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期根本不看谢念音,只淡淡道:“你不想。”

夜已深, 又静,书房里“砰”的一声格外响。

音音捂着额头先恐怕钟大娘逼着她去睡。

橘墨赶紧上前查看音音额头,嘴里道:“小姐忘了, 大娘已经睡下了。”明明是小姐逼着钟大娘去睡的,这会儿小姐自己都给困忘了。

音音这才觉得头上碰得这一下真还怪疼的,橘墨一看小姐额头红了一片,忍不住道:“大公子回来得这么晚, 小姐做什么非得等.....”

音音皮嫩,看着红,其实并没什么,这会儿被橘墨念叨得疼劲儿都散了。尤其,橘墨软乎乎的手这么揉着,配合她嘴里不停的念叨, 让音音又开始渴睡了.....

音音按下橘墨这双让自己渴睡的手, 晃了晃头,本想喝杯浓茶打起精神,可钟大娘走之前又吩咐过了, 别说浓茶, 就是淡茶这时候都不能给她喝, 大娘说走了困,一宿都睡不好。

她把手中早看不下去的书册放在一边, 索性要了烛剪, 要亲自剪烛花,什么都不让她做,她能不困嘛!

橘墨在旁边胆战心惊看着, 生怕烛火燎到小姐的手。门口处另一个丫头对门边的杏儿低声道:“姐姐怎还不去歇着, 小姐有我们就够了。”大家都知道少爷晚上洗漱更衣从来不要丫头沾手的。

杏儿恹恹笑了笑:“今儿书房本就是我当值, 我这会儿也不困,多看着点总是该的。”旁边丫头赞道:“到底还是姐姐,又能干又勤谨,怨不得姐姐受赏识。”

书房里该动什么不该动什么,大公子规矩最大,可杏儿就能记住,从未出过错。本来少爷书房从不用丫头的,后来随着书童和钱多都要跟着公子在外头跑,杏儿也就能带着小丫头在书房打扫伺候。

夜很静,两人的低声絮语咕咕哝哝,压得很低,融在安静的夏夜中。

这边音音还在聚精会神剪烛花,她知道自己手笨,此时格外集中注意力,朝着橘墨比划的地方伸出了剪子,突然,就听一声兴奋的喊声,在安静的夜里突然响起,吓得音音一个激灵,手一抖,就是哎呦一声。橘墨一看,脸都白了,赶忙喊人拿凉水来,不得了了,他们小姐手上给燎出了一个燎泡。

是门口的杏儿喊了一声:“大公子来了!”

门边另一个丫头都愣住了,杏儿这一声把她都吓了一跳,就听到书房里小姐给火烧到了,小丫头慌了。杏儿姐姐一向最是周到仔细的人,怎么这次——她拍了杏儿一下,赶紧进去帮忙。

陆子期才进了院门,听到说音音还熬着困等着,步子一顿,再提步时到底加快了脚步,钱多提着灯笼忙忙跟上。

此时已快三更天,虽然今天公子在外谈笑如故,可跟着的钱多却愈发打起精神伺候,总觉得大公子随时可能发火,弄得钟城笑话他越当差胆子越小了。

到最后连钱多都觉得是自己胆子小想得多,这会儿却突然觉得,不是他弄错了,大公子是面色如常,可他就是觉得大公子不对。

才进院子远远就见书房几个丫头进进出出,提着灯笼来迎的小丫头才回“小姐给烫.....”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大公子已提步越过她径直往书房去了。

落在后头的丫头反应过来大公子已走出好远,她赶忙跟另一个丫头提着灯去追。

陆子期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被几个丫头围着的谢念音。先看了她细白食指上燎起的一个小小燎泡,不大,但只怕放在她手上就疼得紧。音音怕疼,小时候碰破了点油皮都能抱着他哭上半天。

就是长大了,有时候一着急撞到桌角,能疼得她好一会儿不说话。明明娇嫩,偏偏还喜欢弄鞭子打马球,摔得最厉害的一次,当着人她还能笑吟吟的,一进马车就掉眼泪,回到家以后还在**翻滚,嘴里都是“别管我,让我哎呦一会儿”“疼疼疼,疼得当时就想喊对方爷爷”.....

看到水泡不大,陆子期这才听明白是剪烛花给燎到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从未见人剪烛花能给自己燎出一个水泡来的.....

陆子期让丫头继续给她拿凉水冲着,知道榻上娇滴滴的小人眼睛一直盯在自己身上,他也只作不知,慢条斯理在铜盆里洗了手,又慢慢把手擦了。也不转身,直接出了书房门到上房内室去换下衣裳来。

弄得书房里的音音眼睛都瞪圆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在橘墨面前晃了晃,弄得橘墨一愣,就听小姐问:“你们都能看见我吧?”

