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案番外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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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伯侯府的马车在细雨朦胧中一路行到郎中府前。

安伯侯府马车左上方挂着一串风铃,那是长公主生前刻意挂上的摆件,在风雨中格外显眼,马车刚到郎中府,就引起一片注意。

守门的小厮刚探头,就见自家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忙忙推开大门,打着伞去接人:

“哎呦,夫人刚派了人去颂雨楼接姑娘呢!”

苏韶棠今日出府就是去颂雨楼,颂雨楼距离郎中府也不是很远,在到颂雨楼后,苏韶棠就让马车先行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返程中下雨,才一时被困在了朱雀楼。

小厮知晓自家姑娘的习惯,拿着木梯摆在马车下,让姑娘有个落脚的地方,不会脏到鞋袜。

苏韶棠站好后,裙摆有婢女小心拎起,她回头对上马车中沈玉案的视线:

“时辰不早,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侯爷还是早点回府吧。”

天际渐暗,再远些的地方都看不清人影,时间不对,沈玉案只能任由安排。

沈玉案抬头望了眼天,立即道:

“苏姑娘早点回去休息。”

苏韶棠含糊地点了点头,在婢女的护送下快速上了台阶,在要进门前,她倏然回眸,见到沈玉案还待在原地,不由得笑出了声:

“侯爷快回去吧。”

女子俏生生地回眸笑,油纸伞将她的身影半遮半掩,让沈玉案不由自主地一怔。

等人影彻底消失,沈玉案也没回神,还是松箐喊了他一声。

“侯爷,人都不见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听出松箐话中的揶揄,沈玉案凉凉地觑向他,松箐悻悻地转过头,不敢再乱说话。

沈玉案落下帘子:“回府。”

“得嘞。”

回府后,沈玉案第一件事,就是让松箐去库房清点茶叶的数量。

在朱雀楼时,苏韶棠其实没有透露过多的喜爱,只看其表现是颇喜欢喝茶的,府中常年没有女子,虽说有花茶,但沈玉案也不保证会比郎中府的要好,他只能选些名贵的茶叶。

沈玉案沉吟片刻,想起苏韶棠当时提起的“宫中贡品”四字,当即道:

“把府中所有的针、碧螺春和龙井都备好,明日你送去郎中府。”

顿了顿,沈玉案又添上句:“只送今年刚得的新茶。”

陈茶看似没有区别,但有经验的人还是能喝出来不同,甚至更有甚者,会觉得陈茶有一股子霉味。

沈玉案可不想送个礼,还落下了坏印象。

早就看出了侯爷对苏姑娘的不同,松箐都有点麻木了,兴平气和道:

“信阳毛尖要不要也送点去?”

信阳毛尖是珺阳公主偏爱的茶叶,有一段时间,京城女子纷纷效仿,松箐猜测侯爷不会知道这些八卦琐碎,就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沈玉案颔首:“也一并送去。”

松箐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

“如果把今年的新茶都送去了郎中府,那要是苏姑娘来府中做客,我们该拿什么招待苏姑娘?”

沈玉案被噎住,他一时没想到这茬,稍顿,不自在道:

“你看着办。”

松箐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书房。

在游廊上遇见常管家,偷摸地说了这件事,常管家直接听笑了:

“侯爷这是有心思了。”

库房剩多少东西,府中没人比常管家更清楚,他道:“府中信阳毛尖量少,只有三包,其余的倒还好,每样留一包在府中,剩下的你都送去郎中府。”

松箐听得咂舌:

“这么多?”

常管家对他笑着摇了摇头:“侯爷既然想在苏姑娘面前表现一番,咱们做下人的也不能拖后腿。”

再说了,府中若真的少了什么,侯爷还能进宫和圣上求。

在这方面,圣上向来不舍得缺短侯爷。

沈玉案全然不知道他的这点小心思几乎传遍了侯府。

翌日,松箐早早地就将茶叶用锦盒装好,亲自跑了一趟郎中府,许是早就得了吩咐,他一报身份,小厮就将他请了进去。

没多久,松箐就在郎中府见到了苏姑娘。

在前厅中,是苏夫人先接待了他,眼中有些打量,但却有分寸地什么都没问,紧接着苏姑娘就出现在了会客厅。

苏韶棠见到松箐时,还朝他身后看了看,觑见天色,她掩唇偷笑:

“这才何时,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辰时左右,苏韶棠刚起床洗漱,就听下人来报,安伯侯府的人来了。

侯府靠城东,靠近常荣路,而郎中府在昌宏路的西巷,这一趟的路程怎么也要花费半个时辰。

松箐讪笑一声,心中也知道侯爷的举止有点急切,他忙忙转移话题:

“不知苏姑娘喜欢哪种茶叶,侯爷让属下多送了几种来,还望苏姑娘喜欢。”

松箐不是一人来的,还带了两个侯府的小厮,捧着几个锦盒,交给了郎中府的人。

锦盒被掀开,苏韶棠打眼一瞧,都是宫中贡品,寻常人莫说喝,见都难见一面,沈玉案显然有将她昨日的话记在心中。

苏韶棠轻笑了声,冲着松箐星眸弯弯:

“侯爷有心,还要请你替我多谢侯爷。”

松箐知道礼没送错,就松了口气,不再耽误时间,冲着苏韶棠和苏夫人躬身请辞。

等侯府的人都离开后,苏夫人才转头看向苏韶棠,瞪圆了眼:

“你什么时候和安伯侯认识了?”

