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底,国军在蕰藻浜以北,长江南岸的吴淞,宝山,月浦,杨行4点之间,构成一个棱形四边形防御地带。
在其右侧是吴淞至宝山一线,阻击日军王牌第3师团西进。
月浦至杨行一线为左侧,阻击敌精锐第11师团南下。
宝山至月浦为正面,抗击从川沙口,石洞口等处登陆南下的之敌。
而罗店至刘行一线,则是整个棱形防御地带的中心枢纽;势必成为整个淞沪会战的主战场。
罗店一带是平原,地近长江口,土质疏松,无天然屏障可以依托;国军仓促上阵,根本来不及构建防御工事,又缺乏重火力,只得凭着血肉之躯抵挡日军海陆空优势火力的攻击。造成国军第一线部队整连,整营浴血沙场,然后增援部队再填进去反攻。很多营,团,甚至师,顶上战场几天,就打的精光,堪称血肉磨坊。
向沼白前进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映入眼帘。
淞沪战场基本没什么高山,无险可守,这样的大平原最适合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展开,海陆空三栖相互配合,神州大地。日军这一时间段的军事实力在世界上也是顶级的,反观国军,绝大多数加入军队的都是农民,没上过战场,只是经历了几天的训练,还没有实弹打靶。
就拿夏远所在的二排来说,整个二排四十号人,连一挺机枪都没有,甚至连手榴弹都没给他们发,只有十发子弹,以及膛线都磨平了的老套筒,莫要说日军一个排进攻,就是一个班进攻,他们这些人都顶不住。
日军的一个班都有配置轻机枪,掷弹筒,而且单兵素质非常高,射击精度非常准,他们排大都是庄稼汉,一辈子都跟庄家打交道了,即便是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训练,训练成果又能高到哪里去。
就是日本鬼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让他们去打,十颗子弹估计一颗都打不中,没经过实弹打靶是一个原因,枪的精度又是另外一个原因。
像二排这样的部队在整个国军内部太多了太多了。
淞沪战场七十多万国军部队,武器装备豪华的能有多少,没多少。尤其是川军,出门穿着草鞋,很多人都没有枪,拿着大刀长枪就出川了,即便是那些有枪的,所谓的枪还是往枪管里塞黑火药的火铳。
身处这个时代的无力真正的展现出来,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夏远的心头上。
这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兵员素质、武器装备、作战战术、上级指挥官的头脑等等,所有的因素加起来,淞沪会战失败是必然的。
抗美援朝战争,虽说志愿军的武器装备不如美军,但抗美援朝战争可是一个人均战神的战场,单兵素质、战术以及上级指挥官的指挥都远远超过了美军。
美军更是更换了三任联合国军总司令,就是打不过大将军。
思来想去,夏远觉得即便是自己当了营长,团长,在战术安排上比得过日军,但是在士兵的素质完全不如日军的情况,也很难打赢这场战争,除非他在各路集团军中,拥有非常高的话语权。
“前边就是沼白了,加快速度。”二排长赵世国大喊一声。
赵世国在二排的存在感很低,是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人,但是在训练之中非常苛责,大骂他们是经常的事情,这就感觉到非常奇怪。
徐溜私下里跟夏远说起过赵排长,“赵排长是兄弟两人参军,他弟弟在一场战斗中,为了掩护一个新兵而牺牲,那个新兵平日里没有好好训练,到了战场被吓蒙了,所以现在赵排长非常痛恨那些不训练的新兵,到了战场上,要有很多人为了救他们,或者是拉他们一把,而白白丢了性命。”
也难怪一个好端端的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人会在训练之中表现截然相反的一面,都是被逼无奈,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多训练,就能在战场上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这是说的一点都没错的。”
夏远颇为感慨。
沼白到了,一个坐落在平原的大村子,村子的房屋都是土质结构,一部分是砖瓦结构,部份房屋被炸毁了,村子里空****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房屋里的东西都搬走了,能用的东西不多。
大伙进入村子以后,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刮值钱的东西,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逃难的时候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走了。
“缸里连吃的都没有,就找到了一点面粉渣滓。”徐溜来到夏远身旁,又道:“排长让咱们三班看着村尾,王老头他妈的在谋划逃跑的路线,我想去找排长让咱们三班看着村头,这样他们就算是跑了,也不会跑的那么轻松。”
“没必要。”夏远制止了徐溜的行为,说道:“他们想跑,你是拦不住的,就让他们跑好了。”
“这怎么行,当了逃兵,如果被人发现是会被唾弃的。”徐溜说:“被唾弃还是最轻的,被人枪毙都有可能,咱们又是坐牛车,坐火车,坐卡车,步行,一个星期才到这里,你觉得他们走路能走回去。”
夏远翻找着房间,把有用的东西收集起来,说道:“不管这些,把这些布绑在腿上。”
“夏远,你是排里的副排长,又跟他们从一个地方出来,你不想着他们吗?他们这么离开大概率会死的。”
徐溜还不想放弃,他在班里的威信没有夏远高,如果夏远制止的话,还是有可能说服他们的。
“班长,你要明白人各有志,他们的心思就不在战场上,就算是上了战场,也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夏远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徐溜。
“但是,人是会转变的。”徐溜说:“我以前也不想上战场,但是没办法,国家危亡,我们不上,国家就亡了。”
夏远蓦然想起了裴珊珊说的那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这一代人的肩膀上肩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国军的队伍里有兵油子,但更多的是那些人拥有信念的人。
真正的勇者,从不抱怨所在的环境。
夏远无奈的说:“他们的想法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班长,你认为用保家卫国的口号就能让他们醒悟,想法太过于天真了,他们遭受过地主的压迫剥削。班长,你知道在来兵营的路上,那些接兵单位的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吗?”
