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杜润秋是想着,不管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也比呆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石室好。可是,一出去,他就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他刚从那个暗道口冒出头来,定睛一看,就发现一颗硕头的蛇头正吐着鲜红的舌头对着这里。杜润秋原本以为是自己在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了,眼睛花了,把石蛇也看成了活蛇。但他再瞪大眼睛一看,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巨大的黑蛇,身上的鳞片间青苔丛生,两颗铜铃一样的眼睛瞪着自己,还大张着血盆大口,吐着鲜红的舌头。

杜润秋发出了一声怪叫,顺着石阶就滚了下去。丹朱原本跟在他后面,被他这一推一挤,也一起掉了下去。

两个人好不容易爬起身来,都摔得满身青紫。丹朱埋怨地说:“你怎么了,秋哥,你见鬼了吗?你差点害得我摔骨折啊!”

杜润秋一脸苦笑。“丹朱啊,不管我胆子多大,一出去就是一条大蛇对着我,这不吓得我滚下来才怪呢!”

丹朱瞪大了眼睛。“蛇?”

“是啊,活生生的一条蛇。”杜润秋比划着,“眼睛有铜铃那么大,嘴有脸盆那么大,一口就能把我给吞进去!你说我能不害怕吗?我原来以为是那石柱上的石雕蛇,结果一看,是真蛇!哪来的这么大条真蛇啊!”

丹朱眼波流动,居然笑了起来。“秋哥,你真迟钝,你还没想明白那蛇是怎么来的吗?”

杜润秋一呆,丹朱笑着说:“你看到的大蛇,就是原来盘在柱子上的那条石蛇啊。”她脸上的笑容,骤然地隐去了,“这就是他们的蛇神呢,秋哥。奉上了祭品,蛇神就会现出真身,而不是冰冷的石头了。”

杜润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丹朱握紧了手里那把白水晶刀,说:“没关系,我们出去吧。你不出去,它也会进来的。记住我的话,开头告诉你的,还记得吗?出去之后,你要用最快的速度,躲到某一只守护兽的下面。这样的话,蛇神就不会伤害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说话,更不要叫,明白了吗?”

“可是……你要干什么?”杜润秋瞪着丹朱,结结巴巴地说。

丹朱微微一笑。“西方有勇士会去杀邪恶的龙,今天嘛,我就要来杀掉这古老的蛇神。”

杜润秋顾不得浑身的酸痛,蹦了起来。“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你那点儿力气,你能把刀戳进蛇那厚皮吗?别开玩笑了,你没看到谷雨的死法吗?我本来就在奇怪,她怎么一身骨头都碎了,可外面看不出伤痕,原来她是被这蛇给缠住了,浑身骨头都绞碎了,然后再扔进来的啊!丹朱,别,别打这种主意,这太要命了,我们出去就逃吧!”

丹朱又是一笑。“别担心,秋哥。不会有事的。这个机会,你不知道,有多难得。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杜润秋望着她。“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人的灵魂,还是魔鬼的灵魂?你得到了,又想要做什么?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你又来了,秋哥。”丹朱嗔怪地瞅了他一眼,“我说了,叫你现在别问了。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她说着就往石阶上走,杜润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你这完全是去送死啊!”

丹朱说:“谁是去送死了?我说过不会有事的。”她忽然绽颜一笑,妩媚鲜丽,“你是更喜欢我一些呢,还是更喜欢晓霜一些?”

杜润秋做梦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他怔在那里,无言以对。丹朱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说道:“我们两个人,你最好谁都别喜欢,真的。”

杜润秋还来不及对她这句话做出反应,丹朱就握着那把刀,走了上去。杜润秋无可奈何,只得跟在了她的后面。

那条巨大的黑蛇,正盘踞在石柱上,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杜润秋看看那蛇的血盆大口,都说蛇能吞下比它的头大得多的东西,这蛇吞下人高马大的他,绝对是没问题的。他心里一阵阵地发怵,头皮发麻,脚也开始打颤了。

忽然间,那巨蛇向后一窜,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似的,一下子把它的尾巴卷在了石柱上,血盆大口也闭上了。杜润秋发现这蛇的一对铜铃样的眼睛,盯在丹朱手里握着的那把白水晶柄的刀上。

它怕这把水晶刀。

丹朱回过头,向杜润秋一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害怕了吧?”

