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月亮门,但觉清风阵阵,花香隐隐,眼见景致也开阔起来。

想来西跨院是不常住人的,打整得异常干净,净得没有人气。

佳木茏葱,奇花熌灼,门窗廊柱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脚下遍铺汉白玉石台矶,不大的院落装扮得格外雅致。

容欢缓步而行,伸手一一拂过那些鲜灵的稀奇绿植,还有随处可见的还泛着光亮的繁复雕花。

一个暂住的院子还修整得这样精心,很难不让人觉得别有用意。

果不其然,贺嘉言见了焕然一新的小院也有些纳闷,不住地来回打量,余光见到容欢也盯着自己,讪笑着挠挠头。

“你瞧父母多重视我们,连暂住的院子都重新修整了一番。”

容欢听了冷笑出声,继续挨着查看房间。

“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贺嘉言在容欢后面亦步亦趋,自言自语般解释。

“东跨院离父母院子近,嘉行他们住在那里也好侍奉左右。我们回来得急,他们没那么快收拾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容欢一间间的检查过去,没瞧出什么大问题,于是在最大的主屋前立住,抱着臂反问。

“急?我们要回来的消息是起码提前了半年就传回来了吧,而且还在邬城耽误了一阵子。多大的院子也该收拾出来了吧。”

贺嘉言怎么会不知道其中有蹊跷,只是刚换了环境,自己又夹在家人和容欢中间实在难办。

可容欢的话直截了当,把他粉饰太平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见他一时被问住,低着个头又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这西跨院也算修缮得当,不是不能住,容欢也不愿再逼迫他,于是扬扬下巴把决定权丢给贺嘉言。

“你想回东跨院住吗?”

贺嘉言这时倒不犹疑了,斩钉截铁地肯定。

“我是住惯东院了的,而且咱们孩子多,西院住着难免拥挤。”

顿了顿,他舔了舔嘴唇,第一次展现出他的野心。

“还有就是,东跨院一般都是少主住的。我想也不该轻易让出去。”

容欢似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多小九九,听了反而有些无语地笑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这么不争不抢的?我不问你就不说,准备拖到什么时候去?”

贺嘉言有些不好意思,清朗的面庞染上绯色,小小声道。

“我这不是没想好怎么办吗,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有些期待地看向容欢,神情好像在等待主人下达命令的小狗。

容欢翻了个白眼,手指拨开耷拉到眼前碍人的发丝,语气十分自然。

“什么打算,当然是抢回来。”

贺嘉言眼睛亮了起来,眨巴着眼睛问。

“怎么抢?”

容欢摇头晃脑,振振有词道。

“那当然是先礼后兵,晓以利害、动之以情,再不行就......”

她说了一半生生停住,藐视地看了一眼一脸期待的贺嘉言,有些自嘲地摇摇头。

“我给你说这么多干嘛,快去洗洗睡吧。”

说着就要把贺嘉言往外推,贺嘉言一边顽强抵抗,一边可怜巴巴地央求。

“你说完呀,万一我还可以帮到你呢。”

容欢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赶人,不留情面地干脆拒绝。

“你不给我添堵就不错了。”

把人赶走以后,容欢终于得了片刻清净,强打着精神吩咐完素月安顿人物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第一次给贺老夫人请安,容欢又是被素月皎云两人从被子里捉起来的,三人早已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别样的默契。

无论容欢有多困,在她们俩的揉搓下也能迅速清醒,在妆扮间就能做好一天的打算。

皎云今日格外有斗志,连给容欢上妆的手的重了不少。

“那边的这些年不知憋了多坏心等着今日呢,您可得小心点。”

自从容欢训斥过皎云以后,她就再也不直呼郡主,而是以“那边的”的代称。整日的那边长那边短个没完没了,听得容欢耳朵都要起茧。

容欢无奈摆头,她这股记仇的劲头倒是和郡主一般无二。

“好了,好了,知道了。”

