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走,我不会拦着你,你带着猴子,现在就可以走。”夏远平静的说道。

“当真?”王老头愣了一下,以前夏远不松口,为什么夏远现在松口了,他有些想不明白。

最主要的还是他猜不透夏远想什么,以前傻是傻,但听话,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现在不行了,整天就一张死鱼脸,似乎都没啥心情。

“这里的风景挺不错的,就是山太少了,一眼看过去,一马平川,有个人跑都看得清楚,要是天黑可能会好一些。”夏远说:“这城里人也不少,不少都是从前线溃败下来的,还有支援前线的,人越多,越杂。”

这是夏远第一次给他说这么多话,多少有些难得,王老头是个人精,立马就揣摩了夏远这番话的意思,笑着说:“大个,你说话挺有意思的,是不是早就想逃跑了,听我的,这新兵营真没啥,我都活了半辈子了,那些人心里想的啥,咱能看不出来。”

“你管好你自己的就行了,过了今晚,也许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

夏远把粗壮的树干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连气都不带喘的,身体素质恢复了之后,整个人的感觉都好了不少。

王老头听错了夏远的意思,他认为夏远是对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感慨万千的说道:“大个,你这脑袋好使了,看的也开了,比咱看的都开,家里还有人没有,我要是回去了,帮你问候一下。”

“我爹,我娘,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我死在了路上。”夏远回忆起原身的爹娘,都是可怜的庄家汉,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还是个傻子,辛辛苦苦拉扯到,就被地主老财抓走了,当了壮丁。

“行,包在咱身上。”

王老头心情很不错,拍着手叫:“猴子,走,去搬树棍去,奶奶的,建个棚子可不容易。”

“来个。”猴子应了声。

徐溜找到了夏远,递给他一支烟,说:“你跟他说了什么?”

夏远看了他一眼,接过烟放在嘴上,就着徐溜的烟引燃,抽了口,说道:“我给他说了逃跑的计划。”

“啥!”徐溜一惊,手里的烟一哆嗦,差点掉在地上,就急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这要是被连长发现了,是要被枪毙的,不行,我要去找王老头,不能让他逃跑,要不然,他被抓到,再把你给供出来,你就完蛋了。”

夏远抽着烟,说道:“这一趟,咱们是扮演的炮灰,给后面的部队当子弹,吸引日军的重炮,这么多人,能活着一个连就不错了,他们逃便逃,另外,他们无凭无据,为什么要把我供出来,就算真的把我供出来,也没啥好怕的。”

“你呀,哎!”徐溜叹了口气,说道:“这东西比你想的复杂,逃兵要说是你送他走的,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以辩解,现在王老头还在这里,我要去找他说说。”

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脚步,走了回来:“新兵营就是炮灰营,你说的是对的。”

夏远默默抽着烟,望着林间晃动的身影,沉默了好长时间,直到把一支烟抽完,丢在地上用鞋子踩灭,“不管情况咋样,无所谓了。”

徐溜不说话,他以为夏远看透了生死,已经不在乎了,殊不知夏远把生死看的比谁都要重要,战争中,生命就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看着一场战争死了几个人,十几个人,又或者是几百,上千,甚至是上万人的,在看的时候,那一串串数字,很多人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感触。

就拿朝鲜战争来说,志愿军牺牲了接近二十万人,一串数字摆在眼前,可能人心里除了有一些涟漪之外,很快又恢复平静,但真当一个个死在眼前的时候,那一串数字就能代表了这些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朝鲜战场,攻坚战,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一想到这串数字是二十万,夏远莫名感到了惊恐,所以他才会竭尽所能的去救每一个人,可是他终究不是超人,个人力量仍旧有限,遭遇到敌人的部队,还是会牺牲很多人。

王老头帮他讨过水,本性不坏,就是贪生怕死,这很正常,贪生怕死是每个人的权利,他第一次参与战争的时候,也会害怕,没有人不害怕,但一想到自己是为祖国而战,就不那么害怕了。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夏远并不会加入国军。

这些人都会死,而且死的任何价值都没有,淞沪会战到最后演变成为光头为了政治,而牺牲更多的人,甚至在淞沪会战,日军攻下罗店的时候,他还下达命令,让前线军队死守,这也就造成了那些与阵地共存亡的人根本不是一个排,一个连的死,而是一个营,一个团的死。

一个师进去,一天垮了,这是多么的残酷,他们甚至不能够撤退,以至于中央军垮了,地方军垮了,白将军、陈将军向光头提交新的方案,沪上完全看不到希望了,他才选择同意部队撤退,但撤退出来的部队已经十不存一。

两人默默抽着烟,看着其他人把一根根树棍扛过来,递给负责搭建木棚的人。

“夏远,你说的是对的,其实从一开始,上级就打算把新兵营当做炮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战争的残酷不是你们这些新兵能够想象得到的,血肉横飞的场面你们没见过,太惨烈了。”

徐溜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道:“老兵很珍贵,尤其是活了好几场战争的老兵,我从连长那得知,这次战场很惨烈,日本鬼子的火力非常猛,这个时候,老兵就更加珍贵,用新兵营吸引日本鬼子的火力,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总不能用老兵的生命来吸引日本鬼子的火力,从而保护这些新兵吧。”

“战争向来就是很残酷的。”

“我知道了,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相反,我是能理解你们这种做法的。”

自己作为一个和平年代的人,又是来自未来,对这场战争非常了解,从人性方面来讲,这么做显然是错误的,没有人性的作战方案,但是站在这个时代的角度,这或许又是一种办法。

很多时候,八路军里补充兵源的时候,都喜欢上过战场的老兵,因为老兵到了战场知道做什么,而绝大多数的新兵到了战场不知道做什么,面对敌人的炮火和子弹,很多新兵都已经被吓傻了,更别提瞄准敌人射击了。甚至有些时候,老兵不光要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还要照顾被吓傻的新兵。

