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红英青梅竹马生变

从永福寺回来, 音音懒怠动,倒是把青儿叫来又听了她两次琴,这是音音听过的最好的琴。音音斜倚靠枕, 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楚楚的姑娘,总是怯生生的样子,柔弱堪怜。

只当她一碰到琴,她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才十六岁, 就已弹山就是山,弹水就是水了。就这样弹下去,再过十年,她该成为一个何等厉害的琴人。

音音闭眼,仿佛置身山林之中,有风, 可惜没有月亮, 青儿这次带来的山林,落了细雨。

余音袅袅,琴声停了。

离开琴的青儿, 又变回了那个怯生生的姑娘, 总是小心翼翼的。

音音让橘墨送她出去。

握着赏赐的玉佩, 青儿抱着琴,跟在橘墨后头。

橘墨知道小姐喜欢这位姑娘, 故而一直送到二门处, 当着二门处等着的人道:“青儿姑娘,小姐这玉可是从宫里讨来的。”

闻言所有人都惊看青儿,青儿更是惶恐至极。她不过浮萍之身, 鄙贱之人, 怎配公主如此青目!

“姑娘好好戴着, 这样的玉佩,陛下曾赏过一个弹筝的娘子。”

“难道是上官大娘?!”二门处一个婆子失声惊问。

见橘墨笑嘻嘻点头,其他人看着青儿,直接石化。而青儿只觉全身发麻,更是动弹不得。

上官大娘是大历有名的古筝圣手,陛下赐**佩,声明得**佩的乐人不可用刑,尤不可伤其双手。

“姑娘何不自己看看?”橘墨瞧着青儿傻愣愣的样子,提醒道。

青儿把琴交给来接的人,慢慢展开右手,左手小心托着,看到掌心玉佩上雕**,下有皇家敕令。

怯怯的青儿攥紧玉佩,微微发颤。

其余诸人皆面面相觑。

橘墨笑吟吟道:“公主吩咐好生照料青儿姑娘,你们可别看青儿姑娘好性子,就拿腔作势欺负人,给我们公主知道了——”

其他人俱都道不敢,那位最是拿腔作势的婆子,如今看青儿得了青礼伯世子看重不说,又得嘉仪公主如此看重,只恨不得捧着奉承,哪里还有那些不中听的话。

橘墨见状,对青儿一眨眼,对她一人道:“我家小姐跟我说过,你是个了不得的人呢!小姐还说呀,终有一天我们这些人全都被忘记,只有你会被记住。”说到这里橘墨睁大了眼,问青儿:

“你懂吗?”

青儿颤着身子,摇头。

橘墨见状,放心了,原来小姐眼中很了不得的人也不懂,太好了,她也不懂。橘墨挥了挥手,开开心心回去找小姐了。

落下青儿站在原地:了.....了不起?

她的眼睛慢慢湿了,握紧了手中玉佩,接过琴坐进了小轿。

打小娘就说她是赔钱货,恨她怎么就不是男孩。那时候他们家里还住着大房子有大院子,做着大买卖,爹爹还有两房姨娘。后来爹爹赌钱,做生意也给人骗了去,赔了大房子大院子,卖了姨娘,再后来遇到了荒年,把她也卖了。

青儿的泪落在了碧绿色衣袖上,让那绿更浓了,浓得好像也会哭,要淌下来。

她手中握着玉佩,好像握着她的命,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命运。

轿子起了,往外头去了,青儿想,要是早先看上她的不是世子就好了,要是公主先看上她,公主一定会把她赎出来的,带在身边,那样就好了。

清音院中音音好长一段日子都懒得动弹,此时听到来人回信,却噌一下坐了起来!

她一边换外出衣裳,一边问:“这会儿,赵家小姐如何?”

“执意与蒋公子退婚。”

“那就退呀!”蒋廷宇吃他们赵家的喝他们赵家的,如今还住在他们赵家宅子里呢,怎么还退不了货!

“赵老爷不同意,说赵小姐就是太任性。”

音音胸口起伏。

“蒋公子也不同意。”

“走,咱们去瞧瞧他哪来这么大脸不同意!”

—— —— ——

赵家厅堂上,赵老爷这些日子被赵红英这个闺女缠得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女儿怎么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解除婚约。他真是好的歹的,轻的重的,跟女儿一遍遍分说,是也劝了,也哄了,也吓唬了,可这个女儿就是油盐不进,快把他给气死了。

天热,厅上供着冰,可赵老爷还是气得呼呼冒汗。旁边姨娘一手端着去火茶,一手摇着团扇给老爷扇着,也是愁眉不展。

“实在没法子——”这位姨娘咬了咬牙:“找个庵子舍几两银子,让苍苍有个去处就是了!”

