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唐清源的尸体是被裹在一块麻布里的。杜润秋不得不把他背在背上,唉声叹气地往竹林里面走。

丹朱倒是很够意思,也陪着他一起走。杜润秋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别跟我来了,我没事的。”

丹朱微微一笑。她看着杜润秋的时候,眼神里有股奇怪的表情,让杜润秋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是的。”丹朱轻轻地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杜润秋立刻反应过来了。他也笑了一下。“是锁阳古城的事吧?我为了保护你……而做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呢。”

“本来快忘了,可是今天看到你又在背尸体,就想起来了。”丹朱莞尔,“秋哥,你跟尸体很有缘的。”

她虽然在笑,但眼里那股奇怪的感伤的神情,却是瞒不过杜润秋的眼睛的。杜润秋看着康源一个人拿着几把大大小小的刀走在后面,就凑近了丹朱,压低了声音问:“丹朱,你觉得唐清源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丹朱这次倒没对他含糊,直接回答道:“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秋哥。除了重大的祭祀,这里的人平时是根本不会接近祭坛的,对他们而言那是属于神明的领地。他们就算要杀人,也决不会在那里,这是跟他们的宗教观念背道而驰的。你知道,在这些文明还处于蒙昧状态的人心里,没有什么比宗教信仰更重要。”

杜润秋松了一口气。“那你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唐清源并不是什么神灵降祸,而是有人杀了他的?”

“是啊。”丹朱若有所思地说,“现在的问题是,他是怎么死的?”她突然微微一笑,“你越来越厉害了,秋哥。你以后真可以去当警察了,你现在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都越来越强,一下子就能抓住关键问题了。”

康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累死我了,还没走到?”

在前面领路的辛凌凌停了下来。“就在前面了,马上就到。”

出了竹林,面前果然有一片空地。这一带都是草木繁密,就算是野草也长得青翠水嫩,可这块地却是寸草不生。在空地西南角,有一座石塔,被熏得乌黑。杜润秋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那石塔一定就是火葬的所在。长年累月,烟熏火燎,才会熏成这种乌黑的颜色。

辛凌凌远远地站住了,不肯过去,只是伸手指着那石塔。“就是那里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先回去了。”

杜润秋看着她的背影一消失,就立刻戳了康源一下。“快快快,动手!”

康源抓着那几把大大小小、从几个人的行李里收集来的刀,迟疑地说:“真的要来解剖啊?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好……”

“反正都要火葬了,你解剖不解剖,都要变成一堆灰,有啥呢?”杜润秋把肩上扛着的唐清源的尸体往地上一放,把裹在上面的麻布取了下来。“上吧,康源,没有人会来这里的,你就放心大胆地解剖吧!”

康源闭着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杜润秋,我可不可以找你要求一件事?”

杜润秋问:“什么事?”

“等你死的时候,把你的尸体提供出来,供我解剖研究吧。”康源笑嘻嘻地说,满脸的不怀好意。杜润秋“呸”地一声,说:“老子死后还想留个全尸呢,你做梦吧你!”

“不是你自己说的,反正死了都要火葬的,最后都变成一堆灰吗?”康源冷嘲热讽,让杜润秋气得不行,把他一推,说:“动手吧,少废话!”

康源被他催促着,不得已地举起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水果刀。杜润秋一扯丹朱的手臂,说:“我们一边儿乘凉去吧。”

丹朱吃吃地笑,跟着杜润秋就往竹林里走。康源一见他们要走,叫了起来:“不会吧,你们也太不够朋友了,就扔我一个人在这?”

“老大,难道你要我给你当助手?”杜润秋翻白眼,“我什么都不懂,这辈子估计就只在生物课上解剖过一只青蛙。你加油吧,一会等你的验尸报告!”

康源看着杜润秋拉着丹朱就进了竹林,两个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果然在那里乘凉了,无言以对。他把外衣一脱,刀一举,真的开始动手了。

丹朱跟杜润秋坐在一起,她皱了皱眉,说:“有股血腥气呢。”

杜润秋说:“把人都剖开了,那能没血腥气?要不我们再走远点?”