容欢不让皎云再说话,她就默默地把这股劲使在了容欢的妆扮上。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容欢不禁感叹起皎云的手艺。

淡扫蛾眉眼含春,面若鹅脂,唇若点樱,整个人说不出的柔美莹润。默不作声的素月也暗含巧思地为容欢挽了温婉大方的近香髻,插着金昆点珠桃花簪。

容欢喜不自胜地站起身,由着二人为自己挑选衣裳。

两人绞尽脑汁地挑出一件山茶黄暗花仙鹤纹织金锦圆领长绸衫配一条逶迤拖地印花团云纹月华裙,外披荔枝红刺绣镶边团云纹平素绡。

这一身清丽端庄,更衬得容欢落落大方,雍荣尔雅。

容欢满意地准备动身,临出门时素月又翻出一个赤金石榴镯子塞到容欢腕上,行动间金光闪烁。

等到了正院,却发现屋外已经是有一群下人候着了。容欢余光瞥了一眼,心中暗道。

这位郡主的派头倒是不小。

屋里果然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着常服,和蔼笑着的贺老夫人,另一个锦衣华服坐在一旁的,想来就是郡主了。

容欢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儿媳给母亲请安。”

贺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扶起容欢,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好好好,这些年不见,容儿叫母亲好想。”

容欢还没来得及回答,郡主却抢在前头。

“可不是吗,大嫂嫂好大的架子,不仅劳动了父亲母亲亲自去渡口迎接,就连请安也得母亲候着呢。”

贺老夫人见气氛不对劲,连忙打圆场。

“无妨无妨,容儿昨日才从祈州回来,是该好好休息。是我实在想念她,才叫她休息不好还要前来相见,倒是我的不是了。”

郡主生得明丽,通身晃眼的珠光宝气让人一看便觉得富贵逼人,一双吊梢眼此刻不加丝毫掩饰,**裸地傲视着容欢。

富二代、官二代容欢见得多了,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眼神淡漠自然,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

“昨日忙着收拾行李是休息得晚了,按着时辰来没想到弟妹你来得更早。”

容欢顿了顿,不动神色地吸了一口气。

“比起弟妹的孝心,我确实做得不够。弟妹作为家里主事的,没时间料理家务,没空接应兄嫂,却带着一众仆妇寅时就来服侍母亲。我实在是该向弟妹学习的,不如就将请安时辰提前到寅时,不然中间空着也是浪费了。”

容欢一口气说了一堆,还没等郡主反应过来,她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唉,可惜你大哥子嗣众多,我就想像弟妹你这样全身心服侍母亲,也是有心无力呀。”

这最后一句对多年没有生育的郡主堪称绝杀,她目眦尽裂,恨不得马上扑上来把容欢撕碎。

就连贺老夫人搭在郡主身上的手也默默移开了,她面色不自然地清清嗓子。

“好啦,都别斗嘴了,尝尝新出的六安茶吧。”

容欢冷眼瞧着罗汉**气得发抖的郡主,唇角轻轻勾起,继续补充。

“母亲的茶真是好茶。弟妹也快尝尝吧,败败火气。”

贺母不堪其扰,企图打断这两位儿媳的纷争。

“容儿住得怎么样呀,西跨院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尽管来给母亲说。”

贺母本意是岔开话题,却正好撞上容欢的枪口,她正愁怎么引到这个话题上呢。

容欢微微一笑,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母亲盯着修缮的院子哪里会不好呢,”

贺母本已经露出欣慰的笑容,却见容欢表情微变心中大叫不好,却也来不及阻止。

“只是非己不取,到底不如我们自己的院子住得舒服。”

郡主一听话风转向自己,立马瞪起眼睛。

“什么你的我的,贺家的院子是贺家人的,贺家人都可以住,你凭什么就说是你的?”

