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少奶奶支的招
夏日,温泉庄园的夜晚,比厚厚的城墙包围的卫城内的夜晚多了些清爽,但也多了更多的嘈杂。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蛙鸣、庄稼和草木摇曳发出的飒飒声响、虫子们不知疲倦的吟唱、猫狗鸡鸭不时的吠叫、争巢的鸟的叽叽喳喳、河水不舍昼夜的吟咏喧腾……也许正是有了这些嘈杂的声响,才使庄园的夜显得更静谧,在庄园睡觉才会睡得更熟更香。
睡在这样的夜晚的人,也有反常的时候。这天晚上,睡到大半夜,大少奶奶突然一咕噜爬坐起来,口中嘟囔着瘆人的类似咒语的什么,把身边的大少爷给搅醒了。大少爷恼怒地别过身子,睡眼惺忪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炸尸了?大少爷本来脾气很好,极少骂人,但近两年脾气越来越燥了,动辄就恶声恶气骂骂咧咧。
大少奶奶并不回应,仍是出神入化地坐着,气息如涌**的海潮起伏着。
过了一会儿,大少奶奶依旧那么坐着,气息变得越来越汹涌了。大少爷不得不转过身来,睁开眼睛一看,妈吔,她的眼睛放着幽幽绿光,胸脯呼呼起伏着,这不整个一逼住了猎物正在发威的夜猫子么?大少爷的气息不由得变细了,变得颤微微了:你,你这是,是怎么啦?
大少奶奶并不看大少爷,也不回答他的问,反倒开口反问了:你说,你那先生爹熬不熬得过你的爷?
大少爷双手撑着炕一咕噜坐起来了:咱爷走了两年多了,大半夜的你提这个干么?
天呐,我,我看见了,先生比他的爹、比你的爷还长寿得多。你都熬老了,可先生越活精气神越旺了……
她这是说什么呐?该不是大半夜的睡毛了吧?该不是还在梦中吧?就算她还在说梦语,大少爷也明白这梦语潜在的意思。做为丛府的长媳,她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做梦也不该做这样的梦。大少爷觉得,这时候要在女人面前撑起一个丛府长子、一个男人应有的体面:往后你少给我说这样的话,也别给我胡思乱想。
大少奶奶喘息的气更粗了:我说什么了?我想什么了?我,我只是做了个怪梦,梦也不让人做么……
大少爷倏地哆嗦了,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女人做的那个怪梦:先生活的岁数比爷爷长得多,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已经老到走不动了,而先生还在精气神旺旺地活着……
大少奶奶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她的梦境……天呐,这梦境果然跟大少爷看到的竟然如一个模子叩出来的——大少爷也做过这样的梦,不止一次地做过……
大少奶奶还在说着什么,大少爷呆愣愣地出神,那样子似乎有点魔怔了。
大少爷的神态倒让大少奶奶的气息不由得变细了,变得颤微微了:你,你这是,是怎么啦?这是刚刚大少爷问她的话,语气也是一样的。不,不就是一个梦么。
大少爷还是呆愣愣出神。
大少奶奶有点急了:莫非,莫非你也做过这样的梦?
大少爷不语就是默认了,想不到呀,接管府上家业的遥遥无期、无望,让这两口子做起了同样的恶梦……
——嗨——过了好长时间,大少爷终于长叹一声,说:再怎么着,再怎么着我,我这当儿子的也,也不能冲老子怎么着呀……
大少奶奶也叹一声,说:我也不是让你怎么着,放心,我不是撺掇男人杀父弑君的恶媳妇,真要怎么着了,你不怕我倒怕了。只是,只是我觉得这梦有点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该不是我们看不到的多少年后的情形给我托梦吧?
