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婵是一位不合格的母亲。
她生下了周行止,却又没有能力陪伴他成长,甚至拒绝他的每一次主动请求见一面的要求。
小小孩童,没有母亲的陪伴,在这冰冷的深宫之中,竟然连可以取暖的地方都没有。
周行止尚且年纪小时,她会偷偷的命陈嬷嬷将奶娘放入冷宫,而后她小心翼翼地触摸孩子柔软的脸蛋。
她贪心不已,渴望仅凭那短暂的十几分钟就将孩子的面容刻进脑海。
眼睛,鼻子,嘴巴。
小小的。
是她的骨肉。
可这些所谓的小把戏终究没能够逃得过沈清秋的眼睛。被沈清秋发现之后,照顾周行止的奶娘被换掉,而她在冷宫之中的日子也愈发不好过。
于是自那之后,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冷宫之中,听着紧闭着的朱门外,小小的周行止软糯糯的声音。
孩子太小,觉得母妃不在身侧,可怜又孤单。
很多时候他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
哭声很小,似乎怕惊扰了她。
看吧。
就连委屈得想哭的时候,都顾虑着她的情绪,不想让她因为他的哭泣而更加难过。
云婵含着泪,抓着陈嬷嬷的手,哽得快要说不出话。
她说:“陈嬷嬷,我求您,让阿止别再来了。”
阿止。
娘的阿止。
你每一次的满怀希望而来,到最后只会是碰了一鼻子的灰,也只会更加难过伤心。
也……更失落。
所以,她让陈嬷嬷放狠话,教周行止不要再来了。
那之后,她发现,她的阿止,果真再也没来过。
可每逢节日,冷宫的门都会被轻轻敲响,陈嬷嬷去开门的时候,只看见门前的矮矮的石阶上放着些用手帕包着的糕点和水果。
云婵知道,那是谁送的。
是她的阿止。
念着母妃的阿止。
云婵畏惧雷雨天气,一直都害怕。
每逢雷雨天气,她都会被惊得睡不着。
冷宫又是个阴冷之地,未进冷宫前也曾听过不少唬人的故事。
所以在冷宫的那段时间,一逢雷雨天气,云婵总会裹紧被子,半睡不醒地睁着眼睛看一整晚的床幔。
偶尔还会被惊雷吓得啜泣。
她害怕。
她睡不着。
真正能够在雷雨天气里入睡,是在周行止八岁那一年。
那日陈嬷嬷与她闲谈时,说漏了嘴。
好在陈嬷嬷说漏了嘴,不然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陈嬷嬷说:“奇怪得很哩。老奴也不晓得小殿下打哪儿处知道的娘娘畏惧雷雨天气。反正上次上京冒着雷雨的第二日,老奴起得早,推门出去,就看见了撑着伞的小殿下。老奴问小殿下做什么来了,小殿下说——”
小殿下说:“我来陪母妃。母妃怕雷雨,我害怕她睡不着,所以来陪她。”
云婵当时五味杂陈。
年仅八岁的小小少年郎,不知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不知真假,只怀揣着一颗真心,独自一人撑着伞,在冷宫外,守了一夜。
是自那时起,她再未畏惧过雷雨天气。
也是慢慢察觉,周行止真的做到了每个雷雨天气,都守在冷宫外。
倘若他不在京中,也会安排人撑伞守着。
次次雷雨,次次未落下。
云婵心酸得像未成熟的青梅,她泪眼朦胧着问陈嬷嬷。
她说:“陈嬷嬷,我很难受。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对啊。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婵想不明白了。
她想,周行止恨她。
可是后来她发现,他从来都没有恨过。
那些所谓的爱啊恨啊,转化而来的,都是埋怨与渴望。
可云婵没有办法。
她把自己困住了。
很早之前就困住了。
冷宫多年的生活,再加之郁郁寡欢,这些早已使得她劳累不堪,处处都是病痛。
人大概在死前是有预兆的吧。
于是云婵那一日梳洗完备,然后请陈嬷嬷去请来了永惠帝周恭和。
他们二人,许久未见,然而见面,开口依旧是年少时熟稔的称谓。
永惠帝两鬓白发。
他朝她走来。
“婵儿。”
云婵站起身,绾起的发髻,已掺杂着华发。
她眸光微闪,道:“恭和哥哥。”
他们二人,从前最熟悉,多年之后,一切依旧。
只是年少时心间只有草长莺飞和满天星河,眼下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怆。
她道:“恭和哥哥,这是我求您的最后一件事情。”
她,求他,立旨下令立周行止为储君。
云婵道:“我本意不想他困在深宫,于是取名为行止。可到底,他因我而被困。既然逃脱不得,那便让他登上最高之位,也算做是一种风光。”
永惠帝问:“婵儿,你难道不想见见阿止么?”
她想见。
可她摇头拒绝了。
“就让他恨我吧。”
她轻声道。
爱啊恨啊,由它去罢。
云婵合上眼的那一瞬在想,阿止,娘对不住你。
所以,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我不配,做你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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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恨她吗?”
姜晏玩着周行止衣襟上的绣花,小声又小心地问着年轻的帝王。
周行止摇头。
“不恨。”
一直都不恨。
他只是有些不开心。
不开心她多年缺失的陪伴与爱意。
可她身不由己。
所以作为母亲,她已经足够用力,足够好了。
他没有理由恨她。
“所以我还想和她做母子。”
这世未得的圆满,希冀下一世得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