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小国楼兰的公主。李悦说得对,”晓霜脸上有一抹苦涩的笑意,“不管外传野史给楼兰抹上了多神秘的色彩,楼兰始终是个小国,夹在汉朝跟匈奴之间,左支右绌,难以自立。不过是因为它的消失,所以后人才猜测不已。其实它的消失又哪有那么多原因呢?不过就是天灾人祸罢了。战争,沙尘暴,瘟疫……古人对于天灾人祸的抵抗力,实在是太差了,一个小国的消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丹朱接过了她的话头。“在古人面对天灾人祸的时候,他们的最主要的做法往往是向他们的神灵祈祷。祈祷是需要祭品的,而一国的公主往往是最高的祭品。在希腊神话里,安德洛墨达和伊芙琴尼亚,这两位公主不都被作为了祭品奉献给神灵吗?只不过,这两位公主都有够好运的,一个被英雄所救,一个为神明垂怜,而这个叫枫的公主,却没有这么好的运道了。”

“她也不是没有选择。”晓霜轻轻地说,“她可以选择嫁给她所厌恶的男人,否则她就得成为祈求上天降福的祭品。她……枫,选择了后者。那样的话,至少,她死得是美丽而灿烂的。”

杜润秋怔怔地回味着她的话。“是吗?……她觉得这样是值得的吗?”

“她一定是这么想的。”晓霜涩然地笑了一笑,“所以她才这么选择,不是吗?”

“那个男人是谁?”屈渊问道。“或者说……我们火化掉的那具男尸,他的本来身份是什么?”

晓霜扭了扭嘴角,扭成了一个鄙夷的曲线。“是她们国家里一个手握重权的男人。公主往往只能是权利的牺牲品,一直都是这样。”

杜润秋皱着眉头。“我还是想不通,枫公主死的时候,离现在也有一两千年了,为什么她的尸身,直到那天才出现呢?她以前是在哪里呢?”

晓霜笑了,她这抹笑容,几乎是凄伤的。“也许是因为枫公主跟你有缘分吧,秋哥。所以,你一来,她就出现了。”

杜润秋心中一动。晓霜的话,看似玩笑,却也大可咀嚼。事实就是,他们三个人来到月牙泉的当天,枫公主的遗体就出现在了月牙泉里。自己自然跟枫公主是没有缘分的,那么,跟她有缘的,就是晓霜,或者丹朱喽?

“她原来一定是在地下的沙井里。”丹朱说道,“那里面别的尸体,都是为她殉葬的。屈渊,我记得你说过,大都是十分年轻的女性,对吗?”

“没错。”屈渊说,“根据骨龄判断,有些甚至还是未成年的女性。另外有少量的青年男性。”

“那些年轻的女性死者,一定是枫公主的侍女。公主死了,她们殉葬,在那个时代是天经地义的。”丹朱幽幽地说道,“至于那些青年男性,大概是后来,那个枫公主所憎恨的男人死的时候,一起殉葬的他的部下。”

杜润秋喃喃地说:“他们就一直在沙井里?月牙泉的下面?……”

“很多专家都认为,月牙泉并非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刻意地将它修建成月牙的形状。”丹朱说道,“大概就是在枫公主葬入沙井之后,他们才把月牙泉和附属的建筑群建好,也作为日后的墓地吧!”

屈渊皱了皱眉。“不管那个男尸有没有腐烂变形,他都是个非常丑陋可憎的男人。也难怪……像枫公主那么美的女人……”

“并不是长相的问题。”晓霜说,“就像《巴黎圣母院》一样,长得那么奇丑的卡西莫多,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枫公主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是因为他那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黑暗而丑陋的心。”

杜润秋大声地说:“我不管什么心不心的,我只知道,要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去嫁给一个那么丑的人,就是犯罪!”

晓霜和丹朱都忍不住要笑,屈渊也笑,说:“法律里可没这一条的,是杜润秋你自己加上的吧?”

“明明她是被砍头而死的,为什么你要说她是中毒的?”屈渊盯着丹朱。他确实没醉,这时候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有吗?我说过吗?”丹朱眨了眨眼睛,开始装傻。“我只是胡说的,谁叫你们要信呢?”