说来说去毕竟是个梦么,哪能当真,是人就没有长生不老的。大少爷打了个疲惫的哈欠。
大少奶奶倒是兴致越来越高了:我也没愚傻到拿梦当真的份上,可,可为么我偏偏今夜里做了这样的梦?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要不是今个我去了趟威海卫,怕也不会做这样的梦。
呔——大少爷不以为然。你不就是去看了你那几竽子才打得到的什么本家侄子么?他不就是要出洋当劳工做苦力么?能给你什么所思?快睡觉吧。大少爷又打了个哈欠,高涨的睡意淹没了其它的东西,身子也如水泡的泥塑,簌簌地歪倒了。
大少奶奶一把扯住了要瘫倒的大少爷:我要说的可比睡觉要紧得多——还真让你说着了,就是看了我那要出洋当劳工做苦力的侄子,才触起我有所思有所想了……
看看,你这年年月月不出回门,跑了趟威海卫就弄得大半夜一惊一乍的。孤陋寡闻呐,前些年,威海卫的洋行就招过出洋做苦力的劳工,这有什么稀奇?你就别少见多怪了。
是的,早在1904年,南非约翰内斯堡的维瓦特斯兰矿业协会,就跟威海卫的洋行联手,在威海卫修建了招收中国劳工的苦力营,在山东内地招募了大量的劳工。当年便有2000多名华工从威海卫起程,被运往南非的德兰士瓦金矿做工。以后,输出华工的范围又不断扩大,遍及韩国、海参崴、苏门答腊等地。
大少奶奶说:不是,这回招的劳工可不是出洋作苦力,说是要出洋帮着洋人打仗,说是好多洋人的国相互打起来了……
大少爷扑哧笑了,说:你以为这个我不知道?这个仗已打了两年多了。那我就跟你说说吧,德国和奥匈帝国为首的那一边叫“同盟国”;英国和法国为首的这一边叫“协约国”,他们正在打大仗。的确是好多的国家都搅进去了,英法那边人手不够,这才又在威海卫大量招募华工赴欧洲战场,帮着他们打仗……
大少爷说的没错。多国搅在一起的大战开战后,英国那边除了派军队真接去法国战场参战,还派了大量人员到法国从事战勤事务。英法这边伤亡巨大,支撑到1916年,英国的兵源越来越频地告急了,指令英国驻华公使馆,迅速拟定在华招募华工去欧洲参战的方案。中国毕竟是中立国,英国政府还是稍稍有点顾及的,想先以中国边境的香港做为招募基地,招收广东一带劳工。
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Jordan)和公使馆的军事参赞罗伯逊(David Robertson),由于有着多年以威海卫为基地招收、输出山东劳工的经验,也了解山东劳工在输入地的良好表现的,便马上给政府递交了报告:中国山东的劳工更适合于欧洲战场,他们不仅耐寒冷,而且强壮能干,山东是最好的招募区域。在招募方式上,应摒弃法国通过中介公司招募的方法,由我军方直接招募,而此事也不必对中国政府做任何解释。
英国政府很快批准了这个报告,英国陆军部随即成立了中国劳工公司,并在威海卫设立了大英威海政府招工局和华工待发所,而山东内地的招募事宜则由英国驻济南领事主管。
各地招募的华工到威海卫集中后,即进入华工待发所。这里附设出发处、警察署、军需处、医院等机构。华工们在英国军人的指挥下进行体能锻炼和队列、行军等训练,而后便乘船奔赴欧洲战场。到中国政府与德国绝交并对德宣战后,更为英国在华招工大开了方便之门,威海卫成为了最大的华工输出地,经威海卫转运的华工多达五万多人。威海卫一带的华工在欧洲战场上如骡马般能吃苦耐劳的出色表现,赢得了英国殖民部部长给威海卫行政长官骆克哈特的一纸赞扬的电文:从威海卫招募的华工军团对战争发挥了巨大作用,非常感谢华工对政府的衷心支持。
大少奶奶被大少爷的一番话给惊着了:哎呀,没看出来,你知道的可真多。
大少爷呔了一声:我是哪个?
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这些呢?
说这个干么?管他欧洲那边打多大的仗、多少个国搅在一起打,跟咱又有什么相干?枪子炮弹又飞不到咱这里。租界有租界的好呀,这会子就是咱的国跟哪个国打起来,也殃及不着咱这租界了。这些年,咱的国内不也没断乱哄哄地动枪动炮么?咱这不也是风平浪静么?说到此,大少爷突然一顿。哎,这扯了半天,你那要出洋当劳工的本家侄子,究竟触起了你哪门子所思所想了?
我,我是想,想……你何不借这招募出洋劳工的当口……
怎么?莫非你是想让我也出洋当劳工帮外国打仗不成?
让你说着了,你该跟先生说,你也要出洋当劳工……
——什嘛——?!大少爷的肚子呼地鼓起,围在肚子上的单子似乎被吓着了,出溜一下滑落了。看看吧,坐着的大少爷真的如一个充满了气的大气囊,好像要从炕上怦然而起。你,你……
大少奶奶倒是不愠不火:一头猪或一头牛犯了犟不想往前走时,哪怕你扯着它的耳朵死命地拖,拽着它的缰绳死命地拉,它也不肯往前挪半步,你越拖越拉它越是跟你较劲往后顿,这时候怎么着它才肯往前走呢?
大少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怎么又胡扯上猪跟牛了? !