“不用了。”丹朱顺手摘了一根竹心,放在嘴里嚼着。杜润秋忍不住也学她的样,但那竹心没有泡水,实在是苦,不对他的胃口,苦得他眉眼都皱成了一团。

“这么苦,你还这么喜欢吃。”

丹朱微笑。“苦过了,有股清香的回味呢,你感觉一下?”

杜润秋细细地品了一下,果然,有股淡淡的清香在口里,回味无穷。他转过头,问丹朱:“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干嘛不叫上晓霜?至少她会功夫,可以保护你们。”

丹朱唇角流露出一丝不由自主的笑意。“谁说我不能保护自己了?不是非要会功夫才行的。你就是想见晓霜了吧?她是真有事,过段时间你会见到她的。”

“先不说晓霜。告诉我,你是为什么来的?”

丹朱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你早该猜到了吧?我当然跟唐清源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是来找寄魂之物的。”

杜润秋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那个叫谷雨的女教授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存在着这么神秘的东西?灵魂可以寄居在别的任何东西——动物,植物,甚至石头,湖泊上面?而且从那时候开始,这寄魂之物就和这个人息息相关?”

“不仅是息息相关,可以说是同呼吸,共命运。”丹朱带着些感慨地说,“我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寄魂的人,往往都是具有某种魔力的人,他们原本就比普通人强大。这种灵魂,也异乎寻常地具有奇特而强大的力量。你已经知道了,秋哥,我跟晓霜一向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灵魂,对于这种由宗教力量而增强能力的灵魂,我们更是感兴趣。所以,我来了。”

“你又想收这里的灵魂了?”杜润秋笑着说,“你真像是个女巫呢,丹朱。如果这样的灵魂真有你说的那么强大,你有把握收得了?”

“那就要看它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了。”丹朱说,“我现在根本没有把握。毕竟,我连寄魂物都还没有找到呢。”她画了个大大的圆圈,“这一带的任何东西都可能是寄魂物,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只鸟,什么都可能是,而且也可能不止一个。我现在还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找起。”

“难道你不应该有所感觉吗?”杜润秋问,“我记得以前,你对于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都有感觉啊。”

丹朱蹙紧了眉头。“是啊,可是这次我没有感觉,一点都没有。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应该是这里有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吧,甚至可以阻断我的感觉。”她突然地缩了一下,“这地方……很不一样。我都有一点害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事啦。”杜润秋强装笑脸,虽然他自己心里也发怵,“我们什么没经过没见过?”

正在这时候,康源在那边招呼他们了。“过来!有发现!”

杜润秋拉着丹朱跑过去,康源正用麻布把尸体给盖上。杜润秋只瞟了一眼,那一眼就让他头晕。康源果然是把唐清源的尸体剖开了,身体里面的器官他都看到了,杜润秋险些又呕了出来。

“盖上!赶快盖好!”杜润秋一边捂嘴,一边嚷嚷。康源慢条斯理地说:“怕什么?我这动手都不怕,你这看验尸报告的还害怕?”

“少废话!”杜润秋捏着鼻子,“他是怎么死的?”

康源把麻布拉开了一点,扳着唐清源的脖子,说:“看这里。”

杜润秋和丹朱都弯下腰去看。唐清源那张被割裂得直到了腮帮子的嘴,让杜润秋又是一阵反胃,慌忙捂住了嘴。唐清源的脖子后面,有两个小小的伤痕。杜润秋一看就明白了,问道:“是蛇咬的?”

“应该是吧。”康源把麻布重新搭上了,“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和他脚上断口的出血程度判断,他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一点到五点。”

杜润秋沉吟着。“不能更精确了?”

“没办法。”康源摊了摊手,“都这么久了,我也没法再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了。我不能给出更精确的结论,否则就是不负责任了。”

丹朱想了想,说:“凌晨一点到五点?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睡觉啊。”

“我跟杜润秋睡在一起的。”康源说,“这家伙打呼噜打得太吓人了,像只猪一样,我都睡不着。他是肯定没出去过的。”

“谁说的?”杜润秋大声反驳,“我只是打呼噜比较响,但我很清醒的,只要你一下床,我一定会知道!”

丹朱笑着说:“那就是说,你们可以互相作证了。真是遗憾,我昨天半夜醒来的时候,谷雨不在屋子里,可没有人为我作证呢。”

康源和杜润秋同时发问:“谷雨半夜不在?”