杜润秋无言以对。丹朱对着那蛇,扬了扬手中的水晶刀,那蛇又向后面缩了一缩。丹朱轻声地说:“秋哥,你要不要去当一回英雄?”

杜润秋呆住。“什么?”

“西方的勇士都是屠龙,今天嘛,你可以去屠蛇。”丹朱笑盈盈地说,“想想看,你扛着一条大蛇回家,那可比武松打虎还厉害哦!”

杜润秋苦笑。“你在取笑我吗?”

丹朱不笑了。“秋哥,你闪开。找个守护兽,呆在那里别动。”

杜润秋压低了声音。“不会吧,你真的要杀这蛇?”

丹朱没有说话。她往前又走了一步,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水晶刀。那把晶莹的白水晶柄的刀,在月光下光芒闪耀,跟丹朱的眼睛一样明亮。

“住手!!”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清脆地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杜润秋一回头,就看到辛凌凌脸如冰霜,神色愤怒地站在那里。她仍然穿着那套绣花精工的黑色裙袄,一身古老而精细的银饰在夜风里叮当作响。她是美丽的,脸颊雪白,双唇朱红,十指的指甲艳丽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杜润秋喃喃地说:“你还在?……你族里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你一个人没死?……”

辛凌凌冷冷地笑了一笑。“谁说他们死了?”

杜润秋叫了起来:“你可别告诉我,那些窒息得脸都青紫了的人,还活着?难道你没看到下面的惨状吗?人的尸体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上百具尸体啊!”

“谁告诉你们,他们死了?”辛凌凌仍然重复着这一句话。她的眼神冷漠,声音也是冰冷的。“你只相信你的眼睛,是不是?”

杜润秋心里一动,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什么事。丹朱盯着辛凌凌,慢吞吞地说:“你好大的胆子啊。逆天而行,是会得到很惨烈的报应的哦。”

说完这句话,她就拉了一下杜润秋。“我们走。”

辛凌凌冷笑:“你们现在就想走?你以为你们能走得了吗?”

“就凭你,还拦不住我们吧。”丹朱也回以一个冷笑,“秋哥,别理她,我们走。”

杜润秋感到她拉住自己的手,手心滚烫,居然在流汗。能让丹朱害怕到流汗的事,那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杜润秋不敢再多问,见丹朱走得很快,也就随着她一路从连接祭坛和岸上的石桥走了过去。他们走的是靠东的石桥,而辛凌凌站在西面。他们两个人离开,辛凌凌只是一脸狠毒地看着他们,也没阻止。

丹朱一直拖着杜润秋走过了竹林,她既没说话,也没回头。走到了石楼前面,杜润秋忍不住开口道:“丹朱,我们难道要一直这么走到最近的寨子?我们的行李都还没拿呢。”

“你还想什么行李!”丹朱扯着他,就往前走。别看她穿了双跟不算低的凉鞋,还走得飞快。“走啊!再留在这里,会死人的!”

杜润秋从来没看见丹朱有这样的表情。丹朱一向是淡淡的处变不惊,但这时候,她的眼里,也有隐隐的恐惧的表情。

“丹朱,丹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丹朱摔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你要拿行李,就快一点。你不就一背包?背上,咱们走!”

杜润秋看到她的脸色,不敢怠慢,赶快跑进石楼里,把自己的背包一背。丹朱身上,只有个小小的很民族风的斜挎包,她也不去拿自己的东西,就说:“快点吧,我们走。”

杜润秋跟她一直走出了竹林,丹朱还是不言不语地在往前面走。杜润秋紧紧地跟在她身边,他突然地说道:“丹朱,是不是会发生那件传说里最恐怖的事情?”

