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布鲁斯坐在分区慈善点的工作人员对面,目光诚恳地注视着那颗从文件小山包里冒出来的锃亮光头。

那颗头回我们以挑剔嫌弃的眼神。

我理解他,毕竟我们两个的个人形象现在看着有点寒碜,尤其是布鲁斯,我好歹还能和清秀沾边。

我看看光头,又看看布鲁斯,装模做样地比了几句手语。

布鲁斯用他精妙绝伦的演技生动形象地为我们演示了舌头打结的人是如何说话的。他努力捋平舌头,“先、先生,我们的补助......”

光头姿态十足地在文件堆里东扯西拉几下,在手边的位置找到布鲁斯临时给我们做好的身份文件——说真的,布鲁斯的效率很高。

他嘴皮子掀了好几次,才不急不慢道,“我恐怕你们没有申请补助的资格。”

我负责充当花瓶翻译机,把光头负责人的话用手语给布鲁斯翻译回去。布鲁斯一个人就能撑起这出舞台剧。他真是一位低调的影帝。

那张覆满了粉底修容的脸挤出难看惶恐的表情,“为什么呢,先生。我和露露看过了,看了好多次,呃,我们明明是符合申领条件的!”

光头剃了剃指甲,“从明面上说,确实。”

他弹走甲垢,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避了避。

“但是呢,”他话锋一转,“最近我们慈善总会的情况你应该知道,我想没人不知道。还有比你们更困难的人等着我们发放善款救助,你们这样的情况,在我们这里优先级很低。”

我比了几个手势。布鲁斯适时垮下眉眼,嘴唇发颤,“可是我和我的妻子都是残障人士。我们、我们没有工作,我一直没有,露露前几天刚失业。”。

他的演技足以令我遇到的每一位导演狂喜,“我们真的不符合申领条件吗?”

光头打了一个哈欠,“不是我不帮你们,兄弟,我也很无奈啊。”

“这样吧,我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光头在文件堆里扒拉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们,“隔壁十一区的慈善点说不定还有点余粮,你们可以去哪里碰碰运气。”

我接过那张纸,扯平一看。十一区慈善点负责的项目是街区流浪儿童补助,穷得嗷嗷待哺,指望十一区慈善点有钱不如买张彩票指望中奖。

我和布鲁斯,两个二十多岁的大龄流浪儿童,去申请那里的补助,非常合理。

我注意到布鲁斯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慈善点踢皮球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他。按照正常逻辑,这时候正是霸道总裁披露真实身份,大显神威的时刻。

但我也很不高兴。

于是我先布鲁斯一步,懒洋洋地开口,“要是十一区的慈善点用同样的理由把我们忽悠回来,你又打算把我们踹到哪里去呢?”

我在光头惊讶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脱掉手上劣质的皮手套。这是为了遮住我手上前几天做好的美甲特意选的。

我把皮手套轻飘飘地甩到光头桌上,架起腿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绘有微笑线的法式美甲叩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啪嗒几下,“你最好想清楚再敷衍我,我往这个项目里投了半个亿,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见我的钱打水漂。”

光头的眼睛瞪大,不自觉地磕巴起来,“这......这个。”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笑眯眯地问,“你知道克兰家族吗?”

我体贴地旁边的男人抚平衣袖,“换一种说法,你知道我的男朋友是谁吗,你知道他投了多少钱吗,你知道韦恩吗?”

狐假虎威能给人带来底气和快乐,我的余光瞥见布鲁斯悄悄勾起唇,摸了摸鼻子。

我的指甲在桌上啪嗒啪嗒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突然,我停了下来,换上一副和善的表情,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为难你这样的小人物是没用的。谁不想当一个好人呢,对不对?”

我往后一靠,双手交握、放松地靠在旋转靠背椅上,“当不成好人,还可以当一个聪明人。聪明人会认清楚他的老板是谁,谁能给他饭吃。”

我微微一笑,“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是谁下达了不再发放补助的指令,我可以为你保留这份工作。像这样轻松的工作,貌似不太好找了吧。”

他锃亮的光头上滑下一颗颗汗珠,脸上的肌肉蠕虫般扭动。

我不言不语,只微笑着盯着他。

最终,他嗫嚅着说出一个名字。

光头的上级是蝙蝠侠漏掉的一条大鱼。情有可原,蝙蝠侠只负责和洗钱相关的事,慈善总会里的蛀虫暂时还没惹到他头上。

哦,更正一下,现在撞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让我们为大鱼先生默哀半秒钟。

我和布鲁斯站在慈善总会门外,布鲁斯没说话,低头对着发旧的二手运动鞋沉思,仿佛这双鞋将会引领哥谭未来三年的时尚潮流。

“我可没说会把现在这份工作留给他,”我无辜地甩了甩手上的皮手套,“看仓库也是工作。”

光头还不至于被我扔去管仓库,除开本人阴阳怪气的态度,十区慈善点还需要他当工具人。

墙头草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当你足够强势的时候,他就会成为你手里便利的工具。

我安抚布鲁斯道,“起码我们钓到了大鱼。”

“慈善总会现在人手相当匮乏,但我们不需要阳奉阴违的人来支配我们投入的资金。”布鲁斯犹疑道,“关键是没有人手。”

慈善总会有一半的高管都被蝙蝠侠送去吃监狱特色菜,再拽几个下马它就可以直接并入韦恩慈善基金会,当韦恩企业的下属组织。

不愧是布鲁西宝贝,商业头脑一流。

我甩头扔掉脑袋里的商战幻想,提出一个解决方案,“我可以暂时顶上,直到他们招到新员工。”

