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氏突然幽幽道:“果然是有喜事。”

“去吧, 安心等我回来。”

“那时,有话跟你说。”

音音得了哥哥的话,心满意足回身, 带着一行人往院子深处去了。

橘墨把姑娘送进去,出来倒水的时候,听到廊下一个婆子压低声音猜测:“少爷的意思莫不是看好了哪家公子——”要不然什么话非得回来说,论理说小姐及笄一年有余了, 早该说定人家,说准了再放上两年又能备嫁妆,又能让小姐多学学掌家理事儿。

橘墨咳了一声,廊下阴影中的婆子顿时闭嘴,笑着打招呼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月洞门外,陆子期带着钱多转身朝上房去。长久的贴身跟从, 让钱多知道这会儿是他可以多话的时候。

钱多笑嘻嘻问:“公子高兴呢。”

陆子期瞥了他一眼, 没接话,问他白日吩咐的几件事安排的怎样,听钱多说完, 陆子期点了点, 赞了句:“长进了。”

自己长进没长进, 钱多说不好,但这会儿公子果然是高兴呢。

公子已迈进房中, 突然转身, 问钱多:

“知道‘努力加餐饭’什么意思吗?”

钱多忙回:“小的再不读书,也能听明白,这是姑娘让公子好好吃饭爱惜身子呢。”

“果然长进了。”陆子期这才进了房。

钱多挠头, 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什么意思?他可不会认为公子是跟他说闲话, 他们家公子——除了跟他们姑娘, 一向不爱说闲话的,就是在外面办事,说的每句闲话也都是不得不说的正话。

屋内宽袍只余白色中衣的陆子期,想到了那句一本正经的“努力加餐饭”,再次笑了笑。

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这本就是——,可惜,她怎么这么笨呢。

说者无意,可听者早已动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早已准备好的陆子期就带人出了陆府的门,在外头跟书院几个约定同行的人汇合,向着省城出发了。

此时主院那边正人来人往,陆老爷听到人说大公子率先出发了,也是没法儿。小儿子这边护送的人准备得是周全足备的,大儿子这个脾气,这么些年陆老爷早已习惯了。脾气再不好,老大也是给陆家争脸的人,是给陆家祖上争光的。

能争脸改变家族命运的人,听不听话的,都是小事儿。

陆夫人院中,十七岁的陆文举正沉默站着,前面坐着的陆夫人滔滔不绝嘱咐来嘱咐去:

“儿啊,你这一去,可要给你娘和妹妹争脸呀,你再不争气,这陆家快没有咱们娘三立足之地了!”

“我的儿,娘这些年的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了,走到这一步,你万万不可松劲儿!”说着又对旁边跟着的长随道:“离了家,到了外头,你们要是敢勾着少爷到那花红柳绿的地方,仔细你们的皮!”

旁边人都跟陆文举一样默不作声,先前还有人劝着二少爷毕竟还小,就是这一次不中,以后有的是机会,结果一连犯了两个忌讳,直接让陆夫人给拖下去打板子去了。

陆夫人最听不得这个“二少爷”,更听不得这个“不中”。

“前头的那个,光想着做生意挣钱了——”说到“生意”“挣钱”陆夫人都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眼看着陆家的生意都被前头留下的儿子占了,那钱更是挣得让人数不清摸不透,这些年就见那个野丫头被金尊玉贵养着了。

去年那场及笄礼,让好不容易沉稳下来的陆夫人还是没按捺住跟陆老爷好一场大闹,一个冒牌大小姐的及笄礼愣是把她女儿的及笄比得跟农村摆席似的,这不是当着整个临城打她这个正牌夫人的脸!

结果愣是被陆老爷一句话堵回来:“他一个钱没跟我要,每年还往陆家交钱。文举能的话,也可以这么给他妹妹办,我没意见。”

听听,这是人话吗!

她儿子又不像前头留下的儿子,整个人都钻钱眼里去了,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天天就是算计陆家!她儿子安安分分一直好好读书,她更是为了让儿子好好读书恨不能天天盯着,他们娘俩老老实实,实实在在,怎么跟那些心眼多会算计的比!

可算熬到了见证她和她儿子这么多年辛苦的时候,陆夫人坐在那里攥着帕子发狠:只要她儿子中了,陆子期也不过是个给陆家干活的狗!