丹朱震了一震,却没停步。“你指的什么,秋哥?”

“我指的是……”杜润秋停顿了一下,他本能地放低了声音,似乎害怕说出接下来的话似的,“起尸?”

“你真是渊博啊,秋哥,这么冷僻的都知道。”丹朱仍然在往前走。他们现在走的是那条马道,这是从村子里通到最近的寨子的唯一的路。那个寨子离此有几十公里,得翻山越岭,过江涉水,但只要到了那个寨子,一切便好办了。那寨子就相当现代化了,安有电话,也有摩托车。“你既然知道接下来会出现的就是起尸,难道还不快点跑?”

杜润秋一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能应付呢。”

“我见过起尸。”丹朱淡淡地说,“但是也只见过几个而已。这上百个……没人敢说自己能够应付的。我也是失策了,我居然没想到辛凌凌会做这种事!”

杜润秋打了个寒噤。“好恐怖的女人。她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他望着面前那条满是泥泞的马道,旁边的草地依然跟他来的时候,野花盛放。可是他的心情,却大不一样了。“丹朱,我们这么走,能行吗,你觉得?这么毫无准备地徒步,恐怕很困难呀。”

丹朱没有回答。“秋哥,说一说,你对起尸知道多少。”

“你每次都是这个开场白,都是一副要来考我的架势。”杜润秋想笑,却笑不出来。以前听过的那些诡异的关于“起尸”的传说,这时候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所谓的‘起尸’,其实跟僵尸差不多的。只不过只有某些信仰神秘宗教的族群,他们才会出现起尸。起尸是有预兆的,首先就是他们的脸部皮肤会变成紫黑色……”说到这里的时候,杜润秋的喉咙里“格”的一声,他只觉得满嘴里都是苦味。

他们在祭坛下的石室里,发现的那些尸体,难道个个不都是脸色发紫的吗?杜润秋本来认为他们是因窒息而死,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现在想来,这完全就是起尸之前的情状。

“秋哥,怎么了?继续说啊。”丹朱催促他。

杜润秋叹了一口气。“他们就跟普通的僵尸差不多,不会说话,不会弯腰,也不会转身。他们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只能直视前方,也只能往前面跑。如果有活人遇到了他们,这些起尸的人就会用手摸活人的头顶。跟僵尸不同,僵尸是咬了人后,那个人就会也变成僵尸,可是这种起尸不同,这些行尸只需要摸活人的头顶,就会把活人也变成行尸了。”

丹朱沉默了一会,说:“是啊,我也太过大意了。其实我在第一眼看到地室里的那些有铜框的门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了。”

杜润秋啊了一声。“我明白了,那就是现在已经很少见的矮门!成年人必须弯着腰才能钻进钻出的矮门!不是为了省材料才把门修得这么矮的,而是因为起尸不能弯腰,这是有意在给起尸制造障碍,让他们万一诈尸了也走不出门,只能在屋里乱撞!”他又猛地跳了起来,“丹朱,丹朱,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急着逃走呢?那祭坛下面,全都是矮门啊,就算所有人全变成了起尸,他们也出不来啊!”

“秋哥,你别这么天真好不好。”丹朱不耐烦地说,“这件事,全是辛凌凌一手折腾出来的,她会让那些起尸在地下腐烂?”

