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下来倒没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平淡”得让杜润秋都有点“失望”。他已经绕着那长廊走了好几转了,再没看到半片残余的浮雕。这地方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堆石头堆起来的建筑物,造型完美均衡,纹饰雕工精美,但是却没有一点活人气。这里就是一座死城——杜润秋不得不承认丹朱是正确的。

希腊的神殿,只要人们一想起来,就会在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神殿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的样子。《伊里亚特》中酒色的爱琴海和白色的神殿而人们只要一想起埃及的金字塔,就会想到那死寂的黄色的沙漠,和那孤寂的巨大的建筑物。苍凉的,寂寞的,沉默的——还有,黑暗的墓室和甬道,像是通往地府的道路。

而这里也一样。即使阳光灿烂,这个宫殿仍然沉睡在走不出的阴影里。那么沉默,沉默得就像是一片死寂。

那五座莲花圣塔,每一处雕刻都那么精致,是一种建筑学里最完美的对称和均衡。是的,在这里,一切都是对称的,平衡的,完美的。可是,这种完美,却是一种黑暗和死寂的完美。

杜润秋坐在石阶上,呆呆地看着那五座莲花圣塔。他又想起了他看过的那部电影。那电影被翻译成了《夺面解码》。著名的大侦探突然被害,一个新闻记者循着线索追查凶手,可是他找到的与此有关的证人,一个个地被杀害。在追查的过程中,一切也渐渐明晰:一个恶魔,为了让自己的青春永驻,杀害无数的少女,夺取她们的灵魂。恶魔让玻璃厂的工人替他打造一面镜子的面具,用这个面具来装载灵魂。而大侦探找到了这个工人,潜伏在玻璃厂里等待恶魔的到来。在侦探被恶魔推下火坑的一瞬间,他叫着:等等,让我在死前看看你的脸!

这部电影是以倒叙的形式拍摄的。到这时候,谜底揭开:原来那个天真而正义的新闻记者,就是恶魔。他的年轻俊美的容颜,就是无数灵魂和鲜血凝聚的成果。那些他问过的证人,也一个个地被他灭口。

最后,侦探设计打碎了他的镜子面具,所有被恶魔所摄的灵魂,获得了解放。但是这个恶魔,却没有消失,他仍然潜伏在巴黎黑暗的阴影里。

影片以一道镜子的闪光作结局,暗指这个恶魔并没有消失。

一直追查案件的充满正义感的记者才是真正的凶手。年轻英俊的容颜只是掩饰,也是他的梦想和追求。

杜润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膀,杜润秋一唬就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站在他后面的是齐林。齐林苍白而紧张,两眼也是闪烁不定的。

“杜润秋,今天晚上我们最好留神一点。”

杜润秋问:“为什么?”

“你想想,文竹和文梅死得那么蹊跷,我们现在都对凶手一点头绪都没有。”齐林压低了声音说。“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我们得小心在意才好。”

杜润秋点了点头。“很有道理。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们最好留下一个人来守夜。”齐林说。“其余的人轮流睡觉。这样会比较安全。”

这个提议,倒也算合理。杜润秋这么想着,就说:“也好。”

齐林的方案很简单,也很有效。五座塔,屈渊和谭栋住一起,丹朱晓霜一起,杜润秋和齐林一起,南山和黄山一起。然后在中间生上一堆火,守夜的人就在那里。有什么事的话,马上示警。每人守夜两小时,再叫醒下一个。

火生好之后,杜润秋压低声音,对丹朱和晓霜说:“以前我看金田一的推理漫画,有一次一群人到了荒郊野外,也采用的这种方式守夜。按理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结果,还是死了人。”

“喂,秋哥,你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啊?”晓霜不乐意地说,“谁会死啊?你会死还是我会死啊?”

杜润秋吐了吐舌头。“谁都不会死,我就是在胡说八道。”

他这次承认错误得很快,晓霜和丹朱都笑了起来。

除了守夜,他们还有一个防护措施。那就是用绳子把塔门给圈上,然后在上面拴了几个空的啤酒罐。如果有人想进去,就一定会弄响啤酒罐。

布置完后,杜润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唉,我在推理小说里面看到的伎俩,我都全部用上了!”