大少奶奶继续说:你掉过来,扯着它的尾巴往后拽,它反倒溜溜地往前走了……这些年,你总想拖着拉着先生往前走,可他倒越来越往后顿了,你就不能试试从后面拽一拽他的……
哇哈——大少爷叫了一声,拍拍女人的肚子:想不到,想不到呀,你这肚子不但能生孩子,还能生出这么好的计谋。明个一早我就去找先生……说着,一下子将大少奶奶掀倒,勇猛又激动地趴在了她身上……大少奶奶顺势躺倒,又顺情夸张地哼叫着,几年来,没得着男人这般如火如荼的宠幸了……
毕竟是没什么准备的即兴宠幸,完事后,大少爷气喘吁吁显出了疲乏。满足幸福的女人关切地抚摸着男人说:年岁不饶人呀,可不敢再这么年轻人样逞能了。明个你不是还要去办大事么,快躺下歇着,我去给你烧碗海参汤补补。说着就要下炕。
大少爷突然醒到了什么,一把扯住了女人:你这招倒是高明的招,可,可你刚刚用的比方不得体,哪能拿先生跟犯了犟的猪和牛比呢……
女人扑哧笑了:我的个天爷,天下怕是难找孝敬到你这份上的孝子了。我要是当爹,就是有比现今百倍大的家业,也早交给你了。
大少爷的脸越发板正了:听听,越说你越没大小了。
女人背过脸吐了一下舌头,不再说什么,溜溜地下炕烧海参汤了。
2、老锁吃瓜落
两天过后,先生突然哼哼笑着对老锁说:没想到,我那大少爷真是大大地出息了。
老锁莫明其妙愣了一下,不知先生指的什么,只能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报以囫囵吞枣的笑了。
先生异样地端详着老锁,又说:你这个一心辅佐大少爷接管家业的管家老叔,该是功不可没了。
吔?先生这话中有话,老锁脸上的笑一丝丝地僵住了,如同枯萎的**凝结在枝头,似乎还能闻得到苦涩的味道。
还没等老锁咂摸透先生话里话外的滋味,先生又说:我已经咂摸出大少爷的意思了。他哼地一笑。好吧,那我就成全了他。你去跟大少爷说吧,就说我应允了。
老锁的嘴巴咧开,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待缓过神来要详问,先生却猛地一抖长衫走开了。
呜呼……先生可从没这样对待过我呀。老锁的舌头甚至在口中急速地打着转,终于咂透了滋味:必是大少爷出了什么岔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呛了先生的肺管子,先生以为是受了我的指使才迁怒于我呀。大少爷究竟做了什么呢?嗨,定是为急于接管家业捅了什么漏子,只能是为这呀……
老锁只能火刺刺地奔庄园找大少爷了。
不幸让老锁猜中了,果然是两天前,大少爷以下通谍的口吻对先生说:我要出洋当劳工了。
那时先生一怔,随即又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个大少爷呀——老锁一声哀叹,真想照着大少爷那饱满厚实的脸狠狠地掴一巴掌,可他毕竟是府上的大少爷呀,老锁只能叹了口气说。愚蠢,愚蠢呀……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先生还以为是我为你支的这蠢招。
得知先生竟然应允了,如雷轰顶,大少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这也是被,被逼出来的招呀。一晃十年、八年又过去了,先生倒越来越不提让我接管家业的事了,老这么遥遥无期地拖下去,怕是,怕是我也该熬老了……我,我也没想到,让老叔你也跟着吃了瓜落呀……
大少爷又回归了憨厚的神态,倒让老锁生出了几分同情:我问你,你跟先生的心智比,孰高孰低?
大少爷喃喃:我哪能,哪能跟先生比。就是几个我绑在一起,怕也比不得先生的,这辈子也比不得的。
好,你还算没糊涂到利令智昏的份上。那你怎么就没想想,在先生面前,你弄这掩耳盗铃的招好使么?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大少爷喃喃:我连这样的招也想不出来呀,是,是……
是大少奶奶为你支的这昏招吧?
大少爷不语,算是默认了。听女人支招,怎么说也是不体面的,何况是听了昏招。
老锁再叹一声,说:这么大的事,之前你怎么就不跟我通个气呢?