“是啊,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丹朱微笑,“我醒来的时候,大概是两点左右吧。她直到五六点才回来,我看见她从竹林里出来的。她回到屋里的时候,我就装睡,第二天她也没提她出去的事。”

杜润秋怔怔地说:“你的意思是……谷雨,她半夜……到过祭坛?”

丹朱眨眼。“我可没这么说。我也没跟着她出去。”她接触到康源怀疑的眼神,又是一笑,“好啦,我的意思就是,我没有不在场证明。谷雨没有,我也没有。”

康源没说什么,杜润秋却笑了,说:“我还真不相信你有力气砍断唐清源的小腿。那切面那么平整,明显是一刀砍下的,你没那劲儿。”

康源白了他一眼。“你知道?”

“我跟丹朱认识这么久了,她有多少劲儿我清楚得很。”杜润秋笑着说,“如果是晓霜,倒是完全有这个能力,只可惜她不在。”

丹朱笑笑。“你又想她了。辛凌凌难道不合你的意?”

提到辛凌凌,杜润秋很有点要流口水的架势。“啧啧,合意啊,怎么不合意?瞧瞧她那身段……三围完美啊。”

“杜润秋,你别有事没事就发花痴行不行?”康源瞪着他,“还不赶快把唐清源的尸体拖进去?”

杜润秋跟康源两人合力,把人高马大的唐清源拖进了那座石塔里。石塔旁边堆满了枯草和干柴,都是最容易引燃的。杜润秋拿出火机,点燃了干柴和枯草。当然,就算是火光熊熊,一时也没法子烧个干净。三个人就稍微走远了点坐下,在那里看着石塔里火光闪动,一蓬蓬的烟雾从石塔顶上窜出来,让四周的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杜润秋忽然问道。康源稀奇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一心想当侦探吗?怎么这时候就想离开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一定要在这里看大红祭吗?”杜润秋说,“我有预感,那一定是一场极其恐怖、超过我们想象的祭祀。我实在是不想看了。对于宗教的原始、野蛮和蒙昧,我已经看得太多了。我不想再看到人皮的鼓,不想再看到人的腿骨做的法号,不想再看到人的头骨做的碗。大红祭上会出现什么,我连想都不愿意去想。我真不明白你们,你们究竟是出于研究的心态,还是猎奇的心态?”

康源脸色一沉,骂道:“你在胡说什么?猎奇?怎么可能?”

杜润秋指了一下石塔。“已经死了一个人了。接下来,肯定还会死人。你们都还愿意去冒这个险吗?”

康源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是啊,我愿意。否则,我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是为什么呢?”

杜润秋耸了耸肩。“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来是干什么的呢。”

那一天,之后并没再发生什么事,枯燥而平淡。吃完简单的晚饭,杜润秋和康源就回去睡了。但杜润秋睡得很不安稳,康源跟他睡一张床,见杜润秋不停地翻来覆去,实在是烦得不行,就说:“杜润秋,你再这样,你就自己睡地上去!”

杜润秋叹了口气,从**爬了起来。“我真是睡不着啊。”

康源索性也坐起了身。“其实我也睡不着。”

杜润秋正要说话,忽然,他听到谷雨的惨叫声,是从水池那边的方向传过来的。杜润秋一下子跳了起来,说:“又出事了!”

他抓了个手电,跟康源连跑带跳地下了楼,向竹林那边冲去。穿过竹林,到了水池边上,这时候月光正好,映着湖水,四周十分明亮,一览无遗。谷雨正呆呆地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杜润秋一眼就看到水池中央那石台上,又躺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子和头颅已经分家了,身子躺在祭坛上,头颅却被挂在那根盘着一条巨蛇的石柱的顶端。蓝布头巾,花白胡子,不是族长又是谁?

杜润秋正在目瞪口呆的时候,忽然,他听到了谷雨的声音,在念诵着什么。她的声音深沉而迷人。

“第二刀才砍下白帐王的头颅,命人将其悬挂在原先曾被白帐王悬挂贾查霞尕尔头颅的地方……”

杜润秋想了起来,在发现唐清源的尸体的时候,康源也念过类似的诗。他还没想明白,就听丹朱在旁边低声地说:“这是《格萨尔王传》里面《霍尔大战》里的篇章。看样子……凶器就应该是诗里提到的‘白把水晶刀’了?”

