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索性四个人都睡在了同一座石塔里。挤是挤一点,但是也算是在“互相监视”。屈渊自然是翻来翻去地睡不着,晓霜和丹朱一直在那里说悄悄话,杜润秋被他们吵得不行,自然也睡不着了。

终于,杜润秋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我去外面走走。”

“喂,杜润秋,你不害怕啊?”屈渊在他后面喊。杜润秋找了件外套披上,头也不回地说:“有什么害怕的?大不了就被人一砖块砸死了,一了百了!”

他一个人走到了东池边上。水波清亮,一轮圆月映在池里。杜润秋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月亮几乎已经圆了。他想起来,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秋哥,你怎么了?”

晓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杜润秋也没回头,只是说:“我睡不着,闷闷的,所以出来走走。”

“你现在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了。”晓霜低声地说,微微地带着点受伤的味道。杜润秋一听这话不对劲,连忙回过了头,赔笑地说:“哪有,哪有,我哪敢呢?我是心情不好而已……晓霜,你别介意。”

“你对我好像越来越生疏了。”晓霜抬起眼睛看着他,她的脸如月般白皙纯净,两眼也是水汪汪的。她脸上一点平时娇俏的笑意也没了,却多了种说不出的清冷。“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

杜润秋心里一跳。他自然懂得晓霜的意思。他咬了一咬牙——反正迟早也要面对的,不如趁这个机会挑明的好。

“是我变了,晓霜。或者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弄清楚过。”

晓霜看着他。她的眼神仍然是清澈而平静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变化。“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丹朱,而不是我?以前你没有弄明白,而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是不是,秋哥?”

她问得太直接,太明白了,让杜润秋连想找个委婉点的说法都不行。杜润秋被逼到这份上,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晓霜仍然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的是她不是我?”

这个问题让杜润秋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我……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晓霜。我不是想骗你……”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我。”晓霜打断了他,简单地说。“我从来没想到你喜欢她。你怎么会喜欢像她那样的女人?”

杜润秋一怔。晓霜这话,真是说得很不中听,很有点当年谭栋说的“离那两个女人远一点”的风格。还没等他想出话来回答,晓霜又开口了。

“算了,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解释什么了,秋哥。”

她一转身,就往石塔走了回去。杜润秋看着她的背影,想叫住她,再转念一想,叫住她,又能有什么话说?硬生生地又把一声“晓霜”咽了回去。

晓霜却忽然停住脚,回过了头。她问道:“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杜润秋又呆住了。这话叫他如何回答?只得抓着后脑勺,哼哼唧唧地不说话。这绝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晓霜笑了一笑,说:“你不用说了,我也懂了。”

她这次是真的走进去了。杜润秋在那里发了一阵的呆,过了一会,又听到有人走了过来。这一次,却是屈渊的声音了。

“喂,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心事?”

杜润秋看着池水。他的脸,就在水里**漾不停。风把月亮的倒影和他自己的倒影一起吹碎了。“我能有什么心事可想?”

“我都听到了。”屈渊语出惊人。杜润秋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这里离石塔那么远,你如果在里面睡觉肯定听不到。敢情你早溜出来了在旁边听啊?”

“呵呵,我也是出来透透气的。”屈渊笑笑,“我也不是故意听的啊!”

杜润秋耸了耸肩。“算了,听到就听到吧,我没做亏心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刚才林晓霜问你,为什么喜欢迟丹朱不喜欢她。你自己知道为什么吗?”屈渊笑着说。杜润秋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关心自己的“感情问题”,略微提起了点兴趣。

“难道你知道?不会吧,屈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我告诉你吧,杜润秋。”屈渊说,“因为林晓霜不需要人保护,而迟丹朱总是一副娇娇弱弱要人保护的样子。这种娇嫩的女孩子总会更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你也不例外。当然,人各有所好,但是我是看出来了,杜润秋,你喜欢的女人,是那种很娇弱,很文静,但是又带点神秘气质的。杜欣是这样,这个迟丹朱也是这样。”