屈渊很是狐疑地看着她,但他犀利的目光对丹朱没起任何作用。

“这些年来,月牙泉也起了变化。”丹朱聪明地转了个话题,“虽然它还没干涸,但由于环境的日益恶化,它实际上也被破坏得很厉害。迟早有一天,月牙泉会消失在这片沙地上的。这就是那些尸体会浮上来的原因吧……以前,不会的,上千年来他们都安安静静地睡在沙井里,可是现在……沙井总有一天会崩塌……不复存在……”

杜润秋突然觉得不寒而栗。“你是说,那对老夫妇真的在那里守了上千年吗?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啊。”丹朱说道,“连李悦都发现这一点了。李悦和冯至善是专家,对附近的民风民俗十分了解,我相信他们肯定对附近的高龄老人都走访过。但是,乐晓澈和秦明却说是周围的老人都知道枫公主的事,这根本就不可能。馆长也不知道——这证明李悦他们没有说谎,是秦明和乐晓澈说了谎。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知道枫公主的存在,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段悲凄的故事,只有这对老夫妇知道!他们凭什么知道考古学家都不知道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另有知晓的途径。还有一点,可能你们不知道,月牙泉的景致自古以来就被称为‘月牙晓澈’。乐晓澈,乐是月的谐音,光是这个名字,就会让我有所疑惑了!”

杜润秋打了个寒颤。“我还是无法相信他们活过了千年。别的人都不会怀疑吗?”

丹朱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秋哥,你难道不觉得,老人们长得都很相像吗?”

这一点倒是真的。杜润秋从来都分不清路上走着的那些老人家们,总觉得看起来都差不多。丹朱又笑着说:“他们独自居住在月牙泉旁,外人只会认为是住在那里的老人换了一对又一对,谁又会在意呢?更不会有人怀疑了。那两个人,也不是普通人啊,他们有的是办法。他们自然是他们主人的亲信了,否则,又怎么会指定让他们守着?”

“守着干什么?”杜润秋仍然不解,“就守着沙井里沉睡着的尸体吗?有意义吗?”

晓霜说:“当然不是。他们在等,等某一天会出现的机会。”她的眼神,变得茫然而遥远,“记得那块楼兰漠玉吗?那不是普通的赤玉,那是真正的国宝级的宝物。古时候,在贵族或者帝皇之家,会把上好的玉放入死者的口里。他们认为这么做,有一天死者会复活……其实就跟埃及的木乃伊是同一个道理。”

杜润秋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什么?什么?你是说我们在沙井里发现的那块红玉,能让人复活?”

“所以乐晓澈和秦明一定要李悦交出那块玉。有了那块玉,他们的主人就能再一次活过来。”丹朱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鄙夷,“这些人,就算活过了千年,他们的思想仍然停留在遥远的过去。一个古人,在现今能够生存吗?这不是穿越小说!而且,他们的主子,尸体已经腐烂成那样了,一个浑身溃烂生蛆的‘人’,能够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吗?”

杜润秋不得不承认,丹朱的话完全正确。不过这时候,他又“灵光一闪”地叫了起来:“可是,枫公主的尸体还是很完好的啊!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真的有那块玉,是不是可以让她活过来?”他一拍大腿,“我们居然把她给火化了!我们太蠢了!”

晓霜和丹朱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晓霜狠狠地说:“活过来?活过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不怀好意?你说啊!说啊!”

杜润秋立刻蔫了。“我……我没有想干什么……我……我没有不怀好意……我……我……我……”

屈渊却似乎并不觉得好笑。“这个,杜润秋说的,在理论上来说,是不是有可行性?”

丹朱和晓霜都不笑了。丹朱的声音,带着某种森冷的味道。“别这么想,屈渊。这么想,很危险。我说过,让死人复活,比起延年不死,更是逆天而行的事,一定会遭到报应。是的,楼兰漠玉确实有这个功能,枫公主也确实保持着她年华最盛时的状态。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这么做的话,就必须要有人承担相应的后果,而这个后果,我们无法预知,也没有人敢说自己能承担下来。”

杜润秋失望地叹息了一声。“也就是说,不行喽?”

