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宴上,音音帮哥哥瞧瞧,知州家的三小姐品性如何,是否堪为妻。”

第二日, 是临城有名的秋日宴,在这一日,小姐们既可以赠菊给自己的闺中密友, 也可赠菊给平日无缘往来但自己赞赏的其他小姐。

跨院内明厅中,陆子期已做好出门准备,正等着珠帘内梳妆的音音。他好像突然想到一样,提了句需要音音帮忙。

待音音隔着珠帘听清哥哥说的话,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什么.....谁?”音音懵懵发问,少见的结巴了。

“临城知州家的三小姐。”陆子期的目光隔着珠帘,落在梳妆台前的音音身上,淡定收回,伸手拿了茶盏。

“知州家的.....三小姐临城?”音音手里还拿着簪子,傻愣愣回头, 看着身后隔着半挂珠帘坐在外头黄梨木桌旁的陆子期, 对方依然是一派从容模样,正撇着茶叶,这时候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与谢念音隔帘相接。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扔出来多大一个事儿一样淡淡问道:“音音说好不好?”

“好, 自然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音音热情叫好, 赶紧呵呵诚恳笑着,笑得面颊都有些僵了。回转了身, 看到铜镜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梳妆好, 身后橘墨正比着两串珠花,透过铜镜问自家姑娘:“小姐喜欢哪一个?”

音音几乎没有犹豫,立即指了一个, 一伸手才发现自己刚刚从八宝紫檀妆盒中挑出来的簪子还在手里, 跟她选中的珠花顶顶不搭, 她讪讪地把手中簪子放回八宝妆盒中。

帘外陆子期持着茶盏,目光始终不动声色落在谢念音身上,此时微微翘了翘嘴角,喝了茶放了杯,慢条斯理。

音音的目光从梳妆镜到了窗外,半开的窗外是临城今年最后的秋天。蔚蓝的天越发显得树干光秃秃的凄凉,偶尔还可以听到鸟雀的声音,也早没了夏日的热闹。一个漂亮的小丫头正俯身要花农包住今春才移栽过来的一棵杏树,好让它能顺利度过即将到来的第一个冬天。

一切都熟悉得很,同往日没有任何分别,可音音就觉得好像天地都变了色。

她微微皱了皱眉,明明一切都是如常,哥哥过来等着她梳妆,然后一起去参加李老爷园子里举办的秋日宴。

他们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她问了哥哥一声她是该穿这海棠红长裙还是香色十二幅长裙,哥哥也跟平时一样仔细打量她,为她定下来海棠红长裙,然后呢?

然后就在她心满意足,在八宝妆盒里挑挑拣拣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人说:

“秋日宴上,音音帮哥哥瞧瞧,知州家的三小姐品性如何,是否堪为妻。”

谢念音当时就:???

关键哥哥表情极为自然,好像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平常事一样,让谢念音觉得自己表现出任何不正常都是她不正常。

此时谢念音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心道男婚女嫁,本就寻常事,哪里需要大惊小怪了。她哥哥弱冠已三年,如今中举,怎么都该议婚了,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只是——,只是突然听到,过于意外而已。

突然吗?二十三岁的公子要议婚,哪里突然?这都突然,那到底多大才不突然,总不能三十三,八十三?

意外吗?临城公子配知州家的三小姐,听上去就有一股天作之合的味儿,哪里意外了。

音音心里掠过各种道理,她一向最是懂事,最明白这人间的道理了。

丫头俯身为小姐淡淡匀了胭脂,点了红唇。唇上淡淡胭脂甜香让音音回神,透过铜镜仔细看去,无一处不妥帖,她遂起身,海棠红长裙瞬间流水一样滑下去,音音轻轻提起,像往常一样,起身往外走。

经过珍珠帘时,一不小心,给珍珠轻轻打了脸,音音嘴角动了动,依然如常,倒是外头坐着的陆子期放了茶盏,几乎就要起身,却已见音音无事般,盛装出来。

少女抬眸看来,粉白面庞,五官精美,红唇娇艳,明艳不可方物。如水的十二幅海棠红长裙轻漾,仿佛一波波水纹,越发让其中少女如洛水而出,翩然临这浊世。

她的眸子,又水又亮,再是干净不过,分明还有懵懂,可偏偏看过来,目光所及之处,让人心就止不住突突跳动。

陆子期不觉扣住了自己手边木盒,视线从她面庞掠过,落在她身后轻轻晃动的珍珠帘上。

好一会儿,房中都是静悄悄的,好像所有人都在悄悄屏息。

即使看惯了小姐诸般模样的橘墨,每次见到小姐盛妆后,都依然有那么一瞬间屏息不敢轻动。

小姐美得不似这凡间人。

音音提裙,笑了笑:“哥哥,好看吗?”