这时候,辛凌凌带着一群村民赶来了。她一看到族长的头颅被高高地挂在石柱顶端,就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村民们一个个也都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地伏在地上,用他们那种特有的跪拜的方式不断地磕头。

杜润秋赶过去,把辛凌凌扶了起来。辛凌凌颤抖着,说道:“我爷爷……我爷爷他……怎么会?……”

“凌凌,你先回去休息吧。”杜润秋说,“这里让我来。”

他回头看着丹朱,说:“丹朱,你陪她?……”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辛凌凌推开了杜润秋,慢慢地往回走。有几个寨子里的女人就跟上了她,杜润秋在后面喊了一声,“我们可以把你爷爷弄下来吗?”

“麻烦你们了。”辛凌凌软弱无力地说了一句。然后她又用杜润秋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村民们一个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她后面。

等他们都消失在了竹林里,杜润秋才说:“现在……我们可以上去了。你们几个,谁愿意去?”

谷雨虽然脸色发白,却仍说:“我要去。”

丹朱也说:“我要去。”

杜润秋笑了笑。“康源自然是要去的了。好啦,我们大家都很有挑战精神,希望我们中间不要再有人死。”

水池里有东南西北四座石桥,都通中间的祭坛。杜润秋看了两眼说:“一人走一条上去吧,省得挤。”

几个人都没有异议。杜润秋第一个走上了祭坛。他还是第一次走上这里。

那祭坛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立着的怪异的长翅膀的狮子,真是杜润秋从来没见过的。谷雨说道:“这四尊飞狮应该是守护兽,守护的是中间盘踞的蛇神。”

杜润秋仰起头去看那“蛇神”。这蛇极大,仿佛一条巨蟒,仰头吐信,栩栩如生,极其生动。蛇的身上长满黑绿色的青苔,看起来更像是一条真蛇了。族长的头挂在石柱顶端,正好在张开的蛇口旁边,倒像是这蛇要把族长的头颅一口吞下去似的。

四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只能听得见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康源才说:“族长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来?他又是怎么死的?”

杜润秋耸了耸肩,说:“就等你来告诉我们他的死因呢,康医生。”

康源弯下腰去,检查了那具无头的尸体。然后他又双手把挂在石柱上的那颗头颅捧了下来。族长的蓝布头巾原本紧紧地系在头上,这时蓝布被撕开了,牢牢绑在石柱上,把他的头颅吊在了石柱上。

“他的死因,就是被直接砍了头。”康源说,“身上没有看到伤口。”

杜润秋嗯了一声。“直接断头?好啊,难道是用的一把鬼头大砍刀?刽子手用的那种?不仅如此,而且要相当的臂力才行。还有,族长就这样等着人砍?哎哎,这个凶手,也未免太厉害了一点。”

丹朱皱着眉头说:“秋哥,你说得真是轻描淡写啊。”

杜润秋看着康源手里捧着的族长的头。族长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相当平静,不像留在唐清源脸上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惊骇。

“我们怎么办?”丹朱问道,“还是把他的尸体移下去,带到火葬的塔那里吧。怎么处理,是他们村子里的事。”

“等一下。”康源说,“我也是头一次上这个祭坛,我想好好看一下。”

谷雨似乎相当心急,她已经绕着那盘蛇石柱在仔细地看起来了。康源也一样,他把族长的头往杜润秋手里一塞,也不管杜润秋的反应,走到一个带翅膀的狮子旁边,认真研究起来,不时地伸出手去摸两下。丹朱则是绕着这祭坛,一圈一圈地走,眼神上下左右地乱飘,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找什么。只有杜润秋,手里捧着那颗头,表情尴尬得到了极点。

“喂,够了吧?”五分钟后,杜润秋再也忍不住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那三个人又磨蹭了好几分钟,才一个个不情不愿地顺着东南西北四座石桥走回岸上,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杜润秋一手拖着族长的尸体,一手抱着头颅,等着他们,实在是气得不行。“行了吧?有什么看的?啊?干脆躺在那里看个够啊?”