“杜欣……”杜润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已经好久没想到她了。我曾经以为……她会一直在梦里缠着我呢。”

屈渊对此嗤之以鼻。“算了吧,杜润秋。就算你喜欢杜欣,你也不会一直记挂着她。你这种人,喜新厌旧,能对一个人专情多久?何况还是一个死了的人。”

“她对我的意义不一样。”杜润秋低声说道,“杜欣就像是一个开始。她让我的人生打开了一个新的篇章。她是晓霜和丹朱所选择的第一个对象,她也是我人生的另一种开端……”

“什么?第一个对象?”屈渊吃惊,“你在说什么?”

杜润秋这才意识到他一直没有对屈渊提过晓霜和丹朱一直在收集鬼魂的事。这个时候,他也懒于再作隐瞒了。为谁隐瞒?为晓霜和丹朱吗?他一直全心全意维护她们,可她们对自己难道又是毫无保留吗?

“好吧,屈渊,如果你不认为我是发疯了,如果你不认为我是在讲故事,那我就告诉你吧。”杜润秋有点疲惫地说,“这是个很匪夷所思的故事,更匪夷所思的是,我竟然还是参与其中的人。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这真的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笑了直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笑跟哭没什么两样。

屈渊就在旁边,耐心地等着他笑。杜润秋笑了半天,觉得有点没趣了,总算是停下来了,从钱夹里摸出了一张折得小得不能再小的剪报出来。那剪报早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了。

他把剪报递给了屈渊。“你听谭栋提过,是吧?”

屈渊找开了那张剪报。剪报上是一张彩色图片,触目惊心。一个男孩躺在木板上,身上盖上一床旧的大红被子。男孩的脑门有一个小小的针刺的孔,按理说,一张不到五寸的照片,这个孔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刊发这则新闻的编辑,却不知道出自于什么想法,居然用个大红圈把孩子脑门上那个针孔处特意地“注明”了出来。

这张照片拍摄光线十分昏暗,带着说很难言明的恐怖和诡异。

屈渊拿着剪报,反复细看。“有点奇怪。”

“当然奇怪了。”杜润秋说,“不奇怪,我会给你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屈渊说,“这案子没破,按理说不会把这么清楚的现场照放出来,而且对死者都没遮一下,毫不尊重,不应该的。通常警方是不会同意过早放出死亡现场的照片的,我说奇怪是因为这一点。”

杜润秋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他迟疑地说:“那……你的意见呢?”

“这个案子也是谭栋关注的案子。”屈渊说,“我也大略地听谭栋讲过。他的意思是,这案件已经不能以常理来度之了。你知道,我以前跟你一样,也是彻底唯物论者,一听他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儿,我就犯晕,所以我自然也不会跟他讨论。当然,他对这案件的关注度实在是很出奇,甚至自己还亲自去了一趟现场。我听说,现场虽然是个乡镇,但是那个乡镇有个特点,那就是有很多天然的温泉,大大小小的池子,一个镇子都是。所以,那个地方大力发展的是温泉娱乐业。”

这倒是杜润秋第一次听说。他思忖着,如果那个地方全都是水池,那就都是‘水’。要有温泉,必须要有地热,热岂不就是‘火’?也就是说,这个地方,这个男孩死的现场,就是个水火交融的地方?