徐溜有些茫然的看着夏远。
“我们从村子里走出来一百多号人,到兵营只剩下九人,他们不给我们饭吃,甚至连一口水都不给我们喝,如果不是休息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我们趴在地上喝地面的积水,可能这到来的九个人会更少。”
“你说,他们遭遇到这样的对待,你又如何说服他们,让他们用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命去保护那些欺压他的,压迫他的人。”
“人非圣贤,他们只是农民,即便是心存善良,但也不会善良到这种程度。”
夏远的话铿锵有力,像是锤子一样狠狠地敲在徐溜的身上,徐溜愣在那里好久没说话。
“班长,你是自愿参军的,而他们不是,真正需要被保护的人是他们,而不是地主老财。”夏远拍了拍徐溜的肩膀,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的蛋疼。
保家卫国有错吗?没错,有国才有家。
但保护了国家,也就保护了那些欺压他的人,王老头本身就有自己的想法,又带着几分自私,让他用自己的命去保护欺压他的地主老财,还真的做不到。
猴子的亲人就是被地主老财给弄死的。
徐溜想了很久,想明白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办法了吗?”
“有,告诉排长。”夏远说:“当逃兵会被枪毙,排长是不会容忍他们的。”
“那你……”
“我,人各有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
夏远想着以前的自己,也很爱钻牛角尖,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事,对生死看的又平淡,但又非常看重,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在朝鲜战场,死的人太多太多,前一秒还在聊天的人,下一秒一发炮弹打过来,就人间蒸发了,仿佛好像不曾来过一般,生命的脆弱,就是那一串冰冷的数字,但生命的伟大,是他们抱着炸药包滚到敌人的坦克下,用胸口抵住爆破筒,用胸口堵住敌人的抢眼。
前后的矛盾让夏远也变得矛盾起来。
给王老头他们做思想政治工作是没什么用的,当下国情如此,没有任何办法。
“抓紧时间搜东西吧,班长,可能过了今晚,就剩几个人了。”
夏远清楚,书生和牛海是不会走的,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这样就能保住命了。”徐溜也看淡了,感慨了一声,抓过来一张凳子垫在屁股下,把绳子绑在腿上,站起身后在地面上踩了踩,感觉好了不少。
轰隆隆的声音又吸引了徐溜,他走到院子,看到了同样向远处眺望的夏远。
“感觉怎么样?”徐溜问。
“日本人的炮。”
“你对日本人很了解吗?以前咋没有听你说过呢。”
“这还用了解吗?咱们排连颗手榴弹都没有,子弹就十发,弹仓里的膛线都被磨平了,估计能偏十万八千里,其他部队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如果真能打过日本人,就不会从咱们豫地调兵了。”
夏远的话让徐溜又觉得有道理。
徐溜感慨的说:“没办法,部队太穷了,咱们又被当做了炮灰,唉。”
徐溜的感慨让夏远有些好奇了:“你甘愿做炮灰吗?”
“不甘又能怎么办,这是上级的命令,违抗命令的后果是毒刑,在新兵营你也看到了,遭到毒刑的伤口都腐烂,发臭,最后死的非常惨。”
夏远感觉徐溜这个人特别有意思,因为惜命而遵守,却又因为国难而赴死。
“做好准备吧,说不定明天排长还要训斥我们呢。”
“唉。”
西边的一间房,王老头带着猴子正在这边摸索。
“王老头,哪里有值钱的东西呦,啥都没有。”猴嘴打开柜子,一股霉气扑面而来,伸手在面前扇了扇,盖上柜子嘟囔着。
“仔细找,总有遗忘掉的。”
王老头抱着枪,翻箱倒柜的寻找,很多都是丢下来的破烂衣服,随手丢在地上。
门外走进来五个人,是隔壁村的几个。
“情况咋样了?”其中一人问道。
“还能咋样,就那样,咱们向西边跑就行了,看这地上的衣服没有,跑的时候带上一身,把你们身上的军装脱下来,别被人发现咱们是逃兵就行。”
王老头想的非常全面,心里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是逃兵的身份被人给发现,大概率是要吃枪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换装,脱掉身上这身破旧的军装,穿上这些人逃走的时候丢下来的衣服。
“王老头考虑的很仔细了,咱们大伙也要想想办法。”
这几个人思索,一合计,觉得这逃亡的路上需要盘缠,粮食,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这些屋子里搜一搜,看一看有没有人落下来的值钱的东西,或者是粮食。
“可惜排长把村子中间的砖房给占了,奶奶的,那一定是地主住的房子,里边指不定有啥好东西呢。”
“要不咱们现在跟过去看一看。”
王老头听着他们的谈话,说道:“不行,要去得叫上班长他们,这样咱们大伙才有借口,不过今晚关乎到咱们逃跑,还是不要找班长他们。”
大伙听了王老头的话,都认为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打村子中间砖房的主意。
“你们再去找一找,把找到的衣服藏好,今晚要用。”王老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
“王老头,你找到啥好东西没有?”
其中一个人乐呵呵的说道。
“啥意思,我找没找到好东西还得告诉你吗?”王老头反问他。
“不是,咱们现在是一伙的,这逃亡的路上肯定要互相帮助,才能活下去,你要是找到了好东西,可得跟大伙分享分享。”那人贼笑道。
“就是呀,王老头,逃跑的事儿还是你跟我们提的,找的好东西就不愿意跟我们大伙分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