苏韶棠答非所问:“娘,让人泡一壶白银针吧。”

苏夫人一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依了她,只是有点纳闷:

“你不是不爱喝白银针吗?”

她曾经从国公府带白银针回来,只两三次后,苏韶棠就告诉她,她不爱喝,以后不用从国公府特意带茶叶回来。

苏韶棠头也不抬:

“不是不爱。”

简短的四个字,苏夫人立即意识到,曾经她说不爱喝,只是不想让自己在国公府被低看。

苏夫人忽然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儿。

怪她无用,她女儿能享用的最好的物件,不过都是国公府嫡出一脉看不上眼的东西。

她一生只得了一儿一女,棠棠自幼乖巧贴心,她是恨不得将这个女儿捧上天。

人人都道她骄纵女儿,可她亲眼见过国公府嫡出一脉是什么待遇,她再怎样娇宠女儿,又如何跟那些真正的世家贵女相比?

为母后,看不得子女比旁人差劲,她只能尽量地对子女好些。

苏夫人低声道:

“你喜欢喝,就都送去你院子中。”

苏韶棠将锦盒中的龙井挑出来:“我可不爱喝龙井,但我记得爹爹爱喝,碧螺春我也不爱喝,我只要白银针和信阳毛尖就好。”

苏夫人骤然哑声。

什么不爱喝?

她出身国公府,哪怕只是庶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邱国公觉得对她有愧,宫中得来的好茶叶什么的,知道嫡出一脉要比她份例要多,私底下总会补偿她。

顾姨娘颇为喜欢碧螺春,连带着苏夫人也跟着喜欢。

只是嫁入苏府后,人是比在国公府自在,但生活条件却远远比不上当初,只有回国公府时,顾姨娘记得她的喜好,给她备上一杯碧螺春。

这一点,也被棠棠看在了眼中。

苏夫人没有拒绝女儿的好意,但也没让她糊弄过去,又细问了一遍她和安伯侯相识的过程。

苏韶棠没想要瞒她:

“就是外祖父寿辰那日。”

苏夫人聪慧,一下子就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日赵慧鸣哭闹,也是因为这事?”

苏韶棠撇了撇嘴:

“人家不搭理她,她硬要凑上去,还各种拿我作筏子,我怎么可能惯着她。”

苏夫人心中恼赵慧鸣的作态,皱了皱眉:

“你不用理会她,她不是得意于和国公府的关系吗,我自有办法叫她没法猖狂。”

苏夫人可从来不是什么好心人,旁人都欺负她女儿头上了,再置若罔闻,只会叫人越发得寸进尺。

白银针很快送上来,苏韶棠轻抿了口茶,让婢女都退下,等室内只剩下她和苏夫人时,她才说:

“娘不用管安伯侯,日后他若送东西来,娘只管替女儿收下。”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苏夫人下意识地考虑安伯侯府的情况:

“安伯侯府人少清净,府中做主的人只有安伯侯,他身份清贵,又得圣宠,的确是个好人选。”

只是,苏夫人有点担忧。

和安伯侯府相比,郎中府的家世就有点简陋了。

她怕日后女儿若是受了委屈,郎中府无法给女儿撑腰。

苏夫人将心中担忧全告诉了苏韶棠,苏韶棠觉得苏夫人想得太美好,她托腮:“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苏夫人了解自己女儿,诧异:

“你看上他哪里了?”

苏韶棠难得噎住,半晌,才理直气壮地说:“他长得好!”

苏夫人听出这是实话,当即无语。

她嫌弃想要接近她的男子肤浅,结果她自己相看旁人,也是这般肤浅。

苏韶棠冲苏夫人乖巧地笑。

沈玉案家世好,长相好,而且几次见面给她的感观也不错,在一众人中选择沈玉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苏夫人没好气地问:

“裴世子也生得一表人才,你怎么没看上?”

苏韶棠笑了声:“我又不傻。”

镇北侯府在京城的处境微妙,哪怕裴时愠是真的对她有心,也未必过得了裴夫人和裴老夫人那一关。

沈玉案不到及冠就去了渠临城,而裴时愠及冠后却一直待在京城无所事事。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圣上对镇北侯府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苏韶棠可不想因一桩亲事,将郎中府扯进这些是非旋涡中。

对她而言,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