他还记得康源告诉过他的。那死去的孩子,头上刺了金针,胸前戴着白花,脚下坠着铜制的秤砣,吊在木头的房梁上双脚悬空而死,身上穿着女性的大红裙子和湿透的黑色泳衣,这一切都是作法所需,而且是极其精深的道家法术。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这个男孩的魂魄,因为这孩子的生日是重阳,是纯阳命格,非常罕见。康源还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收集集十二个魂魄,炼制一种法器。

但是康源唯一没告诉他的是——这个男孩子,其实原本就是康源自己找到的,也是康源自己的目标,只是他假手了丹朱和晓霜。

康源有个当警察的亲戚,他有机会接触到身份资料库。他可以从资料库里面筛选出生日年份性别都合适的人,这种人肯定是极少的。然后,康源再去亲自调查,因为生日可以在资料库里查出来,但是出生时辰却是资料库里没有的。这男孩的家本来就是个温泉乡,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康源又是C市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不会有任何人对他起疑心的。那地方还算是农村,不像城市里那么忽略阴历和生辰,就算是小孩子也会清楚自己的生辰八字,康源很容易就能了解到。

丹朱和晓霜,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们一定是面临非常急迫的窘境。她们明知道是有人给她们设下了这个局,明知道把那孩子吊在房梁上,金针白花,都是道家高手的作为,背后藏着的那个高人不怀好意,她们仍是不顾一切地进了这个局。她们到的时候,孩子肯定还没死,因为杜润秋记得丹朱说过,收魂必须要人在没死的时候。据报纸上说,孩子的死法是长时间吊起导致慢慢的窒息和衰竭而死,这是有一个过程的。丹朱和晓霜一定就在最后赶上了。

这个精魂,必定是极其难得。而她们,要得又必定是极其紧迫。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踏进去。杜润秋再回想一下,这两三年来,丹朱和晓霜,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四处奔走,为的就是收集魂魄。他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如此,更不要说没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又在干些什么?总之肯定不是在玩。

她们很着急,非常着急。虽然她们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但杜润秋本能地感觉得到。尤其是这一次,杜润秋是真的有事,家里人叫他中秋回家过生日。但经不住两个女孩的软磨硬泡,他还是来了。他觉得,晓霜和丹朱几乎有点“大限将至”的感觉,拼了命地也要赶到这里来。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认为她们要干的是好事。”杜润秋脸色黯淡地说,“康源已经为此送命了,他一直是那么自信的,结果还是死了。而且……他死得那么惨……我连给他收尸都办不到。”

屈渊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屈渊说道:“照这么说,迟丹朱和林晓霜是把她们要的精魂都收集全了,而且也炼制出了她们要的法器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古怪,想笑又笑不出来,估计是觉得自己的话十分可笑。杜润秋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照我看,肯定就是这么回事。”

屈渊满脸疑惑地问道:“她们究竟要什么?我看她们都年轻漂亮,肯定也是家里很富有的,这么两个小姑娘,跑来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有必要吗?”

“这话说中了。”杜润秋说,“她们肯定是必须要这么做,没得选择。”他忽然心里一动,向屈渊问道,“上一次,在红珠岭的案件的时候,你们难道就没有调查过她们吗?”

“调查过了。”屈渊说,“她们是涉案的重要人物,我们怎么可能不调查?她们说的是真的,两个人出身都很好。迟丹朱家里要数上去,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世代大家,听说她家里的收藏简直可以当个博物馆。她族里确实有个……什么来着?叔公?是个风水大师,不是一般的有名。林晓霜家里也很有钱,一堆亲戚个个是钱堆里打滚的,你看她确实是娇气很重。”

他斜着眼瞟了杜润秋一眼,“怎么着,动鬼心眼了?林晓霜跟你倒是蛮配的,反正你这人也没什么脸皮可言的,你当上门女婿也不错。”

“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杜润秋无精打采地说,“听你这么说,她两个条件都太好了,我还真不知道选哪一个好。”

屈渊差点把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选?还让你选?你就臭美去吧你!”

“她们是怎么认识的?”杜润秋问。

屈渊呆了一呆。“这我怎么知道?我们不可能去查那么细。当时案情已经渐渐清晰了,她们没有杀人,我们也放弃了她们这条线索。看她们两个好得这样子,应该是从小就认识的吧!”