似乎是在对她这句“预言”作出回应,杜润秋只听到身后远远地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他一回头,只吓得魂飞天外。只见十来个“人”,有老的,有少的,正以一种奇怪的僵直的姿势,直直地朝他们走来。他们“走”的速度极快,完全就像是在竞走一样。

杜润秋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们还算作是“人”。他甚至不认为他们是“动物”。就算是动物,甚至是植物,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有灵性的。可是,他眼前的这些“人”,杜润秋简直无法去形容他们。

他们的眼睛,只是毫无生气的一个晶状物。他们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那种僵直的体态,那鸡爪般张开的五指,让杜润秋感到这些怪物随时都会向他们扑过来一样。

“丹……丹朱,怎么办?”杜润秋眼看着那群行尸朝他们越来越近,连说话都口吃了。他握着丹朱的手,只觉得丹朱手心里也有汗,她的脸色也苍白得出奇。

“秋哥,我们到那里去。”

她指着马道上的一个九十度的拐弯处长着的一棵大雪松。那雪松至少长了几百年了,枝叶繁密,亭亭如盖。杜润秋怔了一怔,问道:“那雪松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没有。”丹朱说得简洁明了。她把杜润秋一拉,拖到了那拐角处的雪松背后。杜润秋无可奈何地看着头顶那棵雪松,又看了看那群越来越近的起尸,“这样行吗?丹朱?难道你有隐身法,躲在这里,这些怪物就会看不见我们了?”

丹朱对他作了个闭嘴的手势。杜润秋眼睁睁地看着那群行尸速度极快、全身僵硬地朝他们移动过来,哀叹一声,说:“我还是不要看了的好……”

他果然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可是,过了大约两分钟,仍然没有什么东西来拍他的头顶。他一睁眼,却看见丹朱正在对着他笑。杜润秋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再一看,只见大批大批的行尸正从他们旁边快速走过,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地往前方走去。

杜润秋恍然大悟。这些起尸,他们只能直线前行,也只能看到前面的东西。对于在九十度的拐角处躲着的杜润秋和丹朱,他们是根本连看都看不到的,更不可能回头去抓他们。他又惊又喜,拍着丹朱的脸说:“丹朱,你真是聪明!”

“等他们走完,我们就可以回去了。”丹朱十分淡定地说,“我一直在数他们的数量,现在也去了八九十个了,就算村寨里还有剩,数量也很少,我们可以对付得了。”

杜润秋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嘴也张大了。“什么?你说什么?回……回去?我们还要回那个鬼寨子去?丹朱,你在犯傻吗?不是你拉着我说要赶快逃走的吗?现在回去,我们不是去送死吗?!”

“我只是懒得多解释,想叫你快点走到这个可以避开他们的最好的地方。”丹朱笑着说,“你想,在寨子里面,那些起尸可以四周到处乱走,很容易捉到我们。可是这里,就这么一条马道,他们会本能地沿着马道走过来。在这个拐角的地方,他们却不懂得拐,只能直线前行,更不会回头。我刚才也很无措,突然想到来的时候经过的这个地方,果然有用。现在嘛,起尸走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看到杜润秋仍然用那种表情瞪着她,又笑了笑,说:“秋哥,你不会真以为我就要这么放弃了吧?”

杜润秋定定地望着她。“丹朱,你究竟想要什么?想得不顾性命了?”

丹朱淡然地一笑。“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就是人的灵魂啊。”

她说得轻描淡写,无动于衷,但杜润秋却听得脚底下凉气直冒。他呆呆地看着丹朱那张秀丽无比的脸庞,低声地说:“你要人的灵魂作什么?你只是个女人啊,丹朱,你年轻,美丽,聪明,富有,你要什么样的生活都有。你何苦要做这恐怖的事?”

“呵呵,秋哥,你这话说得。”丹朱笑着说,“叫我怎么回答呢?好吧,还是那句话,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而这一天已经不远了。可以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杜润秋无言。

这时候天色已经放亮了,但天空依然十分阴沉。在这条回头路上,杜润秋一直走得心惊胆战,生怕面前突然又窜出一个起尸来。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幸运,一路上他什么都没遇到。

“丹朱,发生的事情太多,我都毫无头绪了。”杜润秋没话找着话,“现在,来这里的人,除了你和我,都死了。唐清源,谷雨,还有……康源。”

说到康源的名字的时候,杜润秋的鼻子又是一酸,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丹朱却是无动于衷,相当冷淡地说:“你忘了,还有他们的族长,辛凌凌的爷爷。其实,你不觉得,秋哥,他们死亡的顺序和方式,有点混乱吗?”