晓霜望着他。“秋哥,你就别做白日梦了!枫公主已经火化了,你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他们面前,已经吃得杯盘狼藉。杜润秋去拿脚边的啤酒瓶子,摇来摇去,每一个都空了。他失望地哼了一声,正准备叫老板再来几瓶啤酒来,抬头一看,老板都不知道溜哪去了。屈渊看了看时间,说:“算了,都凌晨四点过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杜润秋正要说话,他一抬头,看到凌晨街道上弥漫的白色的雾气里,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群人影。

他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眼花了。再眨了两下眼睛,确实不是他眼花,而是在凌晨的乳白色浓雾里,真的有大约十多个人正在向他们坐的那个小小的夜啤酒摊子移动。

“鬼……鬼来了?”杜润秋舌头都有点直了,不过倒不是怕的,是喝酒喝的。屈渊坐直了,死死地盯着对面缓缓移动而来的人群。他的声音低而重滞。

“不……不是鬼,是人。”

那群人终于穿破了重重的浓雾,清晰地现身在了他们面前。对面前的这群人,杜润秋一一扫过去都觉得有些眼熟,但确实一个也不认得。可是,屈渊却分明认得眼前的这些人,他的脸色灰暗而沉重。他嘴角的笑,十分苦涩。

“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小地方居然……水这么深。”

他侧过头望着杜润秋,笑着说:“你不记得他们了?你见过的啊。就在那天,我们去墓地的时候。”

杜润秋想起来了。他是见过。就在那天,他们跟屈渊一起去他同事的葬礼的时候。他在那里见识到了一望无际的坟地。他的注意力都被那些坟墓吸引住了,对在场的人几乎没有正眼去看。

这群人都是当时在墓地上的人。

在黑夜和白雾的笼罩下,每个人的脸都是白中泛青,几乎像是鬼魂的脸。他们手里都拎着东西——铁锹,锄头,棍棒,黑沉沉的闪着乌油油的光。

屈渊相当沉得住气。他只是笑了一笑,拿起了桌子上空了的啤酒杯,说道:“你们来得太晚了一点,酒已经喝光了。”

为首的是个就是那个身材十分壮硕、脸色黝黑的叫“老阮”的男人。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像是破锣一样。“我们不是来喝酒的。”

屈渊“哦”了一声。“老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老阮晃了晃手里沉重的铁锹。“来杀你的。”

其实在他们像雾里幽灵一样浮现的那一刻,杜润秋就已经明白了这群人不怀好意。但是,他真的想不通,他们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些人?

但是,屈渊似乎是明白的。屈渊有点遗憾地看着见了底的酒杯,慢吞吞地说道:“就算要杀我们,也得告诉我们原因,是不是?”

“都怪你!”为首的老阮用铁锹在地上狠狠地一锤,大声地说,“之前那么多任的警察局长,从来都对月牙泉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现了尸体就马上送到火葬场焚化。只有你,你来了,却要对这件事追根究底!你不仅不把月牙泉里的浮尸马上火化,你居然变本加厉,还要去验尸!”

屈渊十分镇静地说道:“这是我的职责。以前的警察局长,他们不尽职,是他们的事,但我必须要尽我的职责。”

“所以你该死!”老阮恶狠狠地叫道,一脸狰狞。他本来就长得很丑,这时脸都扭曲了,看起来更是骇人。“如果不是你,尤波和胡松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屈渊震了一震。“你说什么?”

“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当然不会知道我们这里流传了上千年的传说。”老阮面色发青,咬牙切齿地说,“这里在很久以前,是鬼帝土伯的幽都,他的后人就是照王。这个人,生性暴烈,杀人如麻,他所杀的人流出来的血可以把月牙泉全部染红!我们都远远地避开月牙泉,不仅这样,我们每年还要给他烧香,让他不要再来害我们!可是,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要破案,破案?你对付得了这种厉鬼吗?”

