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别-想!”

四个字被陆珊珊说得慢到邪恶:她知道会开祠堂, 她也知道以后就是在祠堂里她那个仇人一样的大哥说话有了分量,她更知道这些年谢念音都是听着假货过来的。可她早跟她爹说了,她陆珊珊宁可做陆家的鬼也不会跟谢念音同为陆家人, 她爹再是看重大哥,也不会看着她不管。

陆珊珊缓缓道来,末了心满意足地问:“你说,是不是——想也白想。”

音音的指尖微微发颤, 可她的声音都是甜笑,她笑着对面前这个快气疯的陆家大小姐道:

“珊珊,是不是今天光生气了,都没看到我这颗粉珠吧?”

说着音音伸出一只手,手中托着的是那颗陆珊珊早就看上磨了陆老爷整整三天才得了同意,要去买下来的时候店家却说卖出去了的粉珠。

即使在暗处, 这粉珠也散发着莹莹粉润光芒, 跟陆珊珊想象中的一样。

陆珊珊嗷一声,伸手就要打翻。

可她哪里比得上谢念音灵活,后者瞬间一握, 就躲开了。

阴影中陆珊珊听到谢念音的声音:“这么想要?”

她还没来得咬牙, 接着就听到这甜软声音, 三个字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送了!”

说着就见谢念音一抬手,众人屏息, 然后都听到了“咚”一声, 随之就是鸟雀扑棱棱扇动翅膀飞走的声音。

有东西落在了水榭旁的湖中,惊飞了岸边鸟雀。

是那颗昂贵至极的粉珠!

是那颗小姐撒娇卖痴磨了老爷三天想买的珠子!

就这么被清晖院小姐一扬手扔湖里去了,即使知道清晖院小姐娇养奢华, 水榭外一众仆妇还是瞬间震动:这样贵重宝物, 是陆家大小姐求之不得的心头好, 可于这位小姐,也不过是个随手可扔的玩意。

水榭外朦胧的灯笼光有一瞬间乱晃,这是挑灯的丫头媳妇子控制不住发颤的手。

陆珊珊气得面红瞪眼,目眦欲裂,伸手指着谢念音,一时间喉咙好像堵住一样,竟然气到说不出话来。

“灯。”随着音音说话,橘墨点亮了手中灯笼。

谢念音接过,抬起来照着对面的人。

骤然亮起的水榭中,灯笼就映着谢念音面容。

气得乱颤的陆珊珊看到了眼前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此时正——带着笑,笑得天真快活,好像看到了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张带笑的桃花面上红唇动了:“瞧你气得,呵呵,真好玩。”

天真到——邪恶。

这才是邪恶的正确打开方式。

一句话差点把陆珊珊点爆,她已顾不上什么身份地位,只想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撕烂,伸出去的手却被谢念音一手攥住,音音不笑了,她说:“你这样的,我一个打你十个。”

灯光下,音音眼中是直白的嘲讽,意思很明白:到今天,你没再挨过第二回 暴揍,不过因为你会投胎,做了陆家大小姐,还真以为自己算个人物了。

“你这样的,给人当丫头,都是最不顶事的那种。”

说完直接甩下了她的手,甩得陆珊珊一个踉跄。

这时候水榭外有了动静,是大公子过来了。

有婆子进了水榭硬扶着陆珊珊出去,可不敢真惹到大公子,可不能真跟大公子那边撕破脸。

水榭边,陆珊珊回头,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看向谢念音,谁知道谢念音直接“噗”一声把手中灯笼吹了。

水榭又陷入了黑暗。

想通过眼神放狠话,她偏不接,憋死你!

陆珊珊那边:真的憋死她了!

这是奶娘婆子强按着,她才没当场爆炸。

大少爷一行人过来,陆珊珊这边昂着头倔强不说话,可她身边仆妇丫头都点头哈腰跟大公子请安,陆珊珊胸中怒气更高,却无处发作,也许不是无处,而是她不敢。

陆家,早变了天。再是迟钝的大小姐,多少也是明白的。

丫头婆子赶紧半拖半哄,带大小姐离开了。

这边陆子期连一眼都懒得看,径直上了水榭,问了声:“没事吧。”

哪知道音音第一句也是:“没事吧。”

短暂的一静,两人都笑了,音音笑出了声,陆子期无声地轻笑,负在身后的手蜷起。

音音笑着道:“我能有什么事,把你们陆家大小姐气得跟□□一样。”

“哦,那跟她爹一样。”

陆子期淡淡一句,算是交待了书房的事儿。

旁边清晖院的人知道两位主子的习惯,都远远守着,只有钱多挑灯,在水榭边站着,给水榭蒙上一层朦胧的光。

陆子期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念音可不会以为陆子期问她刚刚的事儿,她哥哥才不关心她怎么气人呢,她问了句:“什么?”