经常有老兵因为新兵而牺牲的,可现实是残酷的,新兵本就没有老兵宝贵,别说什么一名老兵也是从新兵时期过来的,第一次上战场就是第一次上战场,新兵就是新兵,在国军队伍,老兵保护新兵而死的,是非常不值得的。

如果能用新兵营来消耗日军的炮弹、子弹,实际上这是一种非常赚的行为。

错就错在国军队伍有不少都是为了混饷银的,一些老兵也是军队的兵油子,不值得同情,他们到了战场不是想着如何消灭敌人,而是想着如何才能活下去。

甚至一些人并不打算为国争光,奈何日军的进攻太过于猛烈,很多人根本混不下去,这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战争,日本鬼子进攻的这么凶猛,那些想要混的人根本混不了,只能够抬枪反击。

正在他们闲聊的时候,赵排长带着人走了过来:“徐溜,你们班是咱们连唯一缺人的,喏,给你们带来一个好兵。”

徐溜马上把烟掐灭,抬头瞅了眼,问道:“排长,也是新兵?”

“也是新兵。”赵排长把徐溜拉到一旁,说道:“这个新兵比较特殊,从沪上一路逃亡到这里,在这里遇见了老乡,然后才知道,日本鬼子进入了他们的村子,把一村人给杀了,只逃出来一小部分,他的家人也都被日本鬼子给杀了,所以对日本鬼子很痛恨,想要为父母报仇。”

徐溜一听,说道:“这是好兵啊,为啥子上级不要呢。”

赵排长瞪着他:“这么好的兵,你愿意交给上级?咱也是运气好,在路上遇到了,再晚一会儿,就给其他人带走了。”

顿了顿,继续道:“去把副排长叫过来,他训练的好,如果还没有上战场,就让他负责这个新兵的训练。”

赵排长看了看三班休息的地方,还算满意的说:“木棚搭建的进度挺快的,你就负责搭建木棚吧。”

“好嘞。”徐溜点了头,转身把夏远叫了过来。

“排长,你找我?”

“那个新兵交给你训练了,你是咱们班训练比较好的,趁着咱们还没有进入战场,把他训练好一些,要是出发了,我会跟你说一声。”赵排长抽着烟。

“这个新兵……”夏远看了眼衣衫褴褛的新兵,脸蛋上挂满灰尘,一道灰色泪痕非常显眼,看起来很年轻,也就十七八的样子,比猴子大一点。

“这个新兵一家几口都被日本鬼子杀了,可是个好兵,你得给训练好,着重捡瞄准和拼刺刀教他,我估计咱们待不了多久就要出发了。”

赵排长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预感,风雨就要来了,就像这天一样。”

夏远抬头看了眼天空,天空上被一层黑云笼罩着,沉闷之中多了几分压抑,赵排长继续说:“抓紧时间训练吧,马上要变天了。”

新兵叫牛海,刚过十七不久,一家五六口被杀,就剩下他一个人,对日本鬼子充满了恨意,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喊的。

“我要报仇!”

夏远问他,除了名字外,就重复这一句话,没办法,只能教他端枪瞄准,拉栓上子弹。

“上边还没有给咱们发子弹,你就凑合着吧。”

“看,这里是瞄准星,瞄准敌人扣动扳机,隔得远,把枪口往抬一点……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

教不了他太多东西,夏远便教他一些战术动作,这些是在地道战的世界总结的一套战术运动动作,战术翻滚,战术匍匐等等,对敌很有效。

战术翻滚的效果很不错,拼刺刀的时候有用,大刀队的人就有用过战术翻滚对付敌人,在敌人冲过来的时候,刺刀瞄准胸口准备狠狠刺下去,可以使用战术翻滚,快速接近敌人,用大刀狠砍敌人要害,给敌人重击。

往往遭受战术翻滚的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把这几个动作练好,你就能杀鬼子。”

“能杀几个,我要杀好多,我要给我娘,我爹,我小妹,我爷爷,还有我奶奶报仇。”

“想报仇,那就得慢慢来。”

国军的队伍很喜欢这样的新兵,和抓来的壮丁不同,这些新兵上了战场以后,自然就带着一股狠劲儿,见到日本兵就狠狠的把刺刀往上捅,打起仗来,也各个都是超人,身中数弹,也丝毫不怂,这是仇恨在作用着。

而那些转来的壮丁大都是庄稼汉,还保留着中国老百姓传统的善良,根本不敢拿刺刀去捅向敌人,到了战场上,和日本鬼子短兵相接,会非常吃亏,日本鬼子本就是经过训练的,尤其是他们日本国内崇尚武士道精神,几乎是从刚上学,学校就开展了军事课堂,从小就开始锻炼,练习拼刺刀,而且三八步枪较长,比老套筒长太多。

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哪怕是犹豫的一秒钟,日本鬼子的刺刀就毫不留情的捅进了你的身体。到了抗日战争中期的时候,日本鬼子更是会用中国人来给新兵练习,练习他们的胆量。

中国老百姓骨子里的善良,不是经过训练就能够改变的。

像牛海这样的兵,会有长官抢着要,如果不是仇恨的信念支撑着他,可能他早就崩溃了,抗日战争这十四年,被日本鬼子血洗的村子不再少数,那些没有死掉的,侥幸活下来的,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看着遍地都是自己认识的人的尸体,还有自己经常抱着的婴孩,能够以及各保持镇定的,绝大多数的人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