杜润秋询问地看着她。丹朱说:“看起来,像是比拟杀人,根据那首诗的比拟杀人。但是,为什么要把族长算在内?为什么康源和谷雨的死法不一样?为什么最后谷雨死的时候,那把水晶刀插在她的头顶?还有……”她微微一笑,“有一点,你难道没想到吗?在这里,知道那首关于血祭白帐王的诗的人,也就我们这几个人。可是,现在这几个人,都死光了啊。”

“不对,还有一个人!”杜润秋大声地说,“就是辛凌凌!辛凌凌还活着,这是我们刚才亲眼看到的!”

“辛凌凌杀了她的爷爷?”丹朱反问,“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得杜润秋吃吃地答不出来。丹朱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你想过没有,秋哥,我们到现在为止,都没弄清楚,那个凶手杀人的原因。这么残忍地杀人,总是有原因的。如果辛凌凌是凶手,这些可都是她族人啊,那个族长还是她嫡亲的爷爷啊。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是个什么地方,与世隔绝的苦寒之地啊,她辛凌凌难道想把所有村里的人杀光,然后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当族长?这实在是很荒唐啊。”

说到这里,竹林已经近在眼前。那竹林十分茂密,看起来里面是一片黑暗阴森,除了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毫无声息,那是种令人恐惧的死寂。杜润秋讷讷地说:“丹朱,我们真的要进去么?”

“是啊,秋哥。”丹朱幽幽地说。杜润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衣服虽然破了,但被她很细心地在肩上打了个结,虽然露出了大片的雪白的肌肤,但也还看得过去。她的头发松松地盘在后脑,几缕秀发在风中飘动,美丽得出奇。

杜润秋伸手拉住她的手。“那我们走吧。”

丹朱扭过头,似笑非笑地说:“你就不怕会死啊?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

“不怕。”杜润秋也笑着说,“我相信你。”

丹朱脸上的表情,微微地变了一变。她没有再说什么。

进了竹林,杜润秋左顾右盼,没看到什么“危险”。他低声地对丹朱说:“好像没什么呢,安静得过份了。”

“我们往里走吧。”丹朱说,“这里不会有什么的。”

杜润秋问:“到祭坛?”

“当然。”丹朱说,“那里才是一切的关键啊。”她倒是轻松得不得了,一边走,一边还在采地上一种金光灿灿的草,摘了好大一把。

杜润秋却没有她这么轻松。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穿过那片竹林了。他已经有了某种心理准备,因为他每次到祭坛那里,都会看到非常之恐怖的景象。而这一次,当他看到祭坛上的情景时,他除了极度的恶心想吐之外,居然没有太多的惊讶。

辛凌凌死在了祭坛中央。跟唐清源死的时候一样,无数的黑蛇,在她的身上蠕动,上上下下地爬动不停。她那张脸孔,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美丽了。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那些蛇在咬她的脸,咬她的身体!

杜润秋又想吐。可他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丹朱站在那里,静静地往着祭坛上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她的眼睛深邃而遥远,似乎带着一抹深重的悲哀之色。

“我说过了,秋哥,逆天而行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杜润秋回过头,瞪着她。丹朱唇角依然带着那抹柔和而遥远的笑意,幽幽地说:“看看她,这就是她的结局。多么有野心的一个女人,如此相信自己的能力,结果……呵,还是没逃脱被反噬的命运。”

杜润秋怔住。丹朱指了一下。“看看,那些蛇,在啮咬她。她活着的时候很美,死了却会变成那么恐怖的模样。我早就警告过她,只可惜,她不听。这就是自作自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杜润秋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他的声音响得惊人,他也不管不顾了。就算他的叫声会把周围的妖魔鬼怪全都吸引过来了,他也不在乎了。