谭栋一直没说什么,冷眼看着他们折腾。听到杜润秋这么说,谭栋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打算回塔里去。杜润秋却一把扯住他,叫道:“我说谭局长,你好歹也发表下意见啊!”

谭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挺好的,该想的都想到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啊?”

杜润秋有点得意洋洋地说:“这样子如果还会出事的话,我还真不相信了!”

谭栋摇了摇头,说:“凡事无绝对。”

这时候天也全黑了,杜润秋也觉得疲倦了。他转向了丹朱和晓霜。“你们在一起没问题吧?”

“没问题。”晓霜说得很是自信,“你自己才要小心呢!”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最先守夜的是齐林,然后是杜润秋,然后是黄山和南山。丹朱和晓霜是女孩,所以决定让她们睡觉。谭栋和屈渊对他们这小把戏很不支持,也不打算参与。所以事实上守夜的人只有四个,不过一个人守两小时,也就天亮了。

杜润秋并没有睡着。一直到齐林守完了他的时间,进来叫他,杜润秋仍然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看到齐林进来了,杜润秋知道也别想睡了,索性坐了起来,开了一罐啤酒,问:“喝不喝?”

“平时从来不喝,今天可以喝一点。”齐林接了过来,咕嘟嘟地喝了两口。他的眼睛,在杜润秋的脸上游移。“我说,杜润秋,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

“丹朱和晓霜叫我来,我就来了。”杜润秋无所谓地说着。齐林有些狐疑,问道:“就这样?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你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杜润秋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齐林叹气。“看来你是这个地方唯一不知情的人了。算了,杜润秋,不知道也好,有些事情知道了真的没必要。她们大概就是带个保镖来,也没有别的心思,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吧!”

杜润秋好不失望。他又倒了下去,喃喃地说:“哎,看来我的生日也要在这个鬼地方过了。”

齐林无所谓地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过生日?”

“哎,我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很重要也!”杜润秋嚷了起来。齐林忽然震了一震,回头看着他。“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中秋节啊!”杜润秋说,“马上就到了!都没人给我庆祝了!”

石塔里很黑,杜润秋没有看到齐林眼里的神情。如果他看到了,他一定会不寒而栗的。齐林慢慢地笑了起来,说道:“没关系,我们这里这么多人,都会帮你庆祝的。一定会让你过个很满意的生日的。”

杜润秋喃喃地说:“瞧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们认识很久了!”

他去抓啤酒罐,却发现刚才给齐林的已经是最后一罐了。杜润秋后悔不迭,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齐林把那罐的啤酒一饮而尽,满心的郁闷。齐林一头倒下下去,说:“睡了睡了,你赶快出去守着吧。”

阳光从狭小的门里射了进来,在杜润秋的脸上晃。杜润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躺在哪里。他费力地转了一下头,看到齐林裹着一床毯子,蒙着头睡在不远处。

看样子齐林比他还贪睡。

杜润秋爬了起来,从门口钻了出去。他每次进这塔门,都禁不住要嘀咕,这么小这么矮的门的设计,也未免太不实用了。上次蛇神的祭坛看到的石门只有一米,那是惧怕“起尸”而特别的安排。起尸不能弯腰,一米高门就能让他们无法出门。但是这里,十米高的石塔,只留下这么小的一道门,空间也只有五米高。也就是说,石塔上面至少还有五米的空间,下面的人完全看不到。杜润秋仰头看着上面,心里也觉得有趣。究竟这塔上面是什么?是被石块满了的塔上半部,还是空着的?

晓霜睡眼惺忪地从门里钻了出来,一不小心还撞到了门楣上,疼得她眼泪花都冒出来了。杜润秋看着很好笑,就说:“你这是在干什么?撞疼没有?”

“头好昏。”晓霜咕哝着,“我要烧点开水泡咖啡。”

丹朱也出来了,她也一脸没睡好的样子。这时候,屈渊从他住的石塔里冲了出来,满脸惊惶地大叫着:“你们有没有人看见谭栋?!”