屈渊一言不发。此时此刻,杜润秋才总算是明白了鬼帝土伯这种上古传说跟月牙泉的联系了。

屈渊来这里之后,也跟他的数位前任一样,看到了月牙泉里的浮尸。月牙泉的浮尸什么时候会出现,没有定数(杜润秋认为晓霜和丹朱肯定知道,她们一定有什么法子可以推算出来),很可能是跟环境的恶化有关。屈渊跟他的前任不同,他的前任们都对这里的情况知之甚详,屈渊却是个外来人,而且又是个一根筋通到底的固执脾气。

他不肯听别人的劝告将尸体立即火化。他把照王的尸体放在警局停尸间里,这就是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

而更要命的是,杜润秋他们来后,发现了枫公主的尸身,屈渊这一次居然变本加厉地要对枫公主验尸。什么叫验尸?验尸就是要解剖。这一来,照王就算变成了鬼,也受不了了,他袭击了两位负责验尸的法医,并带走了枫公主。挖眼割舌剖心,很可能就是从前他们祭祀的某种仪式,在现代人眼里看来是尤其残酷和不可思议的。

不久之后,杜润秋他们就在坟场里发现了照王,和照王带走的枫公主。

“尤波和胡松都是我们同族的人,就是你,就是你逼他们去验尸,害得他们死得这么凄惨!”老阮的胡子都竖了起来,大嚷大叫,满脸都是恨意。

“别装得这么义愤填膺,”丹朱满脸轻蔑地说,“那他们坟上绕了一圈的铁链是什么东西?你们还不就是怕他们被照王杀死,怕他们出现尸变,危及你们自身,又不敢做泼黑狗血这么阴损的事,心里就算想也不敢,怕损阴德!哼,所以用铁锁链把他们的坟围了整整一圈,就怕他们的鬼魂出来呢!”

“你是谁?”老阮瞪着丹朱,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来一张黑脸都变成了青白色,丹朱看样子是真戳到了他的痛处。

“跟他们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老阮身后,有个人开了口。“把他们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杀了他们,一切就完了!”

杜润秋只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什么时候听到过。但是这个人一直藏在阴影和白雾里,杜润秋看不到他的脸。杜润秋看到一直很镇定的屈渊,脸色突然就变了,然后伸手去摸腰上的枪。

“局长,您就别摸了,您枪里的子弹,在局里的时候已经被我卸掉了。”阮南笑嘻嘻的黝黑的脸,在雾气里浮现了出来。他的脸在雾里,也显得青中泛白,乍一看,也像是个鬼。“您当时也是太心不在焉了,是不是急着出来喝庆功酒呢?您天天配枪,居然连枪里没了子弹都没感觉出来?”

屈渊笑了一下,他又沉住了气,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说对了,我当了十几年警察,天天配枪,我怎么可能连枪里没了子弹都不知道?”

阮南呆了呆。他的脸色明显地变了。屈渊的笑意更浓了。“如果不是想把你们引诱出来,我怎么会在当时装什么都不知道?老实说,从老聂死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是局里有内奸了。杜润秋说得一点都没错,只要是有外人来,大军就会冲上去。它可是只受过严格训练的警犬啊,怎么可能放外人进来?所以,老聂一定是我们局里的自己人杀的,而且就是住在那幢宿舍楼里的人。”

杜润秋在心里暗暗喝彩。他跟屈渊坐得最近,刚才屈渊摸枪时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屈渊的枪里,是肯定没子弹的,难为他还装得这么像,真把对方给唬住了。

阮南神色阴晴不定。“就算是这样,局里那么多人,住宿舍的也那么多,你凭什么认定是我杀的老聂?”

“第一,你当时请假了,没有上班。你在哪里,都是你自己说的,没人给你作证。光凭你那天跟我请假不去上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怀疑你了。”屈渊说,“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老聂画在纸上的东西。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其实,那本来就不是个什么,什么都不是!想想看,凶手能从容地进来杀人,老聂又是马上致死的,凶手当然也能从从容容地把老聂留下的任何有关凶手身份的痕迹消除,又怎么会留下那页纸?所以,那纸就是故布疑阵用的!”