陆老爷过来,想再多跟二儿子说句话,他还没张嘴,满心怨气的陆夫人好不容易逮着陆老爷,立即道:“老爷您倒是看看,这就是临城人人称道的仁义陆家大公子,连自己手足都不顾,说走自己就带人走了?.....老爷,我和举儿这些年不容易呀,我是天天叮嘱要他给陆家争气,给老爷争气.....不能学那些眼皮子钱的,就想着钱,咱们得看长远,得——”

又是这些话.....陆老爷脸抽了抽,总算看在今天是二儿子赶考的日子,按捺着把陆夫人这席话给听下去了。

陆夫人是真委屈呀,她嫁进了陆家,上上下下操心,还顶着那些污名,忍着旁人嚼舌根子,可她落着什么了?这都多少年了,她娘家还卖豆腐呢!.....前头留下的那个真是狼崽子呀,是真狠,不管她偷偷给她娘家多少本钱,不管干什么,都能让她兄弟赔到干不下去。

她娘家没落好,她为了陆老爷顶了多少骂名,多少人说她是狐狸精,可——她看着一旁花枝招展的几个姨娘,尤其是那个牵着儿子的,她是真恨——

好歹这些年了,心高气傲的陆夫人到底学会了忍气吞声顾大局。

一片乱乱糟糟,终于把陆家二少爷也送出了门。

至此,临城所有人都关注着省城即将开始的秋闱,都翘首等着,谁家公子,桂榜题名。

陆家两个儿子都去了省城,大公子一走,清晖院常常闭门,安静下来。陆家就显着主院这边了,每天乌烟瘴气,没有事儿的日子也能借着一碗汤一份菜闹出事来,互相挑事儿,除了得了儿子的周姨娘,剩下几个,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陆夫人送走了儿子,可算腾出手,要给院子里这几个姨娘好好立一立规矩。

“一个个的也都不新鲜了,还当是当年刚抬进来的时候,老爷愿意多看两眼呢!”正伸出手让丫头给染指甲的陆夫人对旁边嫂子道。

如今的刘氏,早已没有当年的样子,不到十年已老得厉害了,看着跟陆夫人倒不像姑嫂,倒跟差了辈一样。

来一趟陆家倒跟不情愿似的,听到陆夫人的话半天也只嗯了声,再不见当年机灵。

陆夫人嫌弃地看了嫂子一眼,心里不满极了,半劝半训道:“嫂子,不是我说你,男人哪有不贪花好色的?当年你还劝我,怎么如今你自己倒这样了。”这也是今日陆夫人叫刘氏进来的原因,她嫂子在家又因为哥哥讨的小妾大闹呢,打鸡骂狗的,闹得她娘恨得咬牙。

陆夫人是真真不明白,她自己花容月貌的陆老爷都还讨了妾,她嫂子这样普通长相她哥哥讨个小的怎么了?也值当天天丧着个脸?要不是她娘念叨,她都不乐意叫这个嫂子再进来。

如今陆夫人到底不是当年,在深宅大院里浸润了这么多年,当大太太的心机总还是有了几分的。她吹了吹凤仙花染出来的红指甲,淡淡的,不是那么红,正适合这个季节。

对底下那些妾呀,她这个做正房的就得按捺住,等着老爷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她呀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这会儿给那几个妾立规矩都可以放一放,她不急着收拾院子里这几个糟心玩意,她得趁着清晖院无人,好好敲打敲打那个外来的野丫头。没人敲打,那丫头真敢把她女儿踩下去了,如今提到陆家小姐,有些官太太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她闺女,这还了得!

做人,得知道自己的本分。

忘了本,天都罚她。要不然,怎么好好的赏花宴,那么多大家子的小姐都没事,就她出事了呢!该,没有这个命非要事事压着她闺女这个真正的千金一头,这不就天罚了。想到这里,陆夫人吹着指甲,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一看嫂子看过来的那个哭丧脸,让她的笑滞了滞,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大活人.....陆夫人只好解释着说了句:“今儿一早起来就听到喜鹊叫,必是有喜事的。”

这话才落,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了来,正是陆夫人如今正得用的婆子。

婆子张了张嘴,半天挤出话:“夫人,老爷那边吩收拾出一个小院,说是.....说是.....”

先还意态神闲的陆夫人一听又是收拾小院,头皮一麻,一下子站起来:“说什么,你个老东西是嘴里给人塞了橛子,连话都不会回了!”

婆子话一下子流利了:“老爷在城外救下了一位姑娘,说是正是夫人的远房亲戚,要带来住着。只那姑娘胆小,又爱清静,不惯跟人合住,故老爷已吩咐人把湖边那个小院子给收拾出来了。”

一席话说完满堂皆寂,陆夫人已浑身抖。

只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氏突然幽幽道:“果然是有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