曾经临城有名的琵琶娘子后来成了赵老爷的五姨娘,进了赵家十几年,周身是保养得宜的温柔姣好,此时似是再也撑不住,话带出了泣声。

果然赵老爷直瞪眼:“孩子不过就是不懂事,也没做出什么事儿,说什么送去庵子里,给人听去还以为咱们赵家女儿怎么着了呢!”

五姨娘放下茶杯,再忍耐不住,突然就哭了,泣不成声道:“她不懂事,哪知道三公子还上了心了——,倒把大小姐气成这样,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如今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看到大小姐为了我们娘俩跟老爷闹成这样,我就该一条绳子把苍苍这个傻孩子给勒死,也省得老爷如此为难!可老爷,我舍不得呀!我舍不得!”

娇弱的五姨娘锤着胸口哭得不成样子,哭得赵老爷一颗心呀都没法了。他就是再疼赵红英这个女儿,可苍苍也是他女儿,打小就又乖又懂事。

同样是女儿,他大女儿要什么有什么,能嫁官家的公子,可他这个乖巧的七女儿,偏偏任性了这么一回,非要跟了蒋家三公子,这半个月来是天天在大女儿廊下跪了自己厅房廊下跪。

赵老爷开始是又气又怒,可看着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儿半个月跪晕过去好几次,爬起来二话不说又来跪着,哀哀切切对自己这个当爹的说,“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什么都不敢跟姐姐争,爹爹,我没求过什么,只求能跟在三公子身边,就当个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成。”

在临城商贾人家,通房妾室多,庶女也多,很多人家不是送出去做妾,就是让庶女给嫡女陪嫁,这样的事儿在赵老爷这里倒是平常,最初气过,赵老爷倒也觉得没什么。

可奈何,他大女儿怒了,如今七女儿铁了心要给三公子当丫头,三公子也心疼苍苍一片痴心动了念要收她,而她大女儿从最开始的喊打喊杀到如今就两个字“退婚”。

看着身边哭得悲切委屈的五姨娘,嘴里喃着“我们娘们福薄命贱,我还算有福气的,遇到了老爷,可我们苍苍竟福薄到,给咱们大小姐当个陪嫁丫头都不配的地步了,老爷,我这个当娘的,难受呀老爷”.....

听到这些话,赵老爷无法,他自觉对得起早逝发妻的嘱咐,可想想这些年来他对不住处处小心周到跟着自己的这母女俩呀。

如今一个女儿遇到一个不顺心,好好的官家少爷,说不要就不要;另一个女儿却生生跪了半个月,却连给人做妾的机会都得靠求的。

这分明都是他的女儿呀,大女儿是他的心头肉,七女儿也是从小他看着长大的,从那么丁点大,就知道给他这个当爹的捶肩膀端茶水,从小看到姐姐就跟避猫鼠一样大气不敢喘的。

赵老爷一下子苍老了,喃喃道:“到底是我把红英给宠坏了.....”

他看着眼前小心谨慎跟着他过了十几年的五姨娘,看着还在花厅廊下跪着的苍苍,咬了牙,下了决心,站起身吩咐道:

“叫大小姐过来,这婚决不能退!”

赵老爷又看了一眼门外廊下,再次咬牙,“七小姐跟着她过去,有我的话放在这里,一辈子都绝不会越过她!”

赵老爷狠心道:“去,叫她来,就说我说的!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拼着要把我这个当爹的气死,也得闹这个脾气!”

当年她闹脾气,非让五姨娘这个长辈给她弹半夜琵琶庆生,他就不该纵着她!看看,如今纵到这个地步,真是越发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就非要作,非要闹!放眼看看,哪个男人没有三房四房的,就是名声好的后院里没有妾,背地里也有可心的丫头书房里放着。

如今自己妹子都容不下,到时候三公子真要抬外头的妾,她还能活?就是为了大女儿以后的路顺当些,赵老爷也决定这次死活要下狠心,按下大女儿这个牛脾气,让她知道知道,人活世上,哪有可着自个儿心意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

五姨娘还要劝:“老爷,不必为了我们娘们这等——草木之人,坏了老爷和大小姐的父女之情!”

五姨娘两人已是百般委屈,如今越委屈求全,赵老爷是越愧越悔,越发觉得自己养坏了女儿,他顿了杯子,正色道:“就是为了父女之情,才要非如此不可!她终归要知道,我的女儿,不止她一个!”更不要说蒋三公子,将来也绝不会只守着她一个。

随着赵老爷话落,门口跪着的苍苍哭了,跪了这些日子,哭起来越发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她哭着说:“有爹爹这句话,女儿就知足了!我去求姐姐,让她不要怪三哥哥,我们之间真的清清白白,天地日月可证!只是我的一份痴心罢了,姐姐实在不用跟三哥哥置气——”

“你可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