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常铮木然地扭头,肩膀一点点耸下去。

沈知煦一脸冷漠地站在他面前,许久都没开口。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隔了很久很久,房中姜氏的惨叫已经停下,沈常铮才像忽然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若是我早知道……”

沈常铮嗓音间可以听得出浓浓的悔恨,但沈知煦却觉得荒唐,如今真相大白,沈常铮再悔恨又有何用?

她一直不语,沈常铮眼眶发红,脸色颓败得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我以为你母亲当初生产完身子弱,最后才病重离世,我更不知道卓儿的病是因为被下毒……”

沈常铮喃喃自语,慢慢流下眼泪。

沈知煦一脸轻蔑地看着他,明明沈常铮比她高一头,但如今他微微弯腰,似乎还比不上沈知煦高。

沈知煦:“如今后悔也晚了。”

沈常铮愣愣地抬头,对上一双清明到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眼,胸口不由突突直跳。

“若我当年早知道你母亲被姜氏下毒,我一定不会娶她进门……”

沈知煦摇着头嘲弄地笑了一声:“父亲,这些年姜氏的所作所为,你当真都不知情吗?”

“我……”沈常铮怔住,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当真不知道,若我知道,我又如何能让她逍遥这么多年?”

他的模样不像说谎。

沈知煦信他的话,可依旧觉得愤怒。

“所有事都是因为你瞒着母亲在外面养外室!”

“母亲还没去世,你已经在外面养了姜氏许多年,如果不是因为你,姜氏根本没有进门的机会。”

“你现在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么多年你没觉得母亲的死有蹊跷?没发现姜氏对我与卓儿处处苛待,没发现吴姨娘的异样?”

随着沈知煦的一声声质问,沈常铮似乎有些站不住,慢慢伸手扶住了窗框。

这些事他当真不知道,还是没有仔细深究过?

他想辩解,却发现根本反驳不了沈知煦的任何话。

沈知煦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所以,不要觉得你多无辜,你才是罪魁祸首。”

沈常铮眼眶中泪花闪烁,似乎受不住沈知煦的指责。

他只能无力地重复:“是,我是罪魁祸首,一切都是我的错……”

“当年……”沈知煦嗓音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哽咽:“当年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是被你害死的吗?”

沈常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张开,眼底全是惊讶。

他反应了片刻才明白沈知煦的意思。

“你知道了什么?”

事到如今沈知煦不想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只是很纳闷,你为了帮别人养孩子,就将自己的孩子害死吗?”

沈常铮扶着门框的手在微微发抖,情绪几近崩溃。

“不是的!”他极力辩解:“我并没有害死你母亲的孩子,当年我必须把你抱回来,我原来想把你与我们的孩子当作双生子一起抚养。”

“可我回来时你母亲已经生下孩子,我进去时那孩子已经快没气,产婆说活不了,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孩子……”

沈知煦有些不信他的话,一时并未言语。

沈常铮还在喃喃自语:“此事整个侯府只有我一人知情,即便我心中有愧,也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

“我尽量做好一个父亲,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你说我苛待你和卓儿,乃是因为我受姜氏的蛊惑,以为你们小时候性子顽劣……”

他越说越悔恨,双手无力地想去抓沈知煦的袖子,似乎想以此获得安慰。

但沈知煦却故意后退一步,没让他碰到。

就算沈常铮的话都是真的,沈知煦也不想原谅他。

她感谢他给自己提供了身份和住处,却无法原谅他被姜氏蒙蔽的愚蠢。

沈知煦嗓音很沉:“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就听身后的沈常铮喊了她一声。

沈知煦停下脚步回头,对上沈常铮目光灼灼的眼。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口。

那双望过来的眼神里竟含着祈求与悲怆。

沈知煦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能不能原谅你?”

沈常铮眼眶中的泪一下子滚落出来,他急急地点头。

沈知煦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会。”

“我无法替母亲原谅你,若你真想祈求谅解,那便亲自去与母亲说吧。”

说完沈知煦大步走出后院,脚步再没有一丝停留。

……

一月后。

宁德侯府门前停着一驾马车,沈知煦慢慢朝站在大门处的沈常铮走去。

她在门前站定,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人,觉得很是陌生。

短短一月,沈常铮生出满头白发,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后背也挺不直,消瘦得似乎被风一吹就得倒下。

听侯府的下人说,他夜夜睡不安生,经常半夜做噩梦惊醒。

沈知煦并未心疼,只把这些当成是沈常铮的报应。

“真要去滁州?”沈知煦问。

“是,我已向陛下辞官。”沈常铮挤出个笑脸:“滁州是你母亲的老家,我想去那里走走,说不定哪日走不动,能死在那里也算安心。”

“我和陛下说过,宁德侯的爵位会传给卓儿,但如今卓儿年纪还小,侯府还需要你操持。”

沈知煦轻轻“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心中有股子酸涩。

沈常铮笑笑:“行了,我走后你们姐弟照顾好自己,滁州与京城并不远,我有空会回来。”

他看向沈知煦,又看向旁边对他并没有多少好脸色的沈延卓,暗自叹了口气。

沈知煦与沈延卓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沈常铮的马车再也看不见才进府。

此行他只带了一个老仆,似乎孑然一身去赎罪。

“但愿他能真的悔恨……”

沈知煦说不清对沈常铮是何种感情,她曾经无比痛恨他,而今日一别,她忽然又觉得也没那么恨。

送走沈常铮后,沈知煦一个人去了姜氏的院子。

如今这里只有姜氏母女,荒凉得像无人出入的空宅。

院门上了锁,姜氏如今已经疯了个彻底。

沈知煦进门看见她抱着孩子缩在角落,正低低地唱曲儿。

见沈知煦进来她也无动于衷,仿佛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沈知煦从她手里把孩子接过来,递给外面的下人。

她又递给姜氏一杯毒酒,骗她说里面是糖水,姜氏毫不犹豫便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