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由素月领着,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廊下大小一致的白玉石子整齐有序地铺设成路,三面游廊绕出一处小小的花园。
小园内奇花异草,中有一山石环绕、跃鱼破萍的小池,颇有些凄神寒骨的意味。
想必当时自己就是在这里被捞起来的,容欢心中怅然。
一阵冷冽的寒风裹着水汽和草木森森钻进容欢鼻腔,激得容欢不禁打了个喷嚏。
素月见状伸手为容欢拢了拢衣衫,关切道:“夫人还是快些走吧,这院子里冷气森森的,夏日里乘凉倒好,这春日里站久了可受不住呀。”
容欢点点头,吸吸鼻子继续跟着素月往前走去。
素月在容欢两步远的前方带着路,一边留心着一旁的状况,一边微侧着身子压低声音与容欢说话。
“咱们院子里东西两处厢房,东厢房是原本辛小娘住的,装潢什么都是齐备的。只是皎云说,”
素月抬眼观察了一下容欢的神情,又继续说道:“只怕东厢房是辛小娘住过的,怕娩小娘嫌弃。加之东厢房太小,娩小娘和哥儿姐儿住不舒适。所以就把娩小娘安置在西厢房了。”
素月说完不予置评,只往前两步停了下来。
这就是西厢房了,容欢抬起头开始打量。
贺宅是一处南北纵向的四进府邸,是当年贺嘉言外放以后贺父贺母斥巨资购买又加以精心改造过的。
主院位于西面,往前有两间厢房,穿过一道垂花门就是前院书房,往后是五间上房,左右又各有两间抱厦。
这西厢房就位于贺府的最西边,不似主母院有抱厦遮挡,最受西晒,冬冷夏热。又和小厨房紧挨着,人声吵闹,炊烟缭绕。
因此这西厢房从不住人,从前只作储藏之用,常年不得修缮。
皎云将娩小娘安置在这,实在是够她喝一壶的。
只是,娩小娘的两个孩子还年幼,如何能受得了。
容欢皱了皱眉,收回眼神,向素月吩咐:“既说了将两个孩子与长思长颐一块养,就把他们一块移到后面的上房里去吧。也好叫娩小娘安心管家。”
素月点点头,只是二人还没走近,就听见了尖利的女声。
“够了!我倒要问问夫人什么个意思,把我放到这么个破屋子里,还让你们这么糟践我!”
娩小娘气得叉腰,正指着一屋子下人破口大骂。
此番娩小娘确实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也怨不得她会如此动气。容欢将管家权交给她,让她负责家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都得一一过目,一一处理。
然而每件事处理到最后,都得让皎云传达容欢点了头才行。娩小娘每日辛苦到头来全是炊沙作饭,一点实权没落到,还得在这陈旧不堪的房子里忍受时时传来的油烟和吵闹。
忍受了这好几日才爆发,已经算是辛苦她了。
容欢和素月互相对视了一眼,佯装虚弱,在素月的搀扶下迈了进去。
“娩小娘怎么动这么大的气,可是下面的人不懂事冲撞到小娘了?”
容欢放低声音,一边说一边扶着一把黄花梨圈椅坐下。
娩小娘一脸忿忿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容欢,不耐烦地甩着衣袖,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
“夫人前几日还坐不起来呢,如今怎么闲逛的力气都有了。”
容欢俯首而笑,伸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是啊,多亏了小娘替我料理家事,我才好静心养病。如今已是好多了。”
娩小娘更是怏怏,开口讥讽道:“我哪能帮到夫人什么,不都还是夫人在做主。您有这样好的气力,又何必将我诓来这里白费功夫呢。”
容欢闻言立马做出惊讶的模样,语气也带上歉意:“怎会如此?我不是还叫皎云来帮着小娘吗,怎么下面的人还敢不听小娘的?”
容欢边说着还边瞪着无辜询问的眼睛去看一屋子的人,直到与素月对视,才装作恍然大悟。
“啊呀,皎云那丫头实在是太过放纵。我叫她来帮衬着你,她却如此独断。”容欢看着似信非信的娩小娘,拉过她的手。
“都是下面的人不好,才让你受了这好几日的委屈。我定让她好好给你赔罪。”
娩小娘想起皎云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手抽出,扭过脸去。
“皎云是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可吃罪不起。”
容欢面色不改,继续放软声音:“就是因为皎云与我亲近,小娘不接受她的道歉就是不满意我了。可这府中的事,我还得继续麻烦娩小娘你呢。”
娩小娘眼神微动,又迅速反应过来:“呵,若是继续做无用功,还请夫人恕妾身无能。”
眼看有戏,容欢又接着加码:“郎中说我的病须精心养着,劳累不得。皎云照顾我最是贴心,我还是领回去的好。接下来府里的事就全靠娩小娘了,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就直接问管家和账房好了。”
话音刚落,素月就领着管家和账房进到房内,二人皆恭恭敬敬地向容欢和娩小娘行礼问好。
容欢捧起茶杯,不动神色地观察娩小娘神情。
娩小娘自是喜难自胜,勉强维持着体面受了礼,但高高翘起的嘴角出卖了她的内心。
容欢目的达成,也不想看娩小娘口是心非的傲娇模样,何况这屋子实在熏人,不等娩小娘多言就告辞离去。
正值正午,容欢和素月肩并肩走在回屋的路上,阳光透过连廊的雕花疏疏落落地在二人脸上流动。
“那屋子也实在太熏人了些,陈设也旧得不像是住人的。还是叫人去修缮整理了的好,主君毕竟也要过去的。”
容欢侧头躲避阳光,眼神不时落在素月身上。
素月仍是低着头,一一应允:“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容欢忍不住叹气,伸手抬起素月的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不是我想得周到,是皎云做得太过分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们是要让娩小娘知道厉害,但也不能逼得太紧。这些事你不是不知道。”
容欢本来还在气头上,却被素月一双泪光闪闪可怜巴巴的眼睛生生堵住了话头。
再仔细一瞧,素月衣衫首饰全是过了时还有些褪色的,二十岁的年纪眉眼就有了细纹,一副郁结难解的模样。
容欢一腔烦闷一时也化作了不忍,伸手抚顺素月的眉头:“难为你......你和皎云在我心中都是同等重要的,你不必事事让她,受了委屈都来与我说,我自然为你撑腰。”
“皎云性子急,心思又简单,做得不对的你要及时说才是。她不听你的你也得来告诉我,不能等惹出了乱子才让我知道。这府中知心的只有我们三人,要紧紧相依,互相扶持才是。”
素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落下,一边用衣袖胡乱地擦着一边不住地点头。
容欢替素月拭去泪水,又温言安慰着。好一会儿,二人才从连廊回到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