“……没有,我们才起来。”杜润秋从来没看到屈渊这么慌张的表情,心里也开始打鼓,“谭栋,他昨天晚上不是跟你睡在一个地方的吗?”

“我刚才一醒,就没看到他了!”屈渊的额头上,已经有大滴大滴的汗流了下来。杜润秋仍然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就说:“大概他去散步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南山和黄山一前一后地从塔里钻了出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诧异的表情,望着屈渊。屈渊对他们高声问道:“看到谭栋没有?”

“没有。”南山和南山也摇头,南山说,“我们也是刚睡醒。”

杜润秋突然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人,想了一想,少的是齐林。南山和黄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黄山说:“齐林呢?还在睡吗?”

“是啊,我出来的时候,他还蒙着头在睡呢,这人也真够能睡的……”杜润秋的后半截话,突然地消失了。他只觉得脊背上窜出了一股凉意。很显然,周围的所有人都有跟他同样的想法,因为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杜润秋转过身,再次钻进了他睡的塔里。塔里是阴暗的,他们这样又叫又嚷了半天,齐林仍然蒙着头在那里睡着。这根本就是不应该发生的,哪有人能睡得这么熟的?

“秋……秋哥,他……”晓霜也跟了进来,在他身后低低地说,“他是不是……”

杜润秋咬了咬牙,冲上前去,一把揭开了齐林蒙在头的毯子。他顿时觉得一阵眩晕,险些昏了过去。

齐林的头脸,被重物砸得稀烂,黑红色的血块凝结在面部和脖子上,一只眼珠居然被砸打得从眼眶里蹦了出来。但他的身上,衣服仍然穿得整整齐齐,白T恤,蓝短裤,自脖子以下,一滴血都没有,干干净净。

“杜润秋……”屈渊喃喃地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成了死猪?……”

他这个问题,估计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想问的。看着齐林那颗被砸成了烂羊头、惨不忍睹的头,每个人的脑海里大概都会浮现出凶手手里拿着一块砖头,一下一下,用尽力气地往睡熟的齐林脸上砸的画面。

如果这样子杜润秋还能不醒的话,那真是堪比死猪了。

杜润秋接触到众人深深怀疑的眼神,也吓得不轻,双手乱摇。“不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发誓不是我啊!”

屈渊朝他逼近了一步。“不是你?什么不是你?”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只有我跟齐林睡在同一个地方,我既然不可能睡得像头死猪一样,那很有可能就是我干的,是我杀了他的!”杜润秋大声嚷了起来,“不是我啊!我干嘛要杀他?我以前根本就不认得他啊!”

“别叫了!”屈渊重重地说,“没人说是你杀了他的,都是你在这里自说自话!”

杜润秋喘了几口气,用更高的分贝嚷了起来:“那请问你,他是怎么死的?门口的绳子好好的,啤酒罐也挂得好好的,我们一直值夜到天亮,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屈渊看了黄山和南山一眼。“昨天晚上,你们值夜的顺序究竟是怎样的?”

“齐林是第一个。”南山说,“杜润秋是第二个。然后是我,最后是黄山。”

“讲讲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屈渊说,“尽量详尽,尽量精确。”

南山想了一会。“齐林值完了夜,就进去叫杜润秋了。他在里面大约耽搁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杜润秋就出来了。”

“十分钟?”屈渊转向杜润秋,“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杜润秋说:“我睡不着,所以开了一罐啤酒喝。我跟齐林聊了几句,还把啤酒给他喝了。他说喝了好睡觉。”

“然后呢?”屈渊问。

“然后我就出来了。”杜润秋说,“我呆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我是真的什么也没看到。连鸟叫都没有,这里安静得可怕。感觉……唉,感觉连风到了这里,都会静止似的。除了我面前的那堆火……周围黑得要命。”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齐林值夜的时间是十点到十二点,我从十二点开始,值到两点。然后我去叫南山了。他好像也睡得不熟,我一叫他,他就答应了。”

“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睡得很熟。”南山说,“我听到杜润秋叫我,就出来了。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杜润秋钻回他的塔门,还把绳子和啤酒罐给重新布置好。我值夜到四点钟,就叫黄山起来,我自己就去睡了。”

“我值到六点。”黄山说,“天已经亮了,我把火熄了,也去睡了。”

杜润秋打了个哈哈。“好啊,屈渊,这可一清二楚了。没有外人来过,一个人都没来过。齐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被人砸得面目全非地死掉了。而我,我就是一头死猪,就睡在他旁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朝屈渊摊开了手,“你说,屈警官,我是不是一个白痴?你是不是现在正在怀疑我?”