丹朱一笑,说:“真是不好意思,秋哥,忘了你了。”

杜润秋叹了口气,说:“反正我就是干粗活的。”

将族长的尸体暂时搁在那石塔旁边后,四个人就回了村里,找到了辛凌凌。辛凌凌正坐在一间屋子里,一脸苍白。杜润秋一眼就看到她换了身很有民族风味的黑底刺绣的衣服,戴着十分精细的银饰,头上包了一块蓝色的头巾。再仔细一看,杜润秋只觉得心里发毛,原来辛凌凌衣服鞋子上那些深色的刺绣,竟然全都绣的是蛇!就连她的银饰,也是打造成蛇形的。

谷雨在旁边说道:“凌凌,好漂亮的一套衣服和银饰啊。就是好像有点小,不太合身呢。”

“是啊,袖子和裤子都短了一点,我长得太高了一点。”辛凌凌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套衣服的样式代代一样,我成人的时候就做好了,但只有逢到大事的时候才会穿。这些银饰也是,虽然尽量保养了,但还是有点发黑,毕竟银器容易变色了。”

谷雨凑近了些,看着辛凌凌手腕上戴的一对极精巧的蛇形银镯。“真漂亮,多传统的手工艺啊,这工艺都差不多失传了。”

康源问道:“蛇就是你们族的图腾吧?”

辛凌凌苍白着脸,点了点头。“那根盘踞着蛇神的神柱,就是族里最神圣的地方。大红祭也是在那里举行的……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也会死在那里?我们到底触犯了什么?……”

杜润秋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会找出凶手的。”他一说完,就看到丹朱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满眼里都是讥讽。

谷雨拉了个凳子,坐在辛凌凌身边,柔声问道:“凌凌,你爷爷死了,是不是就该你来当族长了?”

辛凌凌又点了点头。杜润秋一愣,不假思索地就迸出了一句:“女的也行?”

康源瞪了他一眼,低声地说:“这里还属于相当的原始的氏族,女性跟男性具有同样的平等地位,凌凌当然有这个资格的。”他转向辛凌凌,问道,“凌凌,这么说,大红祭就应该由你主持了?”

辛凌凌仍然机械地点头。谷雨两眼一亮,追问道:“究竟仪式是怎样的?”

辛凌凌本来脸色就够白了,这时更难看了。“不,这不能说。我答应让外人来看,已经是很破例的事了,请你们不要逼我。”说完这话,她就站了起来,只听她身上戴着的银饰丁丁当当响个不停,十分清脆动听。“谢谢你们帮我把我爷爷送到了石塔,劳驾你们帮忙将他火化吧。”

杜润秋呆了一呆。“怎么?马上也要……火化?”

“是的,这是规矩,即使他是族长,即使他是我爷爷。”辛凌凌脸色木然地说,“只要踏上了这片竹林的人,就必须遵守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杜润秋无可奈何,站了起来。“好吧,那我们就去烧吧,反正那里多的是枯草和干柴。”他转过头,对康源说,“一起?”

“不了。”康源摇了摇头,对谷雨说,“我们去喝杯茶吧。”

谷雨一笑,随着他走了出去。丹朱笑着对杜润秋说:“好吧,就让我做做好人,我陪你去吧。”

杜润秋出门之前,回头看了辛凌凌一眼。那套式样古老的黑色绣花的裙袄,那些丁当作响的蛇形银饰,让坐在阴影里的辛凌凌,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飘**而来的女人。她那双黑色的绣花鞋上,绣着一条条蛇,张口吐着红色的舌头,杜润秋看了一会,把头转了回来。

辛凌凌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很美。清晨的一缕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在房间里,淡金色的光线。她和她身边的一切,就像是一幅画,或者是一幅老照片。杜润秋留意到,她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甲都涂成了鲜红色,而之前她的指甲更长,全部做了水晶甲面,做了花。而现在,大约她把指甲修短了,染红了。鲜红的指甲,衬着黑色的绣花衣服,艳丽得动人心魄。

“走吧,秋哥。”丹朱拉了他一把,才算是把他的神魂给拉了回来。杜润秋随着她走出了几步,摇头自嘲地说:“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居然来自这样的地方?我真是不敢相信。她打扮成这样,简直可以直接去拍民族风情写真了,完美啊。”

丹朱一笑,说:“秋哥,你就喜欢看美女,这毛病永远都改不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