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番外

*

裴时愠刚出京城, 听见身后传来混乱,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立刻调头回来。

但裴时愠如何也没料到, 他会看见这一幕——

沈玉案, 他年幼时的好友, 如今惺惺相惜的对手,毫无声息地倒在一滩血泊中。

裴时愠呼吸滞了一刹间。

他回头去看, 珺阳公主已经被士兵拿下,她本就是罪人, 如今当众谋害朝臣,死罪难逃。

裴时愠翻身下马,他视线下移, 落在沈玉案身下的苏韶棠身上,她惯是挑剔自矜,如今却呆滞地躺在沈玉案身下, 任由鲜血染上衣襟,女子今日穿了浅色的罗衫裙,殷红滴落在上面, 格外地刺眼。

裴时愠何其敏锐, 他一眼就看出沈玉案已经没了呼吸。

当他视线落在苏韶棠腰际时, 脸色骤然一变:

“太医!”

他上前将沈玉案拨开,女子愣愣地躺在原地, 视线一直跟随着沈玉案, 裴时愠忽然觉得哑声。

见过苏韶棠高傲的模样, 裴时愠很不适应现在的苏韶棠。

松箐等人立刻过来接住沈玉案,眼见沈玉案离她越来越远,苏韶棠终于有了反应:

“别碰他!”

她拼命挣扎着要起身, 但情绪悲恸之下,居然刚站起身,就眼前一片发黑地朝后栽去。

裴时愠手疾眼快地接住她,络秋一抹眼泪,谨慎地看向裴时愠,和络春将夫人扶过来,低声说:

“我们自会照顾好夫人。”

裴时愠动作一顿,沉默地将女子交给络秋二人。

新帝年幼,安伯侯就是朝廷的顶梁柱,他一倒,整个京城都乱了起来,裴时愠返回边城的计划只能搁置不提。

***

苏韶棠大悲大喜的情绪交加下直接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色早就暗了下来。

她茫然地睁开眼,就认出自己身处闻时苑,可闻时苑和平时有些不同,那些艳丽的颜色全部被撤了下去。

昏迷前的记忆顿时回拢,苏韶棠猛然坐了起来。

她转头朝外看去,楹窗大开,院中压抑的哭声传来,除此之外,入目就是满院的白绫。

侯府已经挂上了白幡。

苏韶棠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在脑海中问:

“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玉案没死?”

【死了。】

苏韶棠身子僵住。

【沈玉案身为这个世界的男主,只有他身死,才能打破这个书中世界的运转规则,否则,他必须一直按照原文中规定好的安排走下去。】

【如果沈玉案没有死,宿主的任务也完不成。】

苏韶棠被这句话刺激到,她控制不住道:

“你们就是疯子!”

无故把她绑到这个地方,还要一个人牺牲性命才能算完成任务。

这个时代草芥人命,系统又何尝不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系统听见宿主的心声,万分委屈:

【系统任务是委托人选择的,和系统没有任何关系。】

委托人?

这是苏韶棠第一次从系统口中听说这个名词。

苏韶棠眼中闪过茫然,又有点似懂非懂,半晌,她哑声问:

“委托人是谁?”

【宿主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苏韶棠深呼吸一口气,她感受到的那些系统对沈玉案的偏爱,其实根本不是她的错觉。

系统因沈玉案而来,怎么可能不对沈玉案偏爱?

但苏韶棠不懂,如果这一切都是沈玉案的选择,他为什么要选择去死?

【当书中的人物觉醒,那么原文剧情对他来说都只是束缚,没有人想像棋子一样受人摆布,当原文剧情违背人物意志,强行促使人物执行原文剧情,日复一日,足够把人逼疯。】

系统没有明说,但这些暗示,足够让苏韶棠猜到,沈玉案必然是觉醒过。

但苏韶棠仍旧不懂,她有点不敢确认真相,但为了不被蒙在鼓中,她只能堪声问:

“那为什么是我?”

沈玉案是委托人,那为什么系统绑定的宿主会是她?

系统沉默了很久,才缓慢地说:

【因为宿主是苏韶棠。】

苏韶棠浑身陡然僵硬。

【系统从未说过,原文最先觉醒的人物是沈玉案。】

苏韶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切疑惑在这个时候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侍郎府的众人都如此熟悉,和她现实世界的父母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而实际上,苏夫人本就是她的母亲。

苏韶棠失声:

“可我不是她。”

哪怕有了原身的记忆,她也从未把自己当成原身。

【宿主早就有了新的人生。】

她是原身,又不是原身。

苏韶棠猛然问:“我刚穿书时,你说过,原身和系统签了协议,将身体让给了我,让我不必要有负担!”