“是啊。”杜润秋喃喃地说,“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抬起了头。“算了,不说了,去睡觉吧。明天早上,天亮了,我们就去找谭栋。放心,不管他是死是活,我们都会把他找到的。”

“……我想,凶多吉少吧。”屈渊低下了头,“我还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向小庆交待。”

杜润秋低声地说:“像谭栋这种,什么悲伤的事都压在心底,不表现出大喜大悲的人,一定活得很累。”

屈渊瞪他。“像你这么白痴、什么表情都流露在脸上的人,当然就活得轻松了。”

杜润秋耸了耸肩。他笑得有一点点的无奈。“是啊,我就是个白痴。”

天亮了。

杜润秋醒来的时候,却没看见丹朱和晓霜。他吓了一跳,直挺挺地跳了起来,把睡在附近的屈渊也吓醒了。

“怎么了,杜润秋?出什么事了?”

“丹朱和晓霜不见了!”杜润秋连鞋也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叫,“丹朱!晓霜!你们在哪里?”

他还没喊完,就看到在远处的东西池边,坐着晓霜和丹朱。一块大石落地,杜润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紧接着,他又开始诧异了。

晓霜和丹朱,一个坐在东池边上,一个坐在西池边上。晓霜抱着膝盖,丹朱坐得还更优雅。她们都在半仰着头,看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看着紫红色的朝霞布满天空,看着五座莲花圣塔渐渐地在紫红色天空里显出庄严而完美的轮廓。

杜润秋站在东池和西池的中间,一时间委决不下,应该往哪边走,是应该先去跟丹朱说话还是应该先跟晓霜说话。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走到丹朱那边。

“丹朱,你们在看什么?怎么坐得这么奇怪,一人一边?”杜润秋问。丹朱穿着一条洁白如雪的裙子,老实说,这长裙漂亮是漂亮,但很不适合野外露营,但她穿着真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因此杜润秋也懒得提出反对意见了。

“在看日出啊。”丹朱懒懒地说,“除了日出,还有什么好看的?”

杜润秋在她身边坐下,傻笑着说:“我刚才醒过来,没看见你们,还以为出事了呢……”

“不会出事的。”丹朱很淡然地说,“你放心,什么事都不会出的。”

杜润秋不笑了。他注视着丹朱的脸。丹朱看起来,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她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很空白,一双眼睛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哪里,虚虚浮浮的。杜润秋又转过头去看晓霜,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晓霜的神情。

“晓霜,你也是在看日出吗?”杜润秋远远的叫了一句。过了一会,晓霜说话了,她的声音清脆,却很冷。

“不,不是。我是在算时间。”

杜润秋一呆。他一时间没有领会到晓霜这句话的意思。这时候,丹朱又说话了。她脸上浮起了一个模糊而美丽的微笑,很淡很淡,几乎像是会随时溶化在空气里似的。“我……我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不要再走了。我希望……就在这时候,再也……再也不要变了……”

她慢慢地把头搁在了杜润秋的肩头上,闭上了眼睛。她的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杜润秋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杜润秋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她的黑发。她的发丝细而柔软。

“喂,杜润秋,别在那里浪费时间了!”屈渊出现在了对面的石塔门口,很不解风情地高声叫他。杜润秋叹了口气。

丹朱已经坐正了。“要去找谭栋吗?”

“是啊,我跟屈渊说好了,天亮了就去找的。”杜润秋说,“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没问题吗?”

