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兴奋地捻着胡子:“哪位先生给你开蒙的?”
一夜过去, 钟大娘彻底放心了,到底是大少爷,干什么都比别人强, 就是带孩子,从最开始把孩子撑得躺在榻上不敢动,又有一次让孩子挂着汗吹了风着凉,这些错只一次, 就再没出过。
如今,居然能哄得一个受了大惊怕的孩子一夜安稳好睡,钟大娘心道他们少爷就是不做少爷,做别的也必然了不得。
清晖院这边才收拾好,陆老爷就派了管事的过来,要带陆子期去给先生送束脩, 行拜师礼。
虽重金聘来了这个省城的先生, 但陆老爷能看出来先生的心不在这里,只他答应全力支持先生著书,将来的刻印都不用先生操心, 这位先生才同意留下来三年。
眼看明年就是最后一年了, 陆老爷几次试探, 但书已著好,任凭陆家开出再高的条件, 先生都再无停留的意思。如今陆老爷的指望, 只在陆子期身上,只看这个儿子值不值得这位先生留下来。
主院另一边,刘氏来到的时候, 陆夫人正歪在暖炕大迎枕上, 地上跪着不知做错了什么事的丫头, 旁边丫头正收拾翻倒在地上的茶盏果盘。
一看到刘氏进来,陆夫人就哀叹:“我今年到底是犯了哪路的煞星,事事不顺,这身子也不好,一早起来就觉得胸闷头晕,偏偏家里还一摊子事,哪儿哪儿都离不开我,下头这些人又笨手笨脚,连个伶俐的都没有!”
刘氏面上堆笑一口一个姑奶奶的叫着哄着,心里却道是没有伶俐的,那伶俐娇俏的都被你使着法子打发走了,专挑这些长得粗苯的使唤,这时候又嫌不好用了.....她心里还窝囊着,家里乱成一团,可陆夫人一句话,她就不能不立马进来。
刘氏轻轻替小姑子抚着胸口,嘴上只说:“你也别心里只装着别人,还歹也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看看这才几年,就落下一身的病.....”心里却想能不头晕胸闷嘛,如今前头留下的儿子都开始读书了。
“只有嫂子知道我这颗心呢.....也就只有嫂子知道我苦.....”说着陆夫人又掉了泪,她确实苦,昨儿难受了半宿,哪知道陆老爷根本不当回事,今儿一早提脚就走了。说是要带着他那个大儿子拜师,她这才知道陆家大少爷不光搂钱他还要重新读书了!
陆夫人可太生气了,怎么能有这么没骨气的人!书房都烧了,狠话都放了,如今又开始花陆家的银子不说,还要再开始读书了呢!他难道就不膈应他爹了?!把陆夫人气得呀,这是脸都不要都要挡她儿子的道呀。
这时好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华服男孩过来了,刘氏一见就笑道:“今日可算能见到咱们小少爷了,瞧瞧这模样这气派,一看就是会读书的小公子。”陆夫人有多娇惯女儿,就对小儿子读书这件事要求有多严格,不是大节日,不会轻易让陆文举出来见人的。别说娘家人,就是她自己,都不舍得多耽误小儿子读书的。
今日一听陆子期要开始读书了,陆夫人慌了,这才让人把小儿子叫过来。再一听小儿子居然跟小厮在院子里抽陀螺,把陆夫人气得碰翻了茶盏打骂了丫头,直接歪倒在暖炕上,差点起不来。
这时看到儿子来了,陆夫人手指都快戳到儿子额头上了:“火都烧着屁股了,你还有心思玩?夫子交待的功课都背下来了吗?”
“都背完了。”陆文举两只脚并得紧紧的,也不敢躲开母亲戳过来的手指,只低头回话。
“背完了就完了?天下的书你都背完了你就玩?我不盯着你,你恨不得写一篇字都能找机会磨叽半天,窗外飞过只鸟都想看一眼,怎么你书是给我读的?”越说陆夫人越生气,她一门心思都是为了儿子,儿子居然心里还惦记着玩。
刘氏眼看陆夫人气得说话快不防头了,忙打发屋里丫头出去守着,果然就听陆夫人恨铁不成钢道:“你娘比他娘强,你可不能不如他!”