阮南说不出话来了。屈渊冷笑了一声。“你自以为你很高明,其实,你非常愚蠢!你这是典型的画蛇添足!是你先我一步来到我的宿舍,让老聂坐到我的书桌后面。只有你这种熟人,既是我的熟人又是老聂的熟人,才能让老聂这么拘谨的人坐到书桌那里。你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绕到他的后面(也许你会说是要开窗户,因为我明明记得我走的时候是把窗户给关上的),然后一刀把他杀掉!对了,这一点,也是暴露你身份的地方,你竟然用了那把作为证物的匕首!你应该是想把老聂的死和冯至善的死挂上钩吧?冯至善的死,你确实不在场,这点我就能证明。可是,你用了证物室里的匕首,你岂不是自打嘴巴?只有我们局里的人,才可能拿到匕首!”

“我为什么要杀老聂?”阮南反问,但他的气势显然没有刚才足了,声音听起来也颇有点外强中干的味道。“他不过是个火葬场的工作人员罢了,我杀他有必要吗?”

“有必要!”屈渊十分确定地说,“而且,逼得你不得不杀人,自然是有必要的!”

阮南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那,屈局长,您就说说,我为什么一定要杀老聂?”

屈渊也笑了两声。“这一点,我也是猜的,如果说得不准,你可以纠正。不过,如果我说出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阮南的脸色大变,他的嘴唇蠕动着,神情里有着明显的慌乱。杜润秋一时也理解不了屈渊这话的含义,正在发呆,丹朱轻轻地在他旁边说道:“秋哥,你想想,在这整件事里面,有什么东西是失踪了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的?”

“楼兰漠玉!”杜润秋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他的声音很响,听到这四个字,阮南的脸色更惨白得像个死人,就连老阮的脸色也变了。老阮瞪着阮南,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猛烈地跳动。

“可是……可是阮南不在现场……”杜润秋不可置信地说,“当时他根本不在,他没有机会接触到玉啊!”

“有可能的。”屈渊说,“我猜想,那时候吵架的是冯至善和李悦,一定是这夫妻俩为那块玉起了冲突。冯至善想把玉作为研究用,而李悦想私藏。争吵之下,李悦失手杀了冯至善,然后把玉藏在了自己身上。我们从沙井出来后,都是昏头昏脑的,好不容易才走到景区门口。还记得吗,第一个赶来的,就是阮南?也是他,把昏迷的李悦扶上救护车的?”

“所以说,后来秦明夫妇逼问李悦,李悦说她不知道,她没有说谎。她偷偷带出来的楼兰漠玉,她不惜杀了丈夫也要得到的赤玉,却被阮南得了渔人之利。”丹朱清清脆脆地说道,“阮南不敢把玉藏在他的住处,因为他住的是宿舍,人来人往,说不定就会被人发现。所以,他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地方——火葬场。”

“但是老聂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屈渊接过了她的话头。“他看到了阮南在骨灰盒里做手脚。于是,他想到找我,因为我跟这里的人,不是‘一伙’的,我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但是,阮南是个精明的人,”屈渊冷笑了一声,“至少比老聂精明。他看到了老聂跟我交谈,听到了我们约时间,所以,他抢在我之前来了。这时候,我才想到,阮南自告奋勇去月牙泉旁边住帐篷监视,也必然是有所图吧?他最终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不过,代价也是一定要付的!”