陆子期这才重新看向她,没说话。他扣住木盒的手松了,一动,打开了这紫檀木盒,其他人这才看到盒内是两朵**,一看就不同一般。

也是,公子给小姐的东西,从来都不同一般。

花朵不大,却是难描难画的精致,好似不是盆中栽,分明该是天上来。

尤其是其中一朵,竟是碧绿颜色,让人疑心这**难不成是碧玉雕成。橘墨忍不住往前凑了些,闻到淡淡**清香,才知竟是真的从枝头摘下的。

她惊喜看自家小姐,这样只应天上有的**正配她仙子一样的小姐,回头一定能让别家小姐都瞧呆了去。

音音见这绿菊,小心翼翼伸手,在哥哥目光下,轻轻拈起拿到脸前细看,心道到底是哥哥,就连秋日宴簪的**,也想着自己呢,乱着的心不觉一定,面上笑从容了些,正要递给橘墨,让她给自己簪上,就听陆子期慢慢道:

“音音若觉得那位小姐好,就赠这绿菊与她。否之,则赠粉菊。宴毕,哥哥看到就知道了。”

听到陆子期的话,音音捏着**的手几乎是控制不住一颤,却被陆子期伸出的手在下面托了一托。

陆子期一向微微泛着凉意的修长手指跟音音指尖一触即分,温和提醒道:“哥哥终身,音音要留心。”

音音赶忙哦哦两声,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绿菊并非给自己的,只觉得脸热,幸而不曾直接簪上。慌乱中,音音忙改拈为托,小心笼住这精致绿菊,抿了唇。

陆子期先看音音,目光后落在她托着绿菊的小手上,抬眼再看音音时,问的却是:“音音冷吗,怎的手这样凉?”

音音呆呆抬了眼睛,啊了一声。

陆子期瞥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伸手接过旁边丫头抱着的霜色披风给她披上,分寸拿捏俱是一个疼宠妹子的兄长,退后一步打量妹妹,然后道:“好看。”

音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回自己方才问话。

她哦了一声,小心托着绿菊就要走,到了该出门的时辰了。见旁边人都看自己,才想起来,忙转身把**放入桌上敞开的木盒中,小脸忍不住再次热了热,却装作没事人一样。

也不知是她傻乎乎的样子,还是突然的笨拙,让一旁静待的陆子期忍不住又笑了笑,旋即压下。

音音分明听到,放在平日必要问个明白,今日却只是抿唇捏着披风,闷闷问了一声:“哥哥还不走?”

“音音说得对,再不快些该迟了。”陆子期回,让人觉得这清淡声音里好似都带了笑意。

音音再次抿了抿唇,甩开披风,带着丫头先出了门。

陆子期落在后头,低了低头,嘴角忍不住又翘了翘,这才起身跟上。

把音音送到马车上,陆子期扶着车帘嘱她坐安稳些,就要放下车帘离开。

音音见他转身就喊了一声:“哥哥?”

她想说怎的哥哥今日不与自己同车了,突然就想到刚刚明明看见了:今日备的是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她又攥了攥自己衣角,暗道自己今日都不机灵了,赶紧扯动嘴角笑向被叫住的大哥:“哥哥,慢走。”

陆子期半撩车帘,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点头,放下了车帘,看着猩猩红的车帘落下,才转身上了后头跟着的青帘马车。

音音也同样看着猩红色车帘落下,她慢慢点了点头,是了,是了,以后他们都不该再同车,到底不是小时候了,尤其——,尤其哥哥以后有自己要同车的人,那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人人都知道他们才该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马蹄落在石板路上,哒哒向前,朝着李家园子去了。

马车内,橘墨本扒着车小窗一角往外看,回头想跟姑娘说见到的新鲜事儿,开口却是:

“姑娘,怎的又啃指甲了?”

一句话吓音音一跳,一抬头,对上了窗边橘墨看过来的惊诧的眼睛。

音音小时候遇到事儿有啃指甲的毛病,后来明明都改了的,这会儿听到橘墨这话,音音才发现自己不觉又把手指送到了唇边,她忙往上一抬:“别乱说呀,我就是闻闻。”

说着把手指凑到鼻尖,使劲闻了闻,一本正经道:“这手脂味道还怪好闻的,你要不要闻?”

橘墨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闻闻,她嗫嚅了句:“姑娘,你怎么怪怪的。”

谢念音立即道:“别乱说,谁怪了,我就是喜欢这个味道,就是闻闻怎么就怪了。我今天最正常了。”说着好像要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又使劲闻了闻——,然后她皱了皱鼻子,这次是真的仔细去闻,抬头讪讪笑了句:

“你别说,这味儿——这都没味儿.....”

“小姐,今儿你就没擦手脂。”当时丫头都拿过来了,结果小姐托着**就要走,丫头还当小姐今日怕手脂污了这样名贵**,才不用的呢。

谢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