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会是探花郎。”

清晖院上房, 兄妹俩围着热腾腾的锅子。一个啃着热乎乎的鸭肉包,一个把锅子里的嫩鸡肉夹出来,趁着小姑娘吃包子的空档喂到她的嘴里。

旁边炕桌上摆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菜叶, 厨房里的婆子小心地把帮子都去了,专留下嫩绿的叶子。

陆子期不时烫两片叶菜给孩子吃,生怕腻着孩子,晚上睡不安稳。炕桌上的小炭炉烧着, 锅子里白生生的鸡汤咕嘟咕嘟滚着。

不一会儿,音音就吃得鼻尖微微有了汗,陆子期伸出左手熟练地摸了摸孩子后脖颈,这才放下食箸,先拿帕子给孩子擦了擦脖颈鼻尖的微微潮意,再解开孩子海棠红小夹袄最上头的一颗扣子。

一串动作熟练干净, 都没耽误小姑娘继续吃肉的, 还能接着为音音夹出锅子里滚沸了的嫩丸子。刚把嫩丸子夹成两半放在音音前面的白瓷小碟里,钟大娘就掀帘子进来了,一看音音样子就放心了。

音音冲钟大娘笑, 彻底热乎过来的小姑娘愈发唇红齿白, 只看着就让人喜欢, 一开口更能甜到人心里:“大娘也来吃锅子呀。”

“在吃了在吃了。”钟大娘笑着应道,给两人把茶水换了, 这才重新揭开帘子出去了。一出去就是能把人的皮都冻裂的冷, 几步到了后头厢房,就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声音,钟大娘一进去, 里面人赶紧把本就给大娘留着的位置让出更多。

前头钟伯带着小厮们也开了两桌, 后边钟大娘带着婆子丫头也吃锅子。

钟大娘一向和气, 丫头们很快又热火朝天说起话来。

“听人说王婆子直接被撵出去了,这真是几辈子的老脸都没了。”

“吃里扒外的,早被那边的赏银给拿下了,我就看不起这样的。”

“那边夫人不保她?”

“那怎么不保!就是为了面子也得保一保。”说话丫头眉毛一挑:“可这是那边想保就能保得住的!”这次王婆子算是顶风作案,为了巴结新主子豁出去了。王婆子当然是精明的,可她到底还是看错了他们大少爷。

一个丫头哼了一声:“要我说就是保也是走过场,听人说就跟老爷提了一嘴,被老爷驳回就没再提.....她老人家这次真是走得难看得很。”

一时间房里丫头婆子们都安静了下来,要知道王婆子可是陆家的老人,这次算是彻底凉了,有这背主的名声,出去以后也难再找新的主家。

钟大娘这才开口:“在咱们清晖院,你们只要记得一个忠心,其他纵然有做的不好不到的地方,也都有机会。可一旦忘了这条——”热气中钟大娘的语气难得严厉,却把声音压低了:“咱们少爷绝不容这些背主的,王婆子的结果还算好的呢,到底看着她当年服侍过咱们夫人。”

至于其他人,可要想一想背主的结果,受不受得住。

几句话就让这群丫头婆子皮一紧。

钟大娘一一看过她们,就是这样,上头主子施恩的时候,她就得给她们紧紧心里那根弦,丑话挂在前头,大家才能都有个好结局。

安静中串儿夹出一筷子肉笑了一声:“我都能在清晖院安安稳稳待着,姐姐大娘们怕什么,只有更安稳的。”

大家一听可不是这样,要说能干伶俐,串儿哪个也靠不上,可靠着忠心如今也是跟着小姐的丫头了呢。就是这次,小姐受了好大的委屈,可连小姐都说不是串儿的错,少爷也一点没罚。

锅子喷香的热气中,众人心彻底定了,也更加谨记忠心两字,很快又热闹起来。钟大娘看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空,能听到北风又起来了,刮得正紧,可屋里暖和,人心是热的。

等到正房炕桌锅子都收了下去,陆子期也带着音音漱口洗过手脸,这才跟孩子两人在暖炕上,一个看账本,一个练大字。

外面是呼呼的北风,不知吹掉了哪里的枯树枝,陆子期注意到身旁的小姑娘一哆嗦,正在写的大字洇了墨,小姑娘抬头还强笑:“我给写坏了。”没事人一样,换下了这张。

陆子期推开账本,看着烛光下已经换上新纸,握着笔认认真真写字的小姑娘。这一路回来,吃饭她就欢欢喜喜吃饭,说话她就快快活活说话,可她心里,分明还是怕的。

陆子期看着她写完,这才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发:“跟哥哥说,音音怕什么?”