阮南一步一步地后退。但是,他已经无处可退。以老阮为首的那群人,已经像一群恶狼一样,把他围在了中间。阮南本能地想拔枪,但他的枪还没拔出来,老阮的铁锹已经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脑门上,顿时脑浆都迸了出来。

晓霜惊呼了一声,又赶紧把自己的嘴掩住了。只见那群人抡起铁锹和锄头——不管手中的是什么工具——像是在砍瓜切菜一样,对着阮南一阵乱打。他们甚至没有听到阮南的一声呼救,只听到沉闷的钝响不断地响起。

“快走!”屈渊低声地说,带头往他停在一旁的警车跑去。杜润秋拖着丹朱和晓霜,也紧跟在他后面上了车。车门都还没关好,屈渊就发动了车。

这时候,那群人似乎已经结果了阮南,“呼啦”一声散开了,又朝警车跑了过来。杜润秋一眼瞟到地上的阮南,那哪里还是一个人,已经被刚才那一阵乱打打成了一团肉饼。杜润秋一阵恶心,险些吐了出来,大叫着:“屈渊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开车啊!别告诉我车坏了!被那群人抓住,我们也会……被打成一团肉饼的!”

屈渊的车子往前猛力一冲,然后转了一个漂亮的大弯。“车子发动不了,那是电影里的场景。放心好了,我的车子是警车,动力很强,又加满了油。我们可以直接上高速公路,然后赶到一个可靠的警局,再来处理这帮人。”

警车越开越快,杜润秋看到那群还在咆哮叫骂着的人,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不过他仍是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秋哥,你这是干什么?瞧你喘气喘得像狗一样。”晓霜笑着说,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太可怕了!”杜润秋嚷嚷着,“那些人,哪里还是人啊,完全是野兽!”

“……所以说,最可怕的,不是鬼啊。或者说,鬼也是从人变来的。最可怕的,仍然是人性,尤其是已经失控了的人性……”丹朱幽幽地说,“那就不是人了,那跟野兽,根本没有区别。看看刚才那些人……”

“对了,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愤怒地杀死阮南?”杜润秋问道。

“他们也知道那块楼兰漠玉的作用。”晓霜说,“他们最恐惧的事就是照王的鬼魂会危害到他们。阮南作为他们家族的成员(他也姓阮!),明知道楼兰漠玉有什么功用,他却因为自己的贪心,想要偷偷地把玉据为己有。这种私念,对于这些家族观念极重的人来说,就跟要挖他们的祖坟一样严重。阮南之所以要把玉藏在骨灰盒里,一方面是害怕被警局的人发现,更重要的,是害怕被他的这些亲戚们发现吧!想想看,就算被他同事发现他偷玉,最多也就是坐牢;可是,被‘亲戚’们发现,结果如何,我们大家都看到了……”

“这么说,那块玉还在火葬场的骨灰盒里面了?”杜润秋两眼发亮。

丹朱格格笑。“秋哥,你真是当屈渊于无物啊!你看看那火葬场,上千个骨灰盒,你准备一个个去找吗?只有阮南才知道藏在哪个骨灰盒里面——老聂也有可能知道——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你就别指望了!”

杜润秋垂头丧气。“那么珍贵的玉,就得一直留在骨灰盒里面了?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那么贵重的东西……”

“天快亮了。”屈渊突然地说。他双手握着方向盘,两眼望着前方。

杜润秋、晓霜和丹朱都同时向前望去。

果然,淡淡的朝霞,正冲破清晨的浓雾,染红了半边苍蓝的天。

但是对于杜润秋,有些东西,仍然是被笼罩在雾气里的。那些马是怎么回事?它们是幻影还是真实的?真的是传说中的天马吗?他十岁的时候在丰都鬼城和现在在月牙泉看到的沙山上爬山的人影,难道真的只是幻觉?晓霜为什么对此如此紧张?而丹朱,她始终不肯把那幽都鬼帝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有所保留却又多次暗示?

他还记起了一件事。他们第一天去月牙泉的时候,他进了景区大门后就把导游证塞进了晓霜的大衣的衣袋里,忘了拿回来。而第二天,屈渊在警局出事的现场发现了杜润秋的导游证。

还有,李悦用来杀死她丈夫的短剑,是在沙井的沙子里找到的,临时地被她当成了凶器。而这柄短剑,跟晓霜带在身上那把,何其相似?

杜润秋转过头,看着晓霜。晓霜正望着车窗发呆,并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的脸被朝霞染得晕红一片,无比娇艳。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诗。

“晓来谁染霜林醉”。

那清晨醉了的霜林,就是红了的枫叶啊。

——楼兰漠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