贺老夫人最怕这样的状况,这两个儿媳自己一个也惹不起,叫停的话哽在喉咙,十分无奈。

容欢胸有成竹,气淡神闲的模样倒和贺嘉言有几分相似。

“话是这么说。只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呀,郡主。”

此话一出郡主再也坐不住了,气得跳起来拍桌子。

“你说什么!”

容欢神色不改,略带苦恼地反问。

“难道不是吗。不知郡主在家是以什么身份自处呀?”

郡主气血上涌,气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又怕落入容欢的陷阱,犹豫片刻后道。

“我自然是......贺家的儿媳。”

容欢坐得端正,如同考校学生一般点头。

“是呀。既然是贺家儿媳,那就有长幼尊卑。你如何能僭越长幼序次霸占东院,轻慢兄嫂,又怎么敢不敬尊长,与长辈同座。”

容欢声音越发严肃,手随着说话猛地指向郡主身后的罗汉椅。

郡主被容欢唬得一怔,又迅速地反应过来,娇嫩的红唇被咬得血色全无。她愤恨地反驳。

“我,我是郡主,如何不能使得。”

此话正中容欢下怀,笑得更为愉快。

“啊呀,那郡主娘娘怎么能向母亲请安,该是母亲向您行礼才是。您这不是害母亲乱了礼制吗?”

贺母听得稀里糊涂,忍不住“啊”了一声。

郡主也有些慌乱,不住地向贺母解释。

“母亲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欢见状继续补刀。

“郡主自有封地,又怎么好委屈您与我们挤在这小小的贺宅呢?也不知若是给陛下请旨告罪,陛下得多心疼您呀,必是要送您到封地舒舒服服地生活才是。”

郡主听了这话彻底傻了,怎么也没料到容欢进攻如此激烈,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一会把她架在礼法的火架上烤,一会又威胁她要状告圣上。

这些话换做别人来说或许没有那么大杀伤力,可偏偏是容欢,每一个角度都把她压制得死死的。

她是长嫂,自然有权力管教晚辈,又有两个在陛下面前得脸的哥哥,若是真的参上一本,怕是母亲也救不了自己。

郡主站在原地死死盯住容欢,可偏偏无计可施,最后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眼见着郡主身影远去,容欢也收敛火气全开的气势,“扑通”一声跪在已经撞死半天的贺老夫人面前。

几乎是一瞬间,容欢就挤出了几滴眼泪,好不可怜地给贺母请罪。

“儿媳不孝,冲撞了母亲,还请母亲责罚。”

贺母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把她扶起,也是万般无奈。

“你这又是何必呢?”

容欢的眼泪犹如开了闸的水龙头,顿时泣不成声道。

“儿媳也是被逼无奈呀。郡主跋扈,一回来就占了院子,我和夫君自是可以忍受,只可怜孩子们挤在一块,连玩耍的空间都没有。呜呜呜。”

贺母想起可爱的孙儿们,神色松动不少,也是唉声叹气。

容欢愈演愈烈,哭的越发大声。

“郡主把持着家中中馈,要对我们母子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如今还只是院子,未来可不知是什么呢。母亲您也是做母亲的,您应该懂儿媳的苦心呀,儿媳也只是为了孩儿们着想啊。”

一番哭诉过后,贺母对容欢是半分脾气也没了,反而是万般怜惜。

“母亲知道你有苦衷,只是郡主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我也是......”

容欢被搂在贺母怀里,虽然不忿但仍是乖巧地点头。

“你放心,有母亲在,我一定护着你们。院子的事我会加以催促,让你们能早日搬进去的。”

贺老夫人搬过容欢的脸,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只是,郡主她管了这么多年的家事并未出过差错,母亲也不能贸然夺了她的管家权。你要多担待,有什么委屈就来给我说,我替你做主,切莫再与她冲突了,知道吗?”

这结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容欢面上却没有显露一丝不满,只作出和顺老实的模样。

贺母看了心中欢喜,拉过她的手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一声通报。

“老太太,懿哥儿散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