陆夫人刚刚与陆老爷成事的时候,就曾躲在庙里见过前头那位,美貌自然也是美貌的,气质自然也是典雅的,可在当时才十七岁的小寡妇眼里,一个超过三十的女人再美貌也有限,尤其民间出身的豆腐西施,更是听多了市井荤话,深知女人三十豆腐渣都不如。
她更是早就知道陆夫人身子不好,好大年纪才生了个儿子,从那以后身子更不好了。故而第一面,十七岁的豆腐西施不仅没被打消气焰,反而升起了勃勃野心,她的年轻美艳,她健康迷人的身体就是她的本钱。每一眼,她都确定对方是真正的高门贵女,是天上的云,可又怎样,她的男人在自己**还不是连命都能不要。
陆夫人打小就知道自己美,心气就高,如今果然也走到了配得上她美貌的位置,她更不能容许自己被人踩下去,看着还想着抽陀螺的儿子更是不能忍了,先数落再哭诉:“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咱们娘仨都指望着你有出息,这个家真落在那边手里,到时候还有咱娘仨的活路.....”
刘氏看着陆文举的样子,小小年纪,眼下就隐隐发青,听奶娘说这孩子每晚读书写字都到很晚,功课实在是太重,奶娘的意思也是希望刘氏能劝劝夫人,大过年的给孩子减些课业。
劝?刘氏可不敢劝,谁要是劝这孩子少读书,陆夫人听到耳朵里就是谋算她,她到底心疼孩子,提了嘴:“看文举样子,昨夜是又熬夜读书了吧?”
孩子还没说话,陆夫人拿下擦泪的帕子就道:“我看人家但凡中状元的都是苦读的,还有那心狠的拿锥子扎着自己大腿读,不这样怎么中状元。”
才要开口的陆文举闭了嘴,又低了头。
陆夫人只听戏台子上状元的风光,哪里知道状元多难。她只想着自己儿子想要什么有什么,金山银山堆着供他读书,别人能中她儿子怎么可能中不了。将来只要她儿子中了状元,她就是状元的娘,那时候谁还敢提她出身不好,称赞的必然都是她如何持家如何教子。
陆夫人只等着那一日,彻底打了那些说她只会狐媚男人的嘴,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都看错了她。
刘氏擦了擦嘴角,不再多说。
陆夫人又把那刻苦读书将来中状元扬眉吐气的话颠来倒去说了一番,这才把小儿子搂在怀里,“娘的好孩子,娘也心疼你,可你哪里知道人心多坏!你只看着外面那些人逢迎咱们,哪里知道转身他们满嘴怎么编排咱们,这些娘都是见过的,只等着将来你有出息,咱们娘几个才算彻底站住了!”
“那陀螺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外头穷家破院的孩子才抽的,你要什么没有?等将来,你要玩什么,要怎么玩都由你!如今呢,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好好读书,听娘的话,娘为你操碎了心,可别再让娘伤了心。”
说完又叫进奶娘,仔细问了儿子餐点,捡着最好最贵的东西往自己儿子房里拨,还跟刘氏道:“我听别的夫人说这白燕窝不如金丝燕窝,管家已寻来半斤,都给文举小厨房送去了,我是一两都没留。”
“都是你当娘的心呀。”嘴里这样说,刘氏心里却酸得很,她儿子也要读书的,却连白燕窝都吃不上,这个做姑姑的嘴上老说着疼侄子,也没见给她儿子准备燕窝补补。
这头,陆老爷正坐在厅上喝着上好的茶,先生已带着儿子进了书房。虽知道儿子聪明,但毕竟三年多没有读书了,如今年纪可不小了,也不知道晚了没有,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让陆家出个举人老爷。
陆老爷看似悠闲品茶,实则心如火烧,但随着时间过去,始终不见先生和儿子出来,陆老爷悬着的心,慢慢稳了。
书房里,先生确实是脸色难看进去的,他已一再说过,教过明年,满了三年之期他就要离开的,到了最后一年了,陆老爷又把另一个儿子给他领来了.....可到底受了陆家帮助,就是在陆家教一天,不管送来多少学生,他也得把学生认真带好。
谁知不过问了几句话,先生的脸色就缓和起来,越问越惊喜。他可真没指望在陆家遇到这样的惊喜,陆老爷不能说不聪明,但在读书上也只能说就是这样了,考个秀才就到顶了。这甚至不是努力不努力的事儿,哪个想考举人进士的不十年寒窗的努力,也多得是考到胡子白了都中不了的。
陆老爷的小儿子呢,也还算可以了,不笨也听话努力,但要是让先生说实话,这资质——比陆老爷是又差了一些.....
就这样,都能被众人捧上了天.....乍一见到这个陆老爷保证说聪明的大少爷,先生也只胡子动了动,他是看明白了,富人家的孩子只要不真是傻子全叫聪明.....