“秋哥,你记得我们走过了多少个石室吗?”丹朱突然提了这么一个问题。为了想清楚这个答案,杜润秋不得不认真地去回想。

他掰着手指仔细地数了一会,说道:“我想是九个。除开我们昏睡时醒来的那一间,我们头一天去的那一间之外,我们还走过了七间。”

“对了。”丹朱说,“但是,按面积算的话,下面应该有十间石室。我们还有一间没有进去过。我们昏睡后醒来的那一间,我们暂时就当它是一号石室。然后我们从一号的西壁上的铜门,走过二号,三号,四号……最后到了九号修法堂,那里我们之前已经去过,有各种人骨和人皮的法器。按惯例,跟修法堂靠在一起的,应该是个礼佛堂,里面应该放着各种雕像和供品。这个礼佛堂,就是十间石室中的第一个,这一个,我们由始至终都没有进去过。”

杜润秋望着她。他渐渐明白了丹朱的思路。“你是说,在这个祭坛下面,那个我们没进过的石室,藏着相当多的金银珠宝吗?”

“哦,秋哥,你可说得太俗了。”丹朱微微一笑,“我曾经见过一尊佛像,小小的一座金像,纯金打造的,身上的衣服,都是由绿宝石和金丝镶缀而成的。半尺高的一尊像,都价值连城。我简直不敢想像,如果一间石室里都是这种雕像供品,那绝对是个偌大的宝库啊。”

杜润秋眼睛发亮。“是啊,是啊,我们现在要不要下去看看?”

丹朱笑着摇头。“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看看你,秋哥,你也这么贪心么?小心哦,贪心会害死人的。走吧,我们上去看看辛凌凌。”

杜润秋吓了一跳。“那么多蛇?”

丹朱摇晃了两下她在竹林里采的那一大把金色的草。“打火机拿出来,秋哥,把这个点燃。”

杜润秋把那把草给点燃了。“这是什么?”

“凤凰草,还有个名字叫‘蛇灭门’。”丹朱说,“驱蛇用的。”

那花一点燃,杜润秋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可以说是香,但是一种刺激性很大的香气。令他惊奇的是,盘旋在祭坛上的那群黑蛇,本来正在贪馋地咬啮着辛凌凌的身体和脸,但一闻到这股香气,突然地就一齐退缩了。只听咝咝声不绝于耳,所有的蛇在顷刻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杜润秋拍手称奇。“丹朱,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种草就可以驱走蛇呢?”

“秋哥——”丹朱拉长了声音,“这是常识啊!《白蛇传》没看过吗?你如果还害怕的话,撒一把雄黄上去,看它们跑不跑!千年修行的蛇都怕雄黄,何况是这些普通的蛇啊!”

杜润秋寻思着。他的眼光落在辛凌凌的尸体上,忽然,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既然可以把蛇熏走,那么,也一样地可以把蛇引来。难怪在第一次发现唐清源尸体的时候,我曾经闻到一股很特别的味道。一定是凶手找了某种植物把蛇群引来的!”

“凶手为什么要引蛇来呢?”丹朱反问,“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仅仅因为这里有个蛇神的传说吗?”

杜润秋咬着牙,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辛凌凌暂时不说。但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发现唐清源尸体的时候,有那么多蛇了。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我们不要靠近祭坛。一般人都怕蛇,这就是一道心理的障碍啊,让我们不愿意去接近现场。”

丹朱微微侧头。“是啊,不过,秋哥,为什么不让我们接近现场呢?”