【那是骗宿主的话术,在原文剧情开始后,原身就只是被抹去人格的剧情数据。】

任务都已经完成,系统也不再隐瞒宿主真相,一股脑都说了:

【沈玉案是因宿主才觉醒,和宿主不同,沈玉案是原文男主,原文剧情不可能缺少了他。】

【宿主是原文剧情的人,又脱离了原文剧情,只有你回来,才能帮他解脱。】

顿了顿,系统偷摸地说:

【小世界混乱对主神没有任何好处,在沈玉案觉醒后,不知道和主神协议了什么,总归给宿主扒拉了很多好处。】

【宿主本就是原文中的人,哪怕宿主早就投入另一个世界,也迟早有回来的一日。】

【真的到那个时候,宿主会被抹去所有记忆,就像原身一样只能走原文剧情。】

【对于宿主来说,带着记忆完成任务,本就是委托人向主神争取的便利,甚至知道宿主习性,积分的便利也是委托人替宿主争取来的。】

系统说了那么多,苏韶棠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切都是沈玉案和所谓的主神谋划好的。

而且,她完成任务后,沈玉案不仅能活,还能摆脱原文剧情的约束。

苏韶棠悲伤的情绪彻底消失,她面无表情地问:

“沈玉案有觉醒后的记忆?”

系统否认:

【这不可能,一旦委托人恢复记忆,任务就会直接失败。】

苏韶棠皱眉:“他没有觉醒后的记忆,那他怎么确定我会完成任务?”

任务可是沈玉案爱上她,甚至替她付出性命。

苏韶棠忽然有点不自在,沈玉案就这么自信会在失去一切记忆后,并且有原文剧情的干扰下,仍能爱上她?

系统呐呐地:【这点,宿主就要去问委托人了。】

苏韶棠冷笑一声,她的确会去问委托人。

该说的都说了,系统声音恢复公事公办:

【任务完成,宿主可选择是否回家。】

苏韶棠:“如果我选择回家,是立刻就离开吗?那这里怎么办?”

【宿主可以选择回家的时间,一旦确认要回家,滞留时间不可超过三个月。】

【宿主不必担心,等宿主和委托人离开后,原文没有了男主,剩下的人物就回归自由了。】

不需要再继续围绕着男女主打转。

苏韶棠还有疑问:

“我是以什么方式离开?”

系统:【两种形式供宿主选择:死遁或者留下替身。】

【系统建议死遁。】

【替身终究不是宿主,未必没有被识破的一日,哪怕替身可以提供一时慰藉,但终究是欺骗。】

【望宿主谨记,任何人都该是独立自主,而非捆绑生活一辈子。】

哪怕系统不说,苏韶棠也不会选择留下替身。

不论是什么原因,苏韶棠都厌恶替身的存在。

苏韶棠皱了皱眉:

“我总觉得沈玉晦猜到了什么。”

她在沈玉晦和沈玉案面前使用系统时,向来没有做太多遮掩,沈玉晦应该猜到了些许不对劲之处。

【宿主可以隐晦地透露出真相,但不可说出原文的存在。】

苏韶棠大致懂了系统的意思。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请问宿主是否选择回家。】

苏韶棠看着这个系统界面冒出来的问题,沉默了好久,选择了【是】。

她的选择一直都没有变过。

在她的认知中,她只是苏韶棠,而非原身。

穿书两年,她有点想家了。

【宿主已经选择回家,请宿主尽快准备好脱离世界。】

【请宿主选择脱离世界的方式。】

苏韶棠沉默地选择【死遁】。

【请宿主选择心愿。】

【宿主心愿,是否选择带委托人离开?】

苏韶棠扯了扯唇角,同样选择了【是】。

【系统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宿主还剩下七百二十积分,请宿主脱离世界之前尽快消费,不要浪费委托人的好意。】

早就决定好的五百积分,被苏韶棠用来兑换父母身体安康、无病无痛。

因为侍郎府也是苏韶棠的父母,所以,这五百积分,苏夫人夫妇也跟着沾光。

剩下的积分,被苏韶棠全部用在了侍郎府众人身上。

她希望在她离开后,苏夫人她们可以渐忘悲伤,好好生活。

她不会去让苏夫人她们遗忘她,这具身体本就是二老的女儿,彻底抹去二老关于这个女儿的记忆,本就很残忍。

等苏韶棠做完选择,系统就不再出声。

等办完沈玉案的丧事,苏韶棠没有立刻离开,她在等沈玉晦回京。

期间裴时愠一直在京城主持大局,也来过侯府几趟,对苏韶棠的担忧毫不掩饰。

他这幅模样,让不少人心中生出猜测。

甚至苏夫人都来了几趟,对着苏韶棠欲言又止。

安伯侯是为救女儿而死,在安伯侯的丧期,苏夫人当然不会说什么。

但是苏韶棠才年不过二十,难道要替沈玉案守一辈子寡?