“会有什么问题呢?我说过了,我们什么事也不会出的。”丹朱柔声地说,“吃了早饭再去吧,不然会饿的。”

她这么温柔体贴,倒叫杜润秋受宠若惊了。那顿早饭,估计是他这辈子吃得最香的一次,虽然也只是盒装牛奶加面包。

晓霜却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几乎没有说话。杜润秋有好几次想逗她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的。杜润秋心中有鬼,后来也不敢再跟她多话了。

屈渊看他们的气氛奇怪,匆匆地吃完了一抹嘴,说:“走吧。”

杜润秋还有点不放心,看看丹朱,又看看晓霜。晓霜很冷淡地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别那么婆婆妈妈的了,杜润秋。”屈渊拖着他,就往外边走。杜润秋被他拽了出去,还在不停地回头。屈渊实在是不耐烦,就说:“你要不要留下啊?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不用,不用。”杜润秋连忙说,“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那个林晓霜,一个人能把你放倒几个,你担心什么?”屈渊说。杜润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也不能想像晓霜为了嫉妒会对丹朱不利。说出来,也是只有被屈渊笑的份。他拍了拍屈渊的背。“走吧。”

他们走了好一段路,都走到长廊里了,杜润秋突然如梦初醒地停下了脚步。“喂,等等,我们从哪里找起?”

“跟着我走就是了。”屈渊有点不屑,“我肯定比你专业!”

杜润秋苦笑。“老大,我本来就没你专业,我从来都没说过我专业啊!”

屈渊大步地走到了长廊的转角处。虽然南山黄山齐林都已经死了,但他们带来的行李仍然堆在他们晚上睡觉的地方。他们带的东西不多,一人一个包。屈渊很不客气地把所有的包都打开了,一个个地往地上倒。

杜润秋站在旁边看着,不过是些衣服,食品,矿泉水,以及一些野外露营的装备。屈渊拎起了最后一个包,又是底朝天地用力一抖。这一次,掉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一个相当大的木盒子,古色古香,是一种很深的墨黑色。这木盒子通体都雕着花,上了锁。那锁却不是一般的黄铜或者白铁,居然是红木质地的,是一个非常细致的太极图的形状。

“啧啧,太极锁,我从来是只闻其名,这次还真见到了。”杜润秋接过了那木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屈渊在旁边说:“打开看看?”

杜润秋吓了一跳。“那可不行,绝对不行。你认为里面是什么?”

屈渊压低了声音。“难道……里面装的……就是……那些……魂魄?”

“你也想到了?”杜润秋拿着木盒,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说丹朱晓霜是收集齐了精魂才到这里来的,那齐林黄山南山这几个人肯定也一样。看样子……这个木盒子里面装的就是了?”他开玩笑地摇了两下盒子,“听起来,像是空的呢。”

屈渊一脸阴沉。“我看,你还是别把盒子弄开了。真有什么古怪,你跟我都对付不了!”

杜润秋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有今天,小时候我就该少去偷鸡摸狗,跟着康源去学点道术才是应该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屈渊更不屑了,“你这德性,能去修道?你在开玩笑吧?”

除了这个木盒,那个包里还抖出了一大堆的折叠式灯笼。杜润秋一看,就笑了起来。“哎呀呀,不止是晓霜和丹朱有带,他们也有带呢。正好,晓霜和丹朱的灯笼被他们给烧光了,这些灯笼正好可以上去凑数。”

屈渊瞟他一眼。“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些灯笼是干什么用的?”

“摆七星灯阵啊!”杜润秋想也没想地回答。屈渊点了点头,说:“对啊,摆七星灯阵作什么啊?”

“这……”杜润秋呆住了。诸葛亮五丈原摆七星灯阵,为的就是“延寿一纪”,只不过因为魏延冲进来灭了主灯而没有成功。不管丹朱那个要“放生”的解释是不是正确的,诸葛亮的“延寿”之举总归是输了。但是,历史上确实有另一个“延寿”成功了的例子,那就是刘基刘伯温。传说刘伯温也以七星灯延寿,他果真延寿了一纪。

“《三国演义》我从小就喜欢看,七星灯阵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是不知道。”屈渊说,“是不是林晓霜和迟丹朱中间的一个,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想要延寿?”

“……”杜润秋说不出话来。屈渊又问:“你跟她们相处时间多,你有没有看出来她们有什么病?”

