秋忽然说,“我在半睡不睡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吵架。”

屈渊顿时两眼发亮。他用力拍了拍杜润秋的肩膀。“不错,不错,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一定会知道得多一点!”

“……劳驾,老大……”杜润秋哭笑不得地说,“我哪里不一样了?我又怎么会知道得比别人多?你这话……因果关系就有问题!”

屈渊不去跟他计较这个,只是盯着他问道:“杜润秋,你知道吵架的是谁吗?”

“……不知道,只知道是两个人。”

屈渊差点昏倒。“当然是两个人!吵架难道能一个人吵吗?一个人能吵起来吗?你难道就不能听出来是哪两个人在吵吗?”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杜润秋有点沮丧地说,“我实在是太想睡了,根本没认真去分辨。而且,那两个吵架的人,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我真的……没听出来。”

屈渊又问:“那你至少能听出来是男是女吧?”

“真不知道。”杜润秋说,“我说过了,他们是有意压低了嗓音,我听不出来。”

屈渊的失望,溢于言表。“我就指望你能提供给我一点线索了……”

“我这不是提供了嘛!”杜润秋不乐意地说,“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屈渊埋怨地说:“你当时就不能不睡啊?睁开眼看一看也好啊!”

杜润秋又好气又好笑,大声地说:“那你怎么不睁开眼看一看啊?说不定你就能看到凶手行凶了!”

屈渊却没恼火,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啊,这凶手运气实在是好,我们没有一个睁眼看的……而死者,也没有叫出声……凶手的运气,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就在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

丹朱微微蹙着眉。“我在想,是不是那两个争吵的人,就是……嗯,死者和凶手?也许,冯至善跟谁发生了争执——就是秋哥迷迷糊糊的时候所听到的——然后,凶手随手抓起了半埋在沙里的匕首,刺中了冯至善的颈动脉,让他叫都没叫出来就马上毙命了?”

屈渊相当赞赏地看着她。“没错,我也是这样推测的。”

杜润秋却说:“当着这么多人,冒这么大的险杀人,那得有个多重要的理由啊?如果那时候,我们谁睁了一下眼睛,那不全都完了?”

“对!”屈渊重重地说,“所以,这个凶手一定有不得已要杀人的理由!有某个十分重大的理由,逼得他不得不冒这么大的险动手!只要找到这个动机,那凶手也就马上会在我们面前现形了!”

“……简直是废话。”杜润秋嘟哝着,“什么动机啊?鬼才知道!”

丹朱眨着眼睛。“我们不妨推测一下。想想看,要杀人,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用不着非要选择在这个密闭的、凶手插翅难飞的沙井里。所以,我在想,可能就是在进了沙井后,发生了某件事,这件事逼得凶手不得不冒大险下手杀人。”

“某件事?”杜润秋喃喃地重复着,“可是,在沙井里面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啊。”

“说得好!”屈渊的表情开始兴奋起来,“在那时候,最让我注意的,就是我们发现了那块叫什么楼兰漠玉的红玉!而且,那块玉失踪了,找不到了!”

杜润秋没有说话。说实话,他也隐隐地觉得,冯至善的死,也许真的跟那块“楼兰漠玉”有关。对这块红玉,最紧张的就是冯至善,而且杜润秋有留意到冯至善看那玉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奇怪,他根本没办法确切地描述出冯至善那古怪的神情。

但是,就算玉石是灵物,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失踪。一定是有一个人把红玉悄悄地藏在了身上,又带出来了。因为当时没有条件对每个人搜身(事实上,谁都有嫌疑,谁都可能不是清白的!),所以,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追查这一点了。

屈渊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我要去找些资料。关于月牙泉,关于楼兰漠玉……我都知道得太少了。”

丹朱微笑。“你为什么不去问李悦?她可是个现成的专家。”

屈渊的眼里,有一丝光亮闪过。“我不相信她。你知道吗?一般来说,丈夫死了,妻子就是首要被怀疑的人。当然反之也是一样。”

丹朱微微侧了一下头。“你怀疑她?为什么呢?”

“我不是怀疑她,我只是在告诉你们关于我见过的案例的数据。”屈渊简洁地说,“我们保持联系吧,你们先不要离开。”

晓霜闪着睫毛,笑得很甜美。“你要去找资料吗?不如我们一起去吧。也许我们可以帮忙哟?”

屈渊满脸狐疑地看着她,晓霜解释道:“丹朱是个鉴赏文物的专家,真的是专家哦!绝对不是吹的!对于玉,不管你找谁,也不会比她更了解的。”

屈渊仍然怀疑地盯着丹朱看,平时的那些“文物专家”基本上都有一大把年纪了,她还从没见过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是“鉴赏文物的专家”。但是他似乎决定了,要相信晓霜一次。

“好,那就一起吧。不过,我话先说清楚,我的身份是一个警察,你们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明白吗?”

杜润秋“嗨”了一声。“好大的架子,那我们不跟你一起,还不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屈渊白了他一眼,“我刚才的话就是对你说的,不知轻重的,就是你!只有你!”