音音低头,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哥哥:“外面有声音。”

“是风声。”

“还有啪嗒。”音音说的是刚才风中那一声突然的响。

“那是风吹落树枝。”陆子期认真解释。

音音眼睛睁大:“会不会是一只大猫跳下来?”音音说着看向了门口帘子,脸色更白了些,“它会不会从那里钻进来,然后爬上我的床,钻进我的被子?”想到大猫绵软温热的身体,音音又是一个哆嗦。

陆子期赶紧抱紧音音,感觉到安全的孩子,这才继续说出心中的惊恐:“会不会是它一直蹲在树上看着我,等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它就来找我.....会不会它被风吹掉了,摔疼了,它生气了,就要来咬我?”

陆子期从音音睁大的眼睛中,看到她对猫的恐惧。

他起身让人点了更多的灯,把整个房间照得犹如白昼,然后带着音音从外面的厅一点点检查,每个角落都带着她看过来,让她亲眼看到哪里都没有藏着大猫,然后让她看着每一处门窗都被仔细锁好。

最后才带着音音回到她的碧纱橱,此时碧纱橱床前空地上已经放了一张榻。

“哥哥给音音守门,音音什么都不用怕。”

他能感觉到孩子一点点放松下来。

外面的灯熄了,只留下最后两盏,罩着羊角灯罩,让碧纱橱陷在淡淡的光晕中。音音的床账只放下床脚的那一半,这样被子里的音音就能看到长榻上的哥哥,哥哥就在她身边,守着门。

陆子期阖目枕手躺着,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有任何动静,他微微偏头,对上了昏沉光亮中小姑娘还睁着的眼睛,一被发现那双眼睛立即合上,还不忘此地无银来一句:“好困呀.....我都快睡着了.....”

陆子期瞧着昏暗中的房梁,淡声道:“哥哥睡不着,音音陪哥哥说会话吧。”

才说了好困呀的孩子立即高兴道:“好呀,我陪哥哥说话,我也睡不着呀.....”

陆子期顿了顿,慢慢说起读书的事情。

就听音音道:“我小舅舅是大将军,会打仗,也读书呢。”

陆子期枕着手臂一怔,又是那个小舅舅,这个小舅舅简直是音音生命中的标杆,又是大英雄又会读书,还真是什么都会.....

“哥哥这么厉害,又好看,以后一定是探花郎!”说着话,音音最后隐隐绷着的弦儿不觉松了,那只不知蹲在哪里的大猫被孩子忘记了,她想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探花郎,她坐在小舅舅肩膀上看。

“你还知道探花郎?”陆子期轻声问。

“哥哥,你会是探花郎。”音音无比笃定,太子哥哥说了,探花郎好看,让她多瞧瞧探花郎。

那一年大历朝的状元郎是个四十多的峻刻干瘦的中年人,廷见的时候小太子就瞧见了,他觉得这张脸一瞪眼会吓到音音表妹,故而嘱咐第二日要看进士游街的音音别看状元看探花。从此音音就记住了,状元郎不好看,探花郎好看。

“音音见过探花郎吗?”陆子期问。

“见过的。”

陆子期轻轻翻身,看向音音方向,“在大宅子里见的还是在大街上?”

“大街上,好多人啊。骑着大马,挂着大红花,嘚嘚嘚嘚过去了,还有打鼓声,音音坐在小舅舅的肩膀上,谁都不如音音高.....好多人.....”女孩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含糊了,孩子睡着了。

此时确实很晚很晚了,碧纱橱外的灯都暗了。

是金陵啊。

只有在大历皇都金陵,才能看到新科进士打马游街。他们猜测过音音出身仕宦,可怎么都没猜到她家住金陵,或者只是去金陵,跟他一样在金陵有亲.....

少年的目光幽暗安静,他偏头看了一眼**的小姑娘。

此时灯光已彻底暗下来,裹着棉被的音音,乖乖睡着。

这是他的家人,他的妹妹。

他会保护她,而她要陪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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