“没有啊。”杜润秋相当坚决地摇头,“她们都蛮健康的,能爬山,能走路,我实在是没看出来她们像有什么病的样子。如果她们真的有什么很严重的病,根本不可能这样到处跑的,早躺下来进医院了。”

“也是。”屈渊咕哝着,“那是为什么呢?她们摆七星灯阵,肯定是为了延寿。花力气弄那些什么精魂,炼什么法器(我们先当这个是真的吧),肯定也是为了提高延寿的可行性。但是,你又说她们没病……她们这么年轻,二十多岁,离死还早啊!这么急着来延寿,有必要吗?一次延寿,据说也只能延一纪——十二年啊!”

杜润秋沉默着。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直觉地觉得没这么简单,但是,七星灯阵就是延寿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对了,今天是中秋吧?”屈渊又说,“诸葛亮的七星灯阵主灯灭的时候,也是中秋。她们两个一定就是在干延寿的事!”

“今天还是我生日呢。”杜润秋老大不高兴地说,“都没人给我庆祝。”

“你生日?”屈渊放声大笑,“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过生日?哈哈哈哈……”他一拳打在杜润秋背上,“走吧!我们去找谭栋!”

这个现实的问题,让杜润秋和屈渊脸上顿时又乌云笼罩。杜润秋叹了口气,说:“从哪找起,你说吧。”

“里面我已经大致地找过一遍了。”屈渊说,“我们从桥上走到这宫殿外面去吧,从外面找进来。”

“也好。”杜润秋说,“说真的,走出这个地方,我也再不想回来了。”

他们沿着那道宽宽的石桥,向外面走。这桥连栏杆都没有,其实就是一块极长极长的石板,连接河岸和宫殿。水已经涨得很高了,石桥边上都有点被淹了。杜润秋走着走着,心里升起一股很不祥的感觉。

“屈渊,你看这水,如果再下场暴雨,会不会把这桥都全部淹了?”

屈渊说:“完全可能。”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幸好,天空还是一片湛蓝明净。“放心,这两天应该不会有暴雨。”

他们走到了岸上,杜润秋回头望着那座河中央的宫殿。五座莲花圣塔,在碧蓝的天空映衬下,怎么看都是一张精美的明信片。杜润秋出神地望了半天,说了一句:“我真想知道这地方是什么人修出来的。”

屈渊忽然说了句:“你说你们在来的路上见到了一具男尸。”

“是啊。”杜润秋说,“跟齐林的死法一样,后脑和脸都被砸得稀烂。离这里也不是太远,半个小时应该就能走到——如果你有兴趣去看的话。”

“我没兴趣。”屈渊说,“你描述一下就可以了”

杜润秋沮丧地摊了摊手。“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可描述的。那个人,我有点怀疑是跟齐林他们会合的,虽然齐林他们没有说,但是我认为是……只不过,他还没走到就被人杀了……”

他回过头,望着那座对称而美丽的建筑。杜润秋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的湖水发呆。

“是不是……我们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了?丹朱说……这个地方是为死而建的……我们是不是都会死在这里?”

屈渊诧异地看着他。“杜润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

“……我不知道。”杜润秋喃喃地说,“我只是突然地……有这样的感觉……不,应该是从我跟她们出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里……”

“你小子振作点!”屈渊重重地在他头顶打了一下,“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吓人了!”

杜润秋勉强地笑了一下。他正想说话,忽然,他脸上现出了惊恐之极的表情,一手紧紧地抓住了屈渊的手臂,示意他朝前面看。

屈渊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在护城河的边上,有一具尸体,正随着水流的波动,不断地被冲着撞向岸边。

屈渊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那个人,穿着一件黑红条纹相间的上衣,这件衣服,杜润秋来的那天就看到谭栋穿在身上。

一瞬间,灿烂的阳光下,杜润秋只觉得脚都是软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光线耀目,杜润秋一阵反胃。