这正是大少爷最避讳、最怕老锁触及的。以往,无论什么事,他大都提前跟老锁商量,特别是在接管家业方面,哪怕是发个牢骚,也是当着老锁的面发。也许正因为在接管家业方面太依赖老锁而没有任何进展,才让大少爷对老锁给他的一味静等的策略产生了疑虑和不耐烦了,便想撇开老锁,独辟蹊径一试。此时总不好将这些也和盘托出吧?大少爷毕竟是大少爷,他干咳几声,突然就咳出了将计就计的说法:老锁叔呀,这么着,不也让你吃了我的瓜落么?我就是怕这个,才没提前跟你通气呀。
哈,这番话倒让老锁心里一阵热乎,看来自己还没白辅佐这个大少爷。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以安抚为主了:我吃点瓜落没什么,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那个了。
这事可,可怎么补救呀……老锁叔呀,你快为我拿个章程吧。
我也没什么现成的好章程,你只有去先生那请罪了。不过,万万不可再在先生面前弄巧成拙了……明摆着,先生心知肚明你是在要挟他。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只好在先生面前实说,是大少奶奶给你出的这馊主意了。
大少爷瞪大了眼:虽说这主意是我老婆出的,可,可对先生直说我是听了老婆的怂恿、蛊惑才……这,这未免有点太,太……
老锁也瞪大了眼:怎么,难道你要对先生说这是你自己的主张么?两害相权取其轻吧,顾不了那么多了,把女人卖了总比把你自己卖了要好。
大少爷只能懊丧地点头了,但还是不甘地喃喃着:可,可老这么拖下去,哪年哪月是个头?外人还以为我这丛府的老大是草包,没能耐撑起这一大摊子家业哩。
先生必有他的道理呀。你想想吧,现今丛府不还需要先生撑这个门庭么?我不是对你说过多次了么?不急不燥不逼不催,耐心地等待,才是你最好的作为呀……
这番道理大少爷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尽管这算得上无为而为的上策,可老锁忽视了一点,大少爷毕竟不是信奉他那套道教道理的人呀。一个一心急迫地要接管家业的大少爷,谈何容易几年、十几年持之以恒无为的耐心呀,要不也不会撇开辅佐他的管家,而行那掩耳盗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招了。此时,大少爷也只能对老锁的教诲点头表示顺服了。老锁的招数虽没能立竿见影奏效,但并没招致不好的后果;而自己的招倒是立竿见影奏效了,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来也只有遵循老锁的招法了。
老锁又说:大少爷呀,还有一面你怕是更没虑到呀——三少爷不会老待在英国呀。
如同当头挨了一闷棍,大少爷一下子懵了。
大少爷不必为此而担忧,只要你能好好地持守着我刚对你说的,我但保你无虞。
大少爷终于缓过神来,带着哭腔说:老锁叔呀,还说什么有虞无虞呀……这些年二弟离开府上了,三弟远在英国,府上就净出我这个老大了,先生尚没把家业交给我,等三弟一回来,不更没有我的戏了?打小先生看重的就是老三呐,何况现今老三又灌了一肚子洋墨水。
老锁笑笑:你能这么想算是大有长进了,可你要是能站得再高点,怕是会想到在低处想不到的。想想吧,尽管府上的家业不小,可喝了这么多年洋墨水的三少爷要是眼里盯的还是府上的家业,那他的洋墨水不是白喝了?要是先生为的是让三少爷接管家业,那还用送他出洋留学这么多年么?
哟呵,这么一说,事情还真就不一样了。老锁对事物的分析见解的确是有着极深的功力呀,他这么一说,事情竟然就翻了个个,他的确是站得比我高呀。
老锁又说:三少爷回来必定要干一番更大的事业的,先生当然也是这么企望的。到那时,家业很快就会落到你手上也未可知呀。
哟呵,大少爷的心胸顿时被凿开了透亮的天窗。虽然现在还不能铁定事情会按老锁所说的那样发展,但他的心中还是涌动起一股对老锁强烈的感激:老锁叔呀,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怎么感谢你才好……
老锁拂拂手:眼下你可别在这上面费心,还是想想怎么去跟先生把那个扣解开吧。越快越好,拖一时那扣就难解一点,要是变成死扣麻烦就大了。
大少爷急促地说:那我这就跟你一道回卫城,去见先生。
老锁摇了摇头:大少爷呀,你能跟我一道走么?先生是什么人?你是怕先生想不到解这蠢招的招是我编排的么?
大少爷猛地一拍脑袋:嗨,这一急怎么就晕了头,平日里我也不至于这样呀。这哪像个能接管大家业的脑袋呀……
记着,不管先生信不信,也别说我来见过你。
放心吧,这出负荆请罪我自己会演好。
送走老锁,大少爷回头便收拾着要去卫城。大少奶奶问他火急火燎地去卫城做什么。大少爷没好气地回道:你出的招应验了,先生已同意我出洋当劳工了。
——天呐!大少奶奶呜哇叫了一声。这是真的?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先生怎么会真舍得让你出洋当劳工?他还是你的亲爹么……
大少爷哼地一笑:你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人都舍得了,先生有好几个儿子,出去一个有么舍不得的?看来我不去也不成了。
大少奶奶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大少爷:你胡吣什么?你可不能真去呀。似乎一松手,男人就会跳到出洋的劳工船上,急得她眼泪也在眼窝里打旋了。
大少爷不想再让女人着急了,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大少奶奶擦了擦眼泪叹一声:想不到呀,我,我这多少年不为你出一回主意,出了一回还是馊主意,帮了倒忙,害得你要拉下脸去为我擦屁股。
大少爷只好安慰女人说,我这个大男人都觉得这招会灵,哪能怪你呀,我这是为自己去擦屁股。
大少爷临出门时大少奶奶又不安地问:先生不会真逼着你出洋当劳工吧?