“换平时,你早就被当嫌疑犯抓起来了。”屈渊板着脸说,“可是在这里,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一切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山脸色发青,“杜润秋,你不会真的睡得那么死吧?有人给你下了迷魂药吗?”

“怎么可能!”杜润秋毫不犹豫地反驳,“齐林守夜的时候,我一直清醒得很,根本没有睡着。之后我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了,绝对不可能有人给我下了安眠药!没有任何机会!”

屈渊看了他一眼。“不止是有没有人给你下安眠药的问题。这齐林当时是个死人吗?就任人这么一砸再砸,砸得稀烂,居然连一点反抗也没有?”

杜润秋吐了吐舌头。“这个原因,就等你来告诉我们了。”

屈渊冷冷地说:“我又不是法医!”话虽如此说,他还是蹲下了身,亮起了手电,去检查齐林的尸体。

“要不,有可能是他先被人杀了,然后再用重物砸烂他的头脸的?”黄山提出了一个可能性。杜润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他从昨天开始就忽略了的事实。按理说,普通人见到尸体,还是自己的朋友,都应该反应激烈,恐惧和害怕的反应是非常正常的。但是,不管是齐林,还是黄山南山,除了脸色变了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应有的反应。就算在现在,齐林死得如此凄惨,黄山和南山也能相当镇定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杜润秋想起当年在红珠岭上,他见到好友梁喜的尸体被雨冲打着的情象,至今他仍是不愿回首。相形而言,这些人真是过于镇静了,镇静得几乎到了冷血的地步。

“不可能。”屈渊说,“虽然我不是法医,但是我可以断定,他就是被人用重物砸死的。至于是什么东西……这里的大石块,随处可见。”

确实,这座石头砌成的宫殿里,到处都堆着乱石,有些看起来就像是当年修建的时候留下的石料。这些石块,是最好的也最顺手的凶器。甚至不必要专门去处理,只需要用过了,放回原处,就算沾了血,难道谁还会一块一块去翻着石块,去找凶器不成?

杜润秋想到这里,顺口就说了出来。没想到屈渊却表示反对。“不,找到凶器很有可能对找到凶手有帮助。因为如果确定了凶器的大小和重量,我们就可能确定凶手的年龄,性别,甚至体形。”

屈渊说得很有道理,但杜润秋仍然忍不住反驳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得去找这凶器了?”

“……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你要找,自己去找吧。”屈渊脸都黑了,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好了,你们别吵了。”丹朱说,“这么大的人,像小孩子一样。现在看起来,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凶手是怎么进石塔来杀人的了,对不?”

“这是其一。”屈渊又瞪了杜润秋一眼,“其二,就是这个白痴怎么可能睡得那么死?你再想想,你有没有吃过喝过什么?”

杜润秋苦着脸说:“没有,我真的没有啊。我就只吃过晚饭了,没有什么安眠药能在好几个小时以后发作吧?”

丹朱说:“胶囊?”

“不,没有。”杜润秋摇头,“胶囊是好大一颗的,我不可能吞下去而不自知。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昨天晚上是睡得比较沉,但也只是累了之后很正常的那种睡得熟,不像是吃过安眠药之后的那种感觉。嗯……我可以确定,没有任何人对我下药。”

丹朱声音幽幽地说道:“那,秋哥,你的意思就是,在你睡着的时候,凶手不仅瞒过了守在外面的南山或者黄山的视线,还通过了你设在门上的绳子和啤酒罐,然后就站在熟睡的你身边,把同样也是在睡觉的齐林重重地砸死,然后再出去?”

“……听起来,好像很不可能的样子。”杜润秋相当沮丧地说。“这里是不是有鬼啊?你们不都说这里有很多凶悍的阴灵?是不是他们出来杀了齐林的?”