屈渊已经冲了过去。片刻之后,杜润秋听到他发出了一声狂叫。

杜润秋勉强拖起自己那不听使唤的腿,跑了过去。他跑得不快,一方面是腿软了,另方面,他也确实不想去面对那个结局。

谭栋真的死了。

他的死法,非常恐怖,非常痛苦。就连杜润秋这种外行都能一眼看出来,他是窒息而死的,面部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溺水而亡的不会是这个样子,看来应该是在谭栋死后,有人把他扔到了水里。护城河很宽,因为这时候涨水了,河水一波波地波动,终于把他的尸体冲到了岸边。

杜润秋帮着屈渊,把谭栋的尸体拖到了岸上。屈渊虽然脸色仍然像个死人,但两眼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发直了。他突然地冒出了一句话。

“没有勒痕。”

杜润秋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屈渊是在说,谭栋的脖子上没有勒痕。也就是说他不是因为被人勒着脖子窒息而死的。

“他可能是在某个封闭的、空气不流通的地方被闷死的。”屈渊慢慢地说。他的目光,移到了谭栋的双手下。“不过……奇怪的是……”

他没有说下去了。杜润秋看了看谭栋的手,他并没看出什么异常。“他的手?怎么奇怪了?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啊?”

“就是因为没什么才奇怪的。”屈渊说得更慢,他的眼神很空洞同,“窒息而死,是很痛苦的死法,一般都会双手乱抓,甚至往墙上乱撞。他的手指是完好的,没有伤痕……也没有那种普遍的抓向自己喉咙的情况……”

杜润秋再次观察了一下。屈渊说的没错。“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不知道。”屈渊的声音非常之冷,“我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声音是阴沉而危险的,让杜润秋不自觉地抬起了头。“什么事?”

“现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死了,剩下的人除了你我,就只有林晓霜和迟丹朱。我不是凶手,你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就肯定是……”

杜润秋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她们!”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减法了!所有人都排除了,剩下的人就是凶手!”屈渊大声说,“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肯定是她们!难道你要说你自己是凶手吗?”

“不可能!我说不可能就不可能!”杜润秋的声音嚷得更大,“她们两个怎么可能杀得了谭栋?谭栋跟你一样,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林晓霜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你敢说你能打得过她?我都不敢说自己是她的对手!她练的不是什么跆拳道柔道,她学的是真正的中国武术!”屈渊怒吼了起来,“而且,看这样子,很明显谭栋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被闷死的!如果把谭栋引到一间石室,然后把门关上,她们还需要做什么吗?”

杜润秋不管不顾,一阵大叫。“不是她们!不是她们!我说不是她们,就不是她们!你又没有证据,你怎么可以诬赖她们?”

“我现在就进去,问个清楚!”屈渊脸色铁青,“这两个女人,要耍我们到什么时候?杜润秋,你明知道她们心怀叵测,你还要护着她们!总有一天,她们连你都要害死的,到那一天,你哭都哭不出来!”

杜润秋一呆。“你在胡说什么?”

屈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帮个忙,把他放平。”

杜润秋照做。但是在他把谭栋放平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谭栋的上衣口袋里,露出了信封的一角。他“啊”地一声,伸手去拿,但屈渊比他更快,已经把那个信封抢到了手里。杜润秋眼巴巴地看着,忍不住说道:“那是什么?也给我看看啊!”

屈渊不理他,自顾自地拆了那封信。信纸已经被水浸湿了,字迹也有点模糊。杜润秋真的很想凑过去看,但屈渊既然没这个意思,他也不好意思真把头伸过去。

至少过了五分钟,屈渊才转过了头来。他的脸上,仍然是平平板板的毫无表情。“杜润秋,再来帮个忙。”

他指着地上的谭栋说,“把他翻个身。”

杜润秋一听,真是很无语。但是这时候,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弯下腰,双手用力地想把谭栋翻过身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脑后毫无预兆地挨了一下,然后杜润秋两眼一黑,像块木头一样倒在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