放心,有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咱哪能真的连自个也搭进去。
你可把住了,哪怕咱不接管这家业,哪怕咱净身走出这庄园,也不能真出洋当劳工。一着急,她把藏在心底的隐私也吐噜了。这些年我,我也攒下了些私房钱,就是咱自立门户也能过体面日子。
女人的话说得大少爷心里热乎乎的,也鼓舞起了去见先生的勇气。他吩咐下人立即收拾起了几筐鸡鸭、新鲜果蔬等,装上大马车,便急急地奔卫城了。
进了卫城丛府大宅,感觉整个大宅处处风声鹤唳草木惊心,大少爷一颗心禁不住咚咚慌跳起来。先生却不在府上,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也好,这倒给了大少爷缓冲的时间。他舒了两口长气,渐渐平静下来,便去找母亲说话了。
大少爷不大回府上,特意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看望二老,大娘很是欣慰。一番嘘寒问暖后,大娘又对大少爷说:先生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日没夜府里府外地操劳,你是府上的老大,该早些替先生挑起担子呀。
大少爷愣愣地看着老妈,不知说什么才好,莫不是老妈也在试探自己?看来老妈并不知道他以出洋当劳工要挟先生的事,但吃一堑长一智,尽管他信老妈说的是真心话,可还是不敢将真心话说与老妈。只好言不由衷地说先生身体硬朗,精神也好,这么大的家业里里外外都需要先生撑持,等过些年再论替先生挑担子也不迟。
等了好半天,先生还是没回来,这大块的时间正好用来思考如何应对先生。该以怎样的口气说什么话、甚至该呈现怎样的神情,大少爷都在心中演习了一遍又一遍。自觉达到了应对自如,足以融冰化雪,足以消弭先生心中芥蒂的程度后,心便渐渐平缓了。又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觉得这么动一动也不是什么坏事,尽管是妄动,起码能引发先生的心产生点震动,我这个老大并不是一味地逆来顺受没血性的。通过这件事,不是还看出老锁是真心辅佐自己么?老婆是死心塌地疼着自己么?还意外地得知她藏着不少私房钱……想着想着,大少爷竟然有点孩子气地幸灾乐祸了。
3、妙谛
日头偏西了,先生还没回来,大少爷禁不住又变得惶恐不安了。
先生去了哪里没人晓得,是啊,谁又能感觉到先生去了哪里呢?以前花儿倒是有这非凡的功能,但她早已摒弃了这些,追随着天主走得越来越远了。其实先生去的地方在到达前,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清醒地意识到这是要往哪里去。这么多年来,当心头淤结难以排解的苦恼郁闷时,先生往往会身不由己地奔一个圣地而去。这次也同样,当他乘坐的蓬车戛然停在圣寿寺山门下时,似乎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吩咐车夫将他拉到圣寿寺来了。
虽没指望大和尚及僧众们下来迎接,但看看空****的山门,先生还是有点失落感,只有踽踽拾级而上了。不知是为什么,今日圣寿寺冷清得很,不见什么香客,甚至连永无休止的松涛声也听不到了,这不免让先生生出了些许寂廖甚至是胆怯。来到圆智大和尚的禅房前,房门虚掩着,再靠前几步,隐约听得到里面的说话声。先生不由得停住了,见一旁有一个石凳,便趋过去坐下了。哈,当年,老锁就是坐在这石凳上,偷听我跟大和尚谈话的吧?一种早已消逝了的顽皮气油然而生:我也学学老锁,坐在这听听屋内说些什么,岂不有趣。
定下神来,屋内的对话渐渐变得清晰了。
大和尚跟另一个人论辩着一些看似平常却又高深玄妙的东西:
一个说:一个人站在一座万仞高山面前,是山高呢?还是人低?
另一个说:一座万仞高山横在一个人面前,是人低呢?还是山高?
……
屋内两人进行着的诸如此类的论辩,如同共同推着一盘无形的大磨在转圈。大磨虽然在不停地转,但二人各执着一个磨橛,谁也不能超过谁,也会不出孰前孰后。后来,屋内论辩的话题越来越往佛教的教义方面下沉深入,亦或说是上升缥缈了,进入了玄奥的佛理和释典的妙谛,让先生越听越摸不着头脑了。呵,想必是哪里云游来的高僧,与圆智大和尚在参禅辩论呀。据说一些佛门大德高僧,凑在一起往往就进行这种对佛法、对佛学教义的玄奥的辩论,而且要分出个胜负高下。又据说就是通过这样的辩论,成就了一些大德高僧的声名。可佛门弟子难道也希望得到凡夫俗子向往的声名么?这么一想,先生不由得怅然叹息了:这是我能想出个所以然的么?这样充满辩机、对佛学经义的玄妙论辩和释典的妙谛,哪里是我可理解的呀,我要是参得透这些,岂不也得道成佛了么?