余生漫漫,苏夫人惯疼这个小女儿,自然舍不得。

尤其是,大津朝素来鼓励寡妇二嫁。

如果苏韶棠另嫁他人,不会有任何人说闲话。

对此,众人没有明说,苏韶棠只能当做不知道。

沈玉晦是在半个月后回到京城的,衢州离京城甚远,可以想象,这半个月来,沈玉晦几乎都在路上。

沈玉晦推开侯府大门时,就见到前厅中的嫂嫂。

他见惯了嫂嫂一身华服张扬的模样,如今见到却是嫂嫂一身素白衣裳,头顶只戴了银簪挽住青丝,朴素俏然。

沈玉晦怔在原地,一路上的不敢置信终于有了实感。

他的兄长真的去了。

听见动静,苏韶棠回眸,两人视线在空中无声地撞上,沈玉晦艰难哑声:

“……嫂嫂。”

苏韶棠站起来,朝他走来,轻声:

“换身衣服,去见见他。”

“见完他之后,我有话对你说。”

沈玉晦低垂眸,袖中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但他只是听话地回院子去换衣服。

等见过兄长,沈玉晦无声地看向嫂嫂。

在回京的路上,沈玉晦就听说了裴时愠时常来侯府,嫂嫂才年不过二十,沈玉晦做不到自私地让嫂嫂一辈子都空耗在侯府。

可一想到嫂嫂会改嫁,沈玉晦就满心地迷茫。

沈玉晦想过嫂嫂会和他说什么,但怎么也想想到,嫂嫂的话会让他所有悲伤都消失,他抬头,一脸迷茫。

他早就知道嫂嫂藏有秘密,这些秘密不下于神迹,但现在,嫂嫂居然能让大哥起死回生?

苏韶棠沉默了下,告诉他:

“我会和你大哥离开。”

沈玉晦所有的疑问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自衢州相见后,沈玉晦不怀疑嫂嫂对大哥的心意。

如果嫂嫂真的能救活大哥,却一直没有动静,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嫂嫂在担心他。

沈玉晦抬头,他甚至抿出一抹笑:“嫂嫂不用担心我。”

“大哥护了我很多年,如今他不在,我也该担起侯府的责任。”

大哥十七就随父亲上了战场,而他却在京城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及冠之时,沈玉晦一直都明白,他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大哥将侯府的责任都担在了肩上。

他年少就离家求学,及冠就远赴衢州任职,他从不是温室中的花朵。

渠临城是安伯侯府的封地,包括渠临军,父亲去世时,重担落在兄长身上,如今也该由他承担了。

只要大哥和嫂嫂都好好的,那么,是否在眼前,就显得并非那么重要了。

苏韶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沈玉晦隐约猜到不对劲,却又不明真相,原文中,他孤僻阴晦,直到在京城待了整整一年,才逐渐开朗起来。

他最是敏感,又小心翼翼,因年少经历格外看重亲情。

除却沈玉案和络秋她们,沈玉晦是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人,苏韶棠不得不承认,她最是担心沈玉晦。

有她叮嘱,沈玉晦会善待络秋她们。

侍郎府尚有一大家子人,哪怕伤心,也有余力生活。

唯独沈玉晦。

等她带沈玉案离开,就真的只剩下他了。

所以,思忖后,苏韶棠选择告诉沈玉晦真相。

如今得了沈玉晦这一句话,苏韶棠终于放下了心。

苏韶棠去了一趟侍郎府,谁都不知道她和苏夫人说了什么,只是那日侍郎府正院的门紧闭了半个时辰。

沈玉晦回京的第三日,裴时愠又一次来了侯府。

哪怕裴时愠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意思早就不言而喻。

全京城都在猜测苏韶棠的选择,没有一个人觉得苏韶棠会替沈玉案守寡一辈子。

而在这时,安伯侯府又传来丧声,众人震惊——

安伯侯夫人殉情。

那位名动京城,奢侈又傲慢的安伯侯夫人,竟真的会随安伯侯去了。

沈玉晦安静地替嫂嫂处理完丧事,在众人如潮水褪去,他一个人静静地跪在灵堂前。

他低头将冥币放入火盆,轻声说:

“……可嫂嫂还不曾等到我功成名就,替嫂嫂撑腰。”

再无人会嫌弃他的衣裳不好看,借而催他换上新衣。

也再无一人,只淡淡地站在那里,就让他觉得安心,可以放纵地做他任何想做之事。

从今以后,这诺大的安伯侯府中就剩下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