陆子期摩挲了一下手指,轻声道:“席间,嫁妆。”

音音哦了一声,原来是问她怎么羞涩羞得那么逼真呀,她回了俩字:“憋气。”长年累月,她早已运用自如,她不好意思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的,音音倒真显出了几分羞涩。

陆子期突然笑了,不是大公子往日面对旁人的浅笑,他的笑容依然是浅淡的,但眼睛里都含了笑意,笑出了声,清淡短促的一笑,微微刮着人的耳膜。

音音摸了摸自己耳朵,暗道哥哥这样笑也未免太好看,好看又好听。

她凑到哥哥面前低声道:“哥哥,在外面可不兴这么笑的。”

香甜的气息扑面,陆子期能闻到其中还有淡淡果酒香,他的指尖动了动,整个身体却越发紧绷,直到身前人离开,陆子期才淡淡道:“这是喝了多少果酒?”

音音也觉得自己此时酒有些上来,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觉得面颊微微发热。怕哥哥说她,音音嘿嘿笑了一声,掩饰道:“喝了一点点,是不是还怪好闻的?”

微光映照下,少女一张芙蓉面,被微微升腾的酒意衬得越发娇艳,看过来的眼睛好像含着水波。

隔了一会儿,陆子期才道:“不好闻,有外人在的时候别喝了。”

说完他已转身出了水榭,走了两步才定身回头:“还不扶着你们小姐回去?”

没再看音音,带着人就朝前去了,后头音音忙带着橘墨钱多喊着哥哥追上来。

软软糯糯的声音添了果酒香,走在前头的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步子却并没有停。

回到清晖院,陆子期只留了句有事没完,径直入了书房。后头音音听到,也不敢再拿闲事儿啰嗦哥哥,带着人乖乖往跨院去了。

书房里,很安静,直到有下人过来,回说旁边院子姑娘已经洗漱更衣歇下了,一直无声坐在椅上的人才轻轻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陆子期突然整个人后仰,完全靠到了椅背上,手背覆在额上,慢慢下滑,最后遮住了眼睛。好似突然间松了劲儿的青年,露出了脆弱的喉结,不知想到什么,喉结颤动。

跨院内,沐浴后的音音穿着寝衣,抱膝愣愣坐在**,旁边橘墨正拿着大块吸水棉布慢慢给小姐擦着发。

她偷偷打量从回来后就不再说话的小姐,想到那天小姐让她叫“陆念音”,信心满满地说以后谁还能说我没名没分,“我就是真的大小姐,比谁都真”。

橘墨有些难过,轻声开口:“姑娘,怎么不跟大公子说,公子一定有法子的。”

“没法子。”音音声音也很轻,叹息一样。

就看陆珊珊这个疯劲儿,陆老爷是疼女儿的,告诉了哥哥,哥哥一定会硬来。可有陆老爷在,怎么硬来,彻底撕破脸?绝对不行,可以恨,但不能撕,这就是为人子,想要前程的唯一选择。

即使内里烂透了,可表面上也得和和气气的,不光陆府,哪里不都是这样。

洗去妆容,褪去华服,只穿素白色寝衣的音音显得柔弱,连她此时的笑都显得虚弱,她笑着说:“其实我想了想,陆念音也没那么好听。”

橘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公子娶妻后,主母真的会不喜欢咱们吗?”

音音默了默:“我不讨人喜欢吗?”问出来她自己都笑了,随即甩了甩头道:“不怕的,我可以送她好东西呀,我不是有很多好东西,我可以送给她。”

说着她伸开手,白嫩掌心中是那颗淡粉色珠子,莹莹润润的。

橘墨讶异,瞪大了眼睛。

“这样漂亮的东西,将来的嫂嫂也会喜欢吧。”她抬眸看橘墨:“喜欢我的礼物,她也会喜欢我的吧?”

橘墨点头,不想再说未来清晖院的主母,她道:“奴婢还以为小姐给扔了呢?”

音音笑:“我又不傻。”

她自己瞧着手中粉珠子,小声道:“人人都可能犯错,可是这圆圆的漂亮的珠子,既不会害人也不会犯错,做什么伤害它呢,瞧瞧它,多好看,多无辜。”

粉珠映粉面,同样的娇美,这一刻同样无辜。

此时主仆两人哪里知道睡前随口提到的清晖院未来主母,本以为是没影儿的事儿,哪知道第二天,这没影的事儿突然就横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