似乎是为了让先生探个究竟,禅房的门无缘无故无声无响悄然地开了道一尺宽的缝隙——屋内的两个人端坐着,显然不是他们推开了屋门;又感觉不到有什么风吹来,屋门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自己开了?先生好生疑惑,难道是屋门自己为屋外的我而开了么?
无论如何既然屋门开了,就不能不朝屋内好好窥视一番了:啊?坐在圆智大和尚对面的高僧不是袈裟披身,竟然是一身长袍马褂。目光顺着这身打扮向上一捋,惊讶复惊讶——这个人竟然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再细一打量,惊讶又成长为惊诧了,天呐,他竟然是华务司庄士敦。
先生正愣怔着,禅房的屋门突然又无缘无故无声无响悄然地关上了——屋内端坐的两个人并未起身,显然不是他们关了屋门。同样感觉不到有什么风吹来,难道是屋门自己又为屋外的我而关上了么?
坐在石凳上的先生出神地凝视着屋门,似乎变成了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气息全无,甚至连魂灵也出窍了……哈,莫不是连禅房的屋门也浸透了禅意,开即是关,关即是开……
感觉不到过了多长时间,屋内突然又飘出了大和尚的一句话:屋外有人比屋内的人还用心地在参禅呀……
先生站起身的同时,屋门开了——是圆智大和尚推开的,他在前,庄士敦在后,从屋内走了出来。
恍恍惚惚的先生被请进了禅房,三个人坐在禅房喝开了僧茶。
先生不时地打量着对面的庄士敦,似乎以前不认识这个庄大人,或者说是刚刚重新认识了这个庄大人。想不到呀,他竟然变成了可以跟高僧进行佛教经义玄奥论辩的佛学高人。禁不住问道:庄大人,听说这些年你游历过好多名山宝刹佛门圣地。
庄士敦笑笑,说:是的,前些年我便沿长江而上,去了四川、西藏。又到了五台山、九华山、峨眉山、普陀山等佛教名山。几年前,我又再次去了普陀山……
怪不得呀……先生的眼瞪得更大了。我虽对佛学知之了了,但也略知一二。五台山的文殊菩萨大智、九华山的地藏菩萨大愿、峨眉山的普贤菩萨大行、普陀山的观世音菩萨大悲。在菩萨教化众生的道场里,庄大人不但得以教化,佛学也得以精进呀。
庄士敦耸肩一笑:我只是去礼佛,考查、研究佛学经典的玄奥和释典的妙谛而已,当然,这也让我对佛教越来越景仰了。
先生问:大人莫不是要皈依佛门?
庄士敦再笑笑,说:好多洋人很早便讥讽、抨击,说我这个基督徒变成了“古怪的佛教徒”。最近还有人说我要出家当和尚,甚至说我已受过戒。也怪不得他们,这几年,我这个基督徒的确把进教堂做礼拜给忘得越来越远了。
圆智大和尚笑着对庄士敦说:讥讽、抨击声中,施主还能爬山涉水,于菩萨道场修为,几几乎被甲精进,就是佛门弟子怕也难比呀……
庄士敦似乎惧怕大和尚以佛道这样品评自己,急急地把话题引到了先生身上:想不到,先生对佛学造诣颇深呐。
大和尚又冲先生笑笑,说:老衲早说过,施主有慧根。而后又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
先生有点慌乱了:哪里,我充其量只算得一介儒生,可这大半生来,也只是望圣人之城门而难入其内呀……
庄士敦提起了精神:先生,其实我更崇尚的是中国的儒教。儒教与佛教相结合,也许会是世上最完美的教义,以此教治国,国必安泰;以此教推行教化,民必贤良敦善。当然,这一切最好能在宪政的国体内推行,也许这也是拯救世界未来的良方……
庄士敦的话不仅同样提起了先生的精神,甚至让他激动不已了。看看庄士敦,再看看圆智大和尚,看着看着,恍惚间仿佛觉得庄士敦的模样跟圆智大和尚差不多了——哈,难道一个外国人在中国生活的时间长了,真的会变成中国人么?的确,他的神情、思维、儒雅、包括语气,多么像一个地道的有修为的中国人呀;不仅如此,他精粹的话语不是已经探入到中国文化的根基了么?即使是我们的学人,不是也少有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么?……一股淡淡的,莫名的、不着边际的艾怨凄楚,却又如蜃气般在先生心中拂拂缈缈了……我们的人没弄懂他们的根基,可他们的人反倒已经弄懂了我们的根基,起码这个庄士敦弄懂了……复杂的感慨酒浆般在心中翻腾着,他难以自制地站起了身,说:庄大人,你还记得么?多年前,你初莅威海卫时,就是在这圣寿寺,你就是说着这样的话……
我当然记得,那时你就答应,送给我一顶地道的威海卫的金丝草编的草帽,我一直珍藏着你送的那顶草帽……
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记得那顶草帽。对了,我一直想请庄大人去我的庄园作客,你不也多次答应了么?今天你既然有空来这里,那何不一同去我的庄园小酌?