“如果凶灵都能到处乱窜的话,那早就天下大乱了。”丹朱白了他一眼,“别把什么都往鬼的头上推,能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是寻常的人,对于这些凶灵,都有自己的应对方式。有句话叫,没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齐林的死法,很明显,就是被人杀掉的,跟文竹文梅一样!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他是被谁杀的,那个凶手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侵入你们住的石塔的!”

她说完这番话,石塔里一片沉寂。过了很久,屈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你说得没有错,迟小姐。看样子,我们必须得把这个凶手揪出来才行。否则,他会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杀死。”

杜润秋嬉皮笑脸地说:“不会吧,你好歹也是警官,凶手杀得了你吗?”

“难说。”屈渊板着脸,阴沉地说道,“比如,你杜润秋给我一罐啤酒,我自然也会毫无戒心地喝下。如果里面有毒药,我当然也就一命呜呼了。”

杜润秋叫了起来:“你不喝我的啤酒,敢情就是怕我下毒啊!”

“我只是打个比方。”屈渊很镇定地回答。杜润秋指着他,大声地说:“你们看,你们看,什么叫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齐林的尸体,被移到了长廊里,跟文竹文梅一处放着。因为没有多余的毯子来遮住他的尸体了,他那惨不忍睹血块凝结的脸就露在外面,杜润秋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帮黄山南山把人抬过去后,就急急地走开了。

他四处一望,丹朱和晓霜居然很悠闲地坐在那棵长满红花的大树下。两个女孩都换了白色长裙,艳红的花朵一片片落在她们的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裙摆上,简直像是一幅图画。

“喂,看这里!”杜润秋在远处叫。丹朱和晓霜果然都抬起了头,杜润秋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他对自己这张照片拍得很满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拍照。”他一走过去,晓霜就在那里埋怨他。杜润秋笑着说:“你们还不是一样,瞧你们悠闲的。”

晓霜还是拿着她的速写本在画画,杜润秋想凑过去看看她在画什么,晓霜却“啪”地一声把速写本合上了。“看什么看?”

杜润秋把相机推到她面前。“看,把你们照得好漂亮。”

丹朱也扭过头来看。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在鲜红的花树下,真是美丽得像花朵一样。杜润秋却没注意到丹朱和晓霜脸上那奇怪的神情,即使他看到了,他也读不懂。

“漂亮吗?漂亮吗?”杜润秋还在那里连声说着,“拍得不好吗?”

“……漂亮,很漂亮。”晓霜慢吞吞地说,“真的很漂亮。”

杜润秋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起来。“是啊,是啊,自己夸自己漂亮,你也真不害羞。”

晓霜扬起头,说:“本来就漂亮啊。不漂亮的话我怎么会……”

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杜润秋接上了她的话头。“不漂亮的话,我就不会跟你们一起到处跑啦!”

“你还真是直白。”丹朱说,“长相不就是一副皮囊,有那么好在意的吗?”

“只有真是美女的,才会说长相不重要。”杜润秋叹了口气,“也只有真是美女的,才会有这份自信心啦!”

丹朱淡淡一笑。“长相本来就不重要。有句话不就叫红颜薄命吗?”

她的眼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杜润秋笑了起来,说:“你啊,你一定不会红颜薄命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但愿如你所言吧。”丹朱轻描淡写地说,“说正事吧,秋哥,你刚才说的是实话吗?你是不是对他们有什么隐瞒啊?”

“没有,真没有。”杜润秋说,“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个齐林,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他的死法,就跟我们在来这里的路上那个男人一样的,都是被砸死的。看样子,凶手是同一个人了。你们觉得,是不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人?”

“那可说不好。”丹朱说,“也许这里还藏着其他人,这也说不一定呢。这里挺大的,到处都有藏人的可能性,我们不能局限于我们这几个人。这不是玩推理游戏,一定凶手就在这几个人里了,现实中的可能性更多些。”

杜润秋啧啧有声地说:“我倒觉得很像推理游戏。想想看,齐林死在石塔里,那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密室。而且最要命的是,是个双重密室,凶手不仅要进去,还必须得出来。还有,凶手必须得经过我这一关。”

“所以啊,”丹朱接过他的话头,“我想来想去,真的,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机会了。”

杜润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说我?”