杜润秋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都是我,都是我的错!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屈渊负责开车。警车的好处就是一路鸣笛,畅通无阻。杜润秋坐他旁边,两个女孩坐在后座。

杜润秋仰靠在椅背上。窗外单调而枯燥的景色,很快让他的眼皮又开始向下耷拉。他一向入眠很快。

他又开始做梦了。

自从来到T县后,杜润秋就常常做梦。或者说,常常产生幻觉。他总是在那个黑暗得没有一点光亮、不知是什么所在的地方奔跑,直到眼前出现一团模糊的白色的亮光。可是,这一次,他的梦是彩色的,而且是一个他已经十分熟悉的所在。

月牙泉。

梦境是如此的真实。杜润秋感到自己的脚踩着的,就是那些松软的五色的细沙,温柔地刺激着他的脚底。那些纤细娇弱的芦苇,柔和地拂过他的脸,带着淡淡的清新的味道。杜润秋随手折断了一支芦苇——芦苇折断的声音,如此的清脆。

杜润秋突然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再一低头,看到了那些生长在月牙泉旁边的罗布红麻。罗布红麻,原本应该是花如其名,色呈淡红,可这时候,杜润秋看到的罗布红麻,形状无异,颜色却是凄冷的白,宛如一片片清冷的雪花,飘零在月牙泉旁。

杜润秋揉了几下眼睛,再定睛看去,那些罗布红麻仍然是雪白的。他呆呆在站在那里,忽然,他看到原本清澈见底的泉水,突然间有了一点点鲜红。那红色迅速地在水里扩散开来,又很快地在水里消失无踪。

杜润秋抬起了头。他看到了一个穿白衣的少女。

极其美丽的少女,就像原本画在羊脂白玉瓶上的一幅画,变成了真人。

这一次,杜润秋总算是看清了她的穿着打扮。他立刻得出了结论,这少女的服饰一定不是汉族人。她的腰上系着一条色彩艳丽的腰带,垂着长长的璎珞。尤其让杜润秋注目的是,是她腰带璎珞上用黄金穗子缀着的一块赤红色的玉。

杜润秋对玉只懂皮毛。但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决不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玉。

那个少女转过头,那双珍珠一样的眼睛,迎上了杜润秋的眼睛。

她的眸子,微微地带着一点棕褐色。她的头发,也不是纯然的黑,带着一点微微的天然的卷曲。

杜润秋声音几乎是颤抖地挤出了一句话:“你……你真的是……那个……枫公主?”

话还没落音,他就发现那少女白得像凝脂一样的脖颈上,赫然地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而且那道红线在慢慢地渗出血来。杜润秋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女的头,就已经从她的脖子上落了下来,直直地落进了泉水里。

与此同时,她脖子上鲜血如泉喷涌,溅在五色的沙地上,溅在翡色的清泉里,也溅在了泉水边白如落雪、星星点点的小花上。雪白的花朵,顷刻间被染成了红色。一串原本戴在她脖子上的黄金饰物,也落进了泉水里。黄金的饰物,映着水光和夕阳,闪闪发光。

少女的头,顺着泉水的流向,一直向杜润秋的方向而来。杜润秋张大了嘴,想后退,脚却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按理说,一个人的头与身体分离,那一定会马上死亡。可是,泉水里那少女的头,却仍然是活着的,双眸流泪,珠泪盈盈地望着杜润秋。杜润秋不仅看到了珍珠般的眼泪从她眼里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甚至看到了少女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话对他要说。

杜润秋双手发抖地把少女的头捧了起来。当他再次去看少女的脸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捧着的,居然是晓霜的头!

杜润秋发出了一声惊叫,蹦了起来。这一蹦,他的头撞得很疼,疼得他的眼前发黑。这个时候,他也听到了晓霜的声音:“秋哥,你干嘛呢?你怎么拿头去撞车顶啊?”

杜润秋张开了眼睛。

他仍然坐在警车里。屈渊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满脸怒气地看着他,高声地说:“你干什么?突然跳起来去撞车顶?你练过铁头功吗?”

杜润秋扭过头去。后座上,晓霜和丹朱坐在一起。晓霜的眼睛正盯着他看,满脸的古怪。

她的头,好好地在她的脖子上。

杜润秋不顾一切地拉开车门,冲到后面,把晓霜一把从车里拖了出来。他把晓霜披肩的卷发拉开,对着她的脖子,左看右看。他看到晓霜的脖子白腻得半道血线也没有的时候,他的一颗心才落了地,把晓霜一下子搂进了怀里,在她耳边喃喃地说:“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晓霜没有马上说话。过了好一会,她才轻轻地在他怀里说道:“你是不是做恶梦了,秋哥?你梦到了什么?”

“……”杜润秋总不能说,他看到晓霜的头掉了吧。他只是含糊地说:“没什么,是我大惊小怪了。”

他放开晓霜,回到了前座,关上了车门。“屈渊,走吧。”

屈渊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了,代之的是满脸的疑惑。“你究竟怎么了?”

“……我说过了,我只是做了恶梦。走吧,没事。”杜润秋低声地说,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