庄士敦笑了:好,恭敬不如从命,在美丽的庄园谈讨儒学,又能享用美酒美食,正所谓“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堪比曲水流觞之雅趣,又何乐而不为呢?
呵呵……圆智大和尚笑了:二位施主莫不是早约好了,又来借寒寺一会?
三个人全笑了。
圆智大和尚将二人送至山门前,道别时,他将先生扯到一旁,低声说:施主知否?少施主最近时常来寒寺。
先生一怔:哪个少施主?
施主的二公子呀。
——他?!先生再一怔:他来这做什么?
大和尚淡淡一笑,说:来这的不都是进香拜佛的香客么?施主更想不到,少施主还会来布施吧?他在大雄宝殿前跪拜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施主呀,人人都具佛心呀……
先生的心忽地被一个大疑团给罩住了,禁不住仰面望天,好像解疑释惑的答案写在天上。
奇怪的是天空还真就有了动静——一阵扑楞楞的响动划过,一只不知名的大鸟,伸展着遮天蔽日的巨翅,如一片流云从头顶飞过……先生的心为之一阵颤栗。圆智大和尚跟庄士敦却平静得很,难道他们没看到也没感觉到这只怪异的大鸟从头顶飞过么?
片刻过后,神奇的效果产生了,先生的心倏地又变得疏朗了,连同大少爷给他造成的心境的云翳也消散了,好像是被这只大鸟的巨翅拂扫而去了……
先生与庄士敦走下山门时,步履变得轻盈了。满目的苍松翠柏茂盛的花草、充耳的虫鸣鸟唱,更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了,早已忘了为什么到圣寿寺来了。看来这圣寿寺真的是福地,到了这里,心中的郁结便在不知不觉中被化解了……
庄士敦与先生一起乘坐马车,来到了温泉庄园。
下人到大少奶奶这里通报,说先生来了,说完便急急地走开了。
大少奶奶不禁心下骇然:莫不是先生押着大少爷兴师问罪而来了?她慌忙地赶到了客厅。先生正与庄大人谈笑风生,却并不见大少爷的影子,大少奶奶心中越发不安了。先生只是吩咐大少奶奶快去备一桌好菜,他要与庄大人好好喝几杯。当大少奶奶转身离开时,先生才问了一句:老大去哪了?大少奶奶的心倏地一跳:难道大少爷并没去先生那里请罪?还是……让她惧怕的可能很多,但容不得多想了,她只好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是,说是去卫城,好像,有,有什么事……先生似乎并不在意,继续与庄士敦说话了。
酒真是好东西,管你是哪国人,几杯下肚后,就会让你渐渐地对人敞开心肺,埋在心底的一些不想示人的东西,往往会突破禁忌,自个儿活泼泼地跳出来。先生和庄士敦都没有料到,他们的话题并没进入什么儒家经典讨论,而是各自撩开了心中的幕幔,向对方坦露了不便示人的东西。
先生对庄士敦吐露了很多肺腑之言:敏儿的再嫁、大少爷的迫不及待要接管家业、二少爷的不可捉摸的吊诡、三少爷的将来、甚至还有花儿去圣母院当修女……
而庄士敦吐出的肺腑之言倒把先生给惊着了:我,我倒想离开威海卫了。
先生急切地问:为什么?
庄士敦说:我曾对你说过,日俄战争日本取代俄国占领旅顺等地后,英国应该与中国重签租借威海卫的租约。遗憾的是,我的英国政府并没采纳我公正的建议。而且英国政府又不顾来威投资者多次敦促,不肯承诺发生变化时对其予以经济上的补偿,致使威海卫的发展受到严重的制约。先生,我对威海卫的美好设想和努力处处受阻,我不忍看着自然条件十分优越的威海卫,永远是大英帝国的灰姑娘……
先生怎么也没想到,看似已经深深地扎根于威海卫的庄大人,竟然早已萌生了离开威海卫的去意。庄大人,敢问你是想另谋什么高就么?