杜润秋又咬了一下牙。他竭力把脑子里那个隐隐约约、但是十分恐怖的念头推开了去。这个念头早已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但杜润秋压根不愿意去想。

“走吧,丹朱,我们上去看看。”

祭坛上残留着大量的透明的粘稠的胶状物体,杜润秋认出那是蛇身上的粘液,实在恶心得不行。但圆台上到处都是,他一抬脚,就无处可躲。丹朱更是一脸厌恶,恨不得把她整个身子都挂在杜润秋身上。

“她的脸……真恐怖。”杜润秋只看了一眼,就不愿意再看辛凌凌血肉模糊的脸了,“金庸的《碧血剑》里有提到,何红药受‘万蛇噬咬”,脸也完全毁了。现在……唉,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个什么模样啊。”

丹朱眉头都快揉成一团了,她慢慢地蹲下身子,一副要吐出来的表情,去看辛凌凌的脸。“我们来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杜润秋奇怪地问:“不是被蛇咬死的吗?”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何红药是被‘万蛇噬咬’,她也没死啊,就是容颜被毁而已。”丹朱说,“同样的道理,辛凌凌又怎么会被咬死呢?你……你不是最喜欢美女的吗,秋哥,你把她衣服解开,看看她有没有别的伤痕吧。”

“啥!”杜润秋险些蹦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啊!我喜欢美女,不等于我喜欢一具女尸啊!”

丹朱笑了笑。“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嘛。来,帮忙吧。”

她轻轻取下辛凌凌脖子上那个纯银的项圈,递在杜润秋手里。“拿着。”

杜润秋接着那个项圈,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好漂亮的一套银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银饰。这是真正的手工艺品,可不是那些流水线生产的。我看,一定是这个他们族里自己有银匠,自己做出来的。”

“是啊,这是肯定的。”丹朱又去取辛凌凌手上的手镯。她皱了一下眉。“怎么这么紧啊,都取不下来。”

那个银镯子,紧紧地箍在辛凌凌的手腕上。辛凌凌的个子很高,骨架也比较大,这银镯戴在她的手上是小了些。丹朱试了试那个银镯,说:“我戴好像都比她适合一点。”

杜润秋无语。女人对于首饰的爱好,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丹朱去解辛凌凌黑色绣花袄子的盘扣,才解了两个扣子,她就一声惊呼,停住了手。辛凌凌胸前有一道伤,血已经开始凝固了。这一道是从前胸一直透到后背的,刺穿了她的心脏。

“死因原来就这么简单。”杜润秋喃喃地说。他把辛凌凌翻了个身,去看她的背。“你看,丹朱,这一刀一定是从她后背插进来的,因为后背的裂口很大,前面只有一点点的破口了。”

丹朱点了点头。她帮辛凌凌把衣服拉好了,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是谁杀死辛凌凌的呢?”

杜润秋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那间我们没有进去过的石室,你知道怎么开门吗?”

“让我来猜猜吧。”丹朱说,“你看,那狮子翅膀上有十个连续的花纹,你数到第九个,再依次拍一次吧。”

杜润秋依照她的指示做,果然,地上那个暗道口又张开了大嘴。杜润秋现在算是明白这地室的构造了,虽然裂开的地道口方位都是一样的,但是石阶都是不同的,分别通向每一个石室。他不由得说道:“实在是太精巧的设计了,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丹朱却不以为意地说:“这算精巧?要我说,这简直是太粗糙了。”

杜润秋想到在锁阳古城的时候,对于那像迷宫一样的古阵,丹朱的进退自如,只得把嘴闭上了。

“秋哥,你背包里有亮一点的手电吗?”丹朱问。杜润秋连忙从包里翻出了老大的一个手电,“当然了,怎么会没有呢?来到这种地方,怎么会不带这些呢?”

“你来之前,知道是要去什么地方吗?”丹朱似笑非笑地说,“康源叫你来,难道你就没有查一下?”

“……是他帮我订的机票,当时很赶,航班就快误了,我根本没时间。”杜润秋低声地说,“而且,我相信他……”

丹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她拉了一下斜挎着的那个精致的绣花镶珠的小包,走下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