“是个好主意。”布鲁斯没质疑我的能力是否能够胜任,他眨了眨眼睛,“等他们招到新员工后你就可以来韦恩企业就业,我们一起和股东吵架。”

我双手挡在胸前,比了一个“X”,“我还年轻,我不想上班。”

他用卸妆巾擦掉脸上的粉底,嘴唇上还残留些许粉色的唇彩。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嘴唇,和他对上眼神,突然揪住他的领口踮脚亲上去。

美色误人,下次亲他我要记得穿高跟鞋,不然有点吃亏。

我抹去他嘴唇上染花的唇蜜,轻佻地拍拍他的侧脸,“不过,要是你哄得我开心了,我也可以给你当助理,在你批文件的时候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游戏。”

这句是用来哄有十块腹肌的男朋友的鬼话。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只有偶尔兼职维持生活的样子。

我天降到岗,慈善总会里有不少人有意见。奈何他们都没有我和我男朋友有钱,这些意见统统被我无情镇压下来。

佩珀不信我的说辞,她的态度非常悲观,仿佛我下一秒就要被大魔王布鲁西抓去办公室连批三天文件。

斯塔克曾经的私人助理在给男朋友打工这件事上很有经验,她在电话里唠唠叨叨。

“最开始,你只是当他的私人助理,为他打理工作上的事。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你正在负责他的生活。然后他会感谢你,给你升职,让你当CEO,把公司全都丢给你管。这就是男人们的阴谋。”

血泪的教训。我同情道,“你刚约会结束,就去加班了吗?”

“我会很快完成的。”佩珀自我安慰道。

前车之鉴摆在面前,我敬畏道,“你真是辛苦了,宝贝。”

和她说这话时我正准备离开第十区慈善点。光头和其他员工早就下班了,只有我留下来查账。

我抬头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夜深了,我决定叫辆的士回家,不挑战哥谭夜晚的安全系数。

我退回到门里,合上门。

门合不上。

一只手笔直地伸进来,卡住门缝。

“吱嘎”一声,门缝以无可阻拦的力道被强硬地一点点推开,露出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甚至忘记了说话。

耳边佩珀对我当前的处境并不知情,还在自顾自地抱怨,“托尼总是突发奇想,只给出一个大方针,剩下的细节全要你自己调节。”

我下意识张开嘴,连一个音都没吐出来,一股可怕的冲力从我手中打落手机,雪亮的飞刀将还在呲啦作响的机体钉在墙上。

我噔噔倒退几步,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男人是冲我来的。

不是随机挑选作案对象,正好挑中了没离开的我,而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他特意找上门来。

慈善总会的账目有问题。他是为这个来的。

想明白这点,我恢复了一点冷静。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到我已经察觉到了账目不对。

慈善总会的账目采用传统的纸质文件,发现这件事时我也大吃一惊,为他们的办公效率低下感到绝望。

现在看来这反而给了我机会。我颤抖着举起双手,在心脏的噗噗狂跳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你想要钱的话,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我停顿片刻,眼泪在眼眶里转圈圈,佩珀肯定帮我报警了,我必须要坚持等到救援。

我深呼吸一口气,“要是......避.孕.套在我的手提包里。”

男人难以形容的恶心目光如同一把钢刀从我身上一下下刮下肉来,好像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和他平等的人类,而是一条在砧板上蹦跶的鱼。

他往前走一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往后退一步。高跟鞋崴了一下,差点扭到我的脚踝。

我的牙齿都在打颤,“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身后三米的位置是资料室,资料室可以反锁。比拼爆发力我肯定比不过他,但如果他再往前走几步,我就能推倒书架阻拦他几步,给自己争取进入资料室的时间。

我咬咬牙,把手放到胸口的第一颗纽扣上。我太紧张了,以至于手指扣来扣去半天才解开第一颗扣子。

男人以为我已经放弃了挣扎,没有再采取暴力手段,而是闲庭信步一般悠悠把我逼到墙角。

近了,更近了。

他走到书架前,书架上的青铜摆件正好悬在他头顶。

“做你他妈的梦去吧!”

我一股劲扳倒书架,在青铜摆件与男人头皮碰撞的闷响中头也不回地往资料室跑。

“嗷!”男人咬牙切齿,“你这个.婊.子!”

他踢开书架的声音仿佛响在我耳边的催命符。我发疯似地飞快逃到资料室门口,进门反锁一气呵成,背靠在门板上时还在不停发颤。

“滚出来!”男人在暴怒中踢门,门板一下一下大幅震动。

我发誓,等我逃过这一劫,我要把慈善点所有的门都换成防盗保险门。

他捣鼓几下门锁,发现我反锁门锁后怒骂几声。

随即是枪声,子弹仿佛穿过了我的心脏,那点积攒的勇气顺着破洞咕咚咕咚流走。

我心头一凉,我要怎么在一个有枪的暴怒的男人手下保全自身。

门锁被男人一枪打坏,我只能用自身的体重压住门板,在男人不断踹门的动作中拼命使劲。

巨大的声响,惨叫。门板上的力道骤然消失。

通过声音我确定外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把另一个当猪头暴揍。

我躲在资料室里不知过了多久,手几乎握不住门把手。

门板被人轻轻叩了两下,我的心脏差点整个跳出来,“别进来!”

站在门前的人给了我平复心情的时间,直到我的大脑勉强恢复思考能力。

他像是含了一把沙在喉咙里说话,每一个字都粗糙又干哑,却给人安定的力量。

“现在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