丹朱叹了口气。“没办法啊,除了你之外,我怎么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

“你们还讨论这个干什么。”晓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速写本收起来了,拖出来了她的大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很民族风的彩绘包包。她又把这个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大叠两尺见方的东西。

杜润秋一呆。“你这些是什么东西啊?”

晓霜拿起最上面的一个,只见她很迅速地翻了几下,杜润秋目瞪口呆。那居然是一个灯笼,是现在很流行的一种折叠式的灯笼,一展开就是很漂亮的一盏大灯笼。不过,晓霜的这个灯笼实在不怎么好看,就是最普通的样式,但颜色是一种特别的黄色。那种黄,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黄,杜润秋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灯笼。黄纸灯笼,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符,这样的灯笼肯定是作法用的。

“你们准备得可真充分啊。”杜润秋啧啧地说,“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连灯笼都带上了!这么大一叠,有多少个啊?”

“七七四十九。”晓霜回答得很简洁。“真麻烦,一路上背了这么久。”

杜润秋有点兴奋了。“你们真要作法啊?你们真的会作法啊?要作什么法啊?”

“少废话,来帮忙吧。”晓霜瞪他,“来,秋哥,把这些灯笼全部打开,不要弄坏了哟。”

于是,半小时后,他们周围,全是黄皮灯笼。杜润秋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了个道士。他虽然从小住在Q山旁边,也见惯了设坛作法,但这么正正经经用上七七四十九盏灯笼的法事,还真是很少见。

“我说,我们究竟要干啥呢?你们好歹也给我透个底啊!”杜润秋都近乎哀求了,可两个女孩依然是无动于衷。

丹朱一直在那里玩花瓣,这时候终于站了起来。杜润秋就看着她把灯笼移来移去,排成了一个很难形容的形状。外面是个圆,中间是朵花,呈放射状。杜润秋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突然间,他失声叫了出来:“七星灯阵?!”

丹朱回头看了他一眼。“秋哥,好眼力。我都要怀疑你也跟康源一样,懂道术的了。普通人不会知道七星灯的布阵的,我还没摆完,你就认出来了。难道你才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杜润秋摸着后脑勺傻笑。“哪有呢,我跟康源从小就是邻居,又常常看到道士作法,七星灯阵我也见过……再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诸葛亮在五丈原上点亮七星灯续命,只要是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该知道啊。”

丹朱脸上现出了一个恍惚的微笑。“是啊,诸葛孔明想以七星灯祭灯延寿一纪,却因为魏延闯入,扑灭了主灯,功败垂成。秋哥……你知道为什么他延寿不成功吗?”

杜润秋一愣。“你不是说过了吗?就是因为魏延的闯入……”

“不。”丹朱轻轻地说,“《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经》里有云:‘燃四十九灯,造彼如来形象七躯,一一相前各置七灯,一一灯亮,大如车轮,乃至四十九日,光明不绝。造五色彩幡,长四十九拃手,应放杂类众生,至四十九,可得过度危厄之难。’明白了吗?‘放杂类众生’。如不行善,就算祭灯献寿,也是不行的。诸葛亮一生,虽然是为主尽忠,鞠躬尽瘁,但也杀孽过盛。他被魏延扑灭七星灯,延寿不成,这只能说是——天意。”

杜润秋怔怔地听着。丹朱的话,似有理,也似无理。“是吗?……我不太懂,丹朱。”

“诸葛亮明知其不可为,仍要为之。”丹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成的吧,只不过还要强行逆天而行。唉……”

杜润秋有点茫然地望着她。丹朱脸上的表情,模糊而遥远。她忽然微笑了一笑,眼神也不再是那种毫无焦距的了。她定定地望着杜润秋,轻轻地说:“我真的希望,我们那时候,没有在红珠岭上见面。我真希望,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杜润秋还没来得及咀嚼丹朱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丹朱就已经转过身,走回到坐在那株鲜红花朵的大树下去了。他望着她,又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晓霜,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