音音都怀疑哥哥两日不着家,是不是她自己炼成了隐身术了?

于是这次一看到换上家常衣裳的陆子期进来,谢念音直接就哎呦哎呦,好像不是燎出了个水泡,而是给人锯断了根手指。又要装作自己也根本看不见来人,又忍不住偷偷拿眼去观察陆子期反应。

陆子期抬起眼睛直接对上了谢念音偷偷瞄过来的视线,对方立即转开,继续哎呦。

音音穿着家常半旧的青色软绸衫,下面是松腿荔色软绸裤子,松松挽着发,盘腿坐在榻边,伸出手由丫头握着,不走心地哎呦着,直到看到橘墨在火上燎银针要给她把火炮挑破,哎呦声当即停了。

音音中气十足,赶忙道:“我觉得不用,睡一晚说不定它自己就破了。”

橘墨拿着针为难地站着,不挑破肯定是不行的,但给小姐挑水泡想也知道多难。她家小姐有各种古怪说法,其中一种就是把疼分成两种,一种是人前的疼,那不叫疼,那叫英雄气概是必须受着的;一种是人后的疼,能不受就不受,谁让她硬受她就跟谁急。

显然夜深人静挑水泡跟英雄气概无关,小姐就是跟她急眼只怕都不会让她手中银针碰到那个水泡.....

“拿来。”陆子期淡声发话,橘墨当即把银针递过去。

大公子说的话小姐都是听的,果然就看到小姐正要各种狡辩的小嘴一下子闭住了,只问了一句:“真不能让它过个夜,瞧着它又小又不碍事,我想让它过个夜.....”

“你不是疼得厉害?”陆子期凉凉道。

谢念音:.....

果然所有说过的谎装过的样子,最终只会反噬自己。

“我就是瞧着它又小又可怜,我就想让它过个夜.....”无可狡辩,谢念音重申自己的悲悯和哀求。

陆子期根本不看谢念音,只淡淡道:“你不想。”

话毕,他一边让丫头把灯火靠得更近,重新烤过银针,仔细查看。另一手捞起音音手腕,却不防手中一片滑腻,这才注意到丫头早已给她卸了腕上玉镯把袖子也挽上去了两叠,露出了细细白白一截皓腕。

陆子期没有动,握着银针的手却不觉轻轻颤了颤,昨夜梦境突然扑入,就是这截手腕被他扣在她的头顶——。

几乎是立刻,陆子期就松了手。

“橘墨握住。”陆子期吩咐地又快又急,好在橘墨比一般人反应敏捷,立即托住了小姐的右手。

音音浑然未觉,还在紧张叮嘱:“你数一二三再开始,我好有个准备,数一二三。”她已转开了头,死死闭着眼,全然没注意到陆子期额际微微有汗。

如果看到,她一定惊奇。她曾笑着调侃过自家哥哥好像一个玉做的人,即使盛夏也清凉无汗,冰冰凉凉的一个人。

夜静人都寐,只有偶尔夏虫一两声,这正是初夏,入窗的风还凉。

音音还在闭眼拼命叮嘱:“一二三,要说一二三.....怎么还不说一二三.....”

她只等着让她提心吊胆的一二三,却不闻任何动静,刚转过头把眼睛露出条缝要查看一下,只觉微微一疼,她还没来得及哎呦出声,就听哥哥清淡的声音:“好了。”

好了?银针戳肉也不过如此嘛.....

英雄气概的谢念音想到自己刚才如临大敌的样子,难免觉得有些跌份,毕竟还有好几个丫头都听着呢,哥哥肯定也在心里笑话她。

她率先找茬:“哥哥怎么没说一二三?”这一找茬,她就想起来自己该生气来着。

安静的书房里年轻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连抱怨都仿佛含着糖果。

清清淡淡的男子声音:“一二三,说了。”说着起身洗手擦了,也不看音音。

音音:.....

门外的一个丫头噗嗤一笑赶忙捂住嘴巴,对面杏儿听得入神,突然就听到这个清淡的嗓音问:“是谁吓着小姐的?”

杏儿赶忙进门跪下,望着大公子道:“是奴婢突然发声,奴婢有错。”

丫头正给谢念音重戴玉镯落袖子,这时音音插了句:“不怪她,当时就是风吹个树枝子下来我也稳不住。”

陆子期没理音音,打量眼前丫头,然后点了点头:

“是你。”

短短两个字,就让杏儿垂了头,只觉得整张脸都发烫,大公子看见她了,大公子在跟她说话!杏儿明明是钟大娘为大公子挑中的丫头,可大公子却几乎从未直接跟她说过话。

脸上的热意还在攀爬,杏儿就听到大公子说:“以后别在书房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