不,不是另谋什么高就,我只是想,想找到可以让我实现美好愿望的地方,让我能真正有作为的地方,让我少一点心灰意冷的地方。先生你应该了解,其实没有哪个外国人比我更热爱威海卫这片土地和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了。你知道的,前些年我便写出了《华北的狮子和龙——威海卫》这本书,书中描绘的,大都是我非常珍视的威海卫的民间生活画面……说着,庄士敦的眼窝湿润了。
是的,庄士敦的确算得上是热爱威海卫这片土地、跟这片土地上的人极亲近的外国人。他写出的这本书,也的确是以欣赏的目光看待威海卫固有的一切的,这本书也曾让先生感动不已。司空见惯熟视无睹的威海卫世俗市井生活、民俗风情,一经写在书上,竟然有了引人入胜的诗情和水墨画般的灵动。可怎么着也想不到,这么热爱威海卫这片土地、并将他热爱的一切写成了书的人,竟然想离开书中描绘的场景。先生心中郁闷了,喝下的酒似乎被点着了,烧灼得五脏六腹说不出地难受,但庄大人能对他坦露这些,还是让他十分感动、感激。
要离开庄园时,庄士敦希望先生不要对外人透露他的想法,以免产生他不想看到的负面影响。
当先生与庄士敦返回威海卫后,天色已经暗了。
4、歪打正着
大少爷还在卫城的大宅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等着,光是这一点,就不能不让先生的心生出些许感动。当然,先生明白大少爷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他哼地一笑:怎么,是来逼宫呢,还是要出洋当劳工等在这跟我当面辞行?
用不着伪装,大少爷脸上堆满的是真诚的懊悔:我,我是来请罪的……我,我不该用出洋当劳工……
是老锁为你支的那招吧?
不是,是我,我的老婆出了那馊主意……
呵,出息了,真是出息了,听老婆摆布了。
不,也不全是,后来,后来我,我也觉得用这招能,能,能……
能把我吓倒,能让我哭着求着你可不能出去,能让我立马把家业交给你……
大少爷不语。
这回是老锁出的招,让你等在这请罪的吧?
老锁把我臭骂了……他,他倒是要我咬定出洋当劳工只是我老婆出的馊主意。可,可一见了你,我,我只能实话实说了……老锁编排的招数倒是没忘,之前在心里也演练了多少遍,不想到了临场全没用上。不但把老锁卖了,也把自己实实在在地填进去了——歪打正着,正是由于露了馅的实话实说,才让先生相信他说的是实情,更让先生的心感到了塌实,这个老大起码还没学会撒大谎,是诚实的。一个诚实的儿子犯了这样的错,又诚实地认了错,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如此一来,大少爷倒有点因祸得福了。
你看,先生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该忙啥忙啥吧,你这点心机别在用不着用的地方瞎用了。威海卫变成租界后,不是一切都在变么?我是不得不能多撑一天就多撑一天呀,我这份苦心,你怎么就不明白?难道连你爹也信不过么?
哈,这不是给我吃了颗定心丸,家业早晚会交到我手上么?大少爷感动得有点唏嘘了,他擦了擦泪汪汪发红的眼眶,说:爹,我知错了,再也不会瞎寻思了……
先生看大少爷的眼神也起了变化,如同看一个疼爱的颟頇的孩子,甚至伸手深深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
走出大宅时,大少爷才猛然醒到,自己竟然冲先生叫了声“爹”。这之前,他记得好像只有多年前抗英那会子,为了阻止赤手空拳身着官服的先生陷入敌阵,情急之中,才当着先生的面喊过爹。他又醒觉到先生那变化了的眼神,以及在他肩头那深情一拍的意蕴。这么多年来,先生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更没有如此深情地拍过他的肩,这些不都明确地表示先生不但原谅了他,而且父子间的情义更加深了么?看来到了用真情处,爹这个称谓还是比先生更能表露真情,更有扯着骨头连着血脉的功效。
大少爷又如实地对老锁说了他在先生面前说了些什么,当然也如实地说了先生对他的态度,先生对他说了些什么:老锁叔呀,你编排我的那些我并没忘。可也不知怎么了,到了先生跟前,那些,那些就全用不上了,只能是怎样就怎样说了。把你也给填进去了,看来我真是不成器呀。
不想,老锁非但没有恼火,反倒觉得大少爷对先生说的,比他编排的更胜一筹,收到的效果也超乎了想像。歪打正着呀。他深深地看一看大少爷,说:大少爷呀,现在我算是真明白了,先生看重的,也正是你的“是怎样就怎样说”呀。大少爷呀,你无忧了,接管家业板上钉钉会落在你的头上,也许是你命中注定有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