却没想到这个大少爷是真——,先生甚至有些激动了,居然真给他在这北方地界遇到一个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少年,早些年读书的基础打得也是相当扎实了得。先生兴奋地捻着胡子:“哪位先生给你开蒙的?”
“王师父。”陆子期说了当年的蒙师,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就给了他书房,郑重挑了师傅给他开蒙读书。
先生摇头,“他不行,还得有旁人?”
陆子期默了默,才道:“我娘。”
先生捻胡子的手一顿,陆家这些他也是听过的,毕竟烧了书房这样的事儿,临城人人都能说上一大篇。
等到先生带陆子期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外头等着的陆老爷不仅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越等越发红光满面。
先生直接道:“三日后行拜师礼吧。”
这下子,陆老爷是真的大喜过望。要知道他想方设法想让小儿子给先生行拜师礼,可别的还好说,只要说到这个,他送去的东西先生是一律退还,直到他再也不提了,先生才重新收了他送上的茶叶.....
想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察觉到的戾气,再一想陆家这些糟心事,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先生还是强调了句:“此子来日可期。”
听到这话,陆老爷当即保证,必然全力支持孩子往上走。
于是这边大少爷还没回到清晖院,那边陆家各处就得了信,大少爷被先生收了徒,就连当初只定下三年之期的先生也同意继续留下来。
紧接着老爷的吩咐就传遍陆家各处,举业乃陆家大事,以后清晖院的事儿各处都当留心,处处给与方便,但有耽误大公子读书举业的,决不轻饶。
回到清晖院的陆子期一把抱起跑过来的音音,对她道:“以后在陆家,你想打谁,就打谁。”
音音点头,软声道:“哥哥要当探花郎的。”
陆子期笑而不语。
清晖院的人都欢喜极了。
这信当然也立刻到了陆夫人院子中,正由大嫂陪着哄着吃饭的陆夫人登时掉了筷子,本就胸闷有些吃不下,这下子直接眩晕,不仅吃不下,她还想吐。
“书还没开始读呢,就怕我们耽误他?真开始读还了得,咱们是不是都不能吱声了,可别耽误了他中举做大官!”
“不行,我得好好嘱咐嘱咐我的文举,如今连他爹都不重视,只有我这个做娘的——”
说到这里,陆夫人强撑着娇弱的身子往儿子住处去了,一看到都这时候了儿子还有心情吃饭,把陆夫人气坏了,“天都快塌了,你还吃得下?书到底读好了没有.....那先生也不是不收弟子呀,你是不是在先生课堂不用心?.....还是先生喜欢伶俐的,你动不动就不吭声?.....文举我的儿呀,你可得上心了.....”
看着儿子翻开了书,陆夫人才觉得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一出来,陆夫人就一把抓着刘氏道:“不能再等了,咱们得把清晖院压下去!”这么下去,陆家快要没有她儿子立足的地了。
刘氏一愣,“哈”了一声,怎么压。她家刚被砸空的房子还没修呢,她还敢怎么压?她这个小姑子难道还没看出来,陆家这个大少爷看着长得山清水秀的就他娘的不是个善茬!只要有人伸手,他话都不出,直接给人把手骨敲断!他们一家子就是个卖豆腐起来的,有几只手敢伸啊!
该努力的是小姑子自己呀,枕头风缓缓吹起来,一年不管用,还有十年,长年累月地吹,就是石头心肠也给陆老爷吹歪了!指望她一个大嫂,有什么用啊!
陆夫人只知道嫂子心眼多有智谋,有麻烦找嫂子就对了,盯着嫂子缓缓说:“大的不好弄,至少你把小的先给我弄走。”
“哈?”
刘氏又愣了一声,弄走,怎么弄走!想弄那个小的,不是被打就是被卖,就是小孩子玩笑着惹一惹家都被砸了!清晖院那个小的没事,她家几个孩子吓得高热不去呢,她这是扔下孩子被传进来的.....
试探着碰一碰都不行,还让她弄走?小姑子也不看看,如今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看到那小姑娘都是绕着走,生怕碰到人家一片衣角。那么凶悍的夏婆子,在花园里为了躲着一个小姑娘走,踩着冰面崴了脚,都成笑话了.....还说让她弄走?如今,她得敢呀!
她还敢伸手吗?她不敢!
就在刘氏被陆夫人逼得扯头发发愁的时候,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要推迟到晚上十一点,以后没有提前说明,都是当天上午六点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