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粉墨登场
京北理工大学一间办公室里,周玥正给自己第二“导师”讲毕业论文的构思。窗外月光星辰下,初夏的风微微吹过葱茏草木,混合着蝉鸣,掠起清新香味。
“谢老师,我更新了政策,然后把最近一个月的大宗交易也补充到论文里了,您看这一段……”
距离车祸已过去了一个月。那天天色骤然一黑,网约车和从侧面马路冲出的保时捷几乎呈直角撞上,激烈的碰撞让周玥晕了过去。醒来是在附近的市医院里。她和滴滴司机都只受了点轻伤,可另一辆车上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听说保时捷直接翻车,车主头部的伤很严重,被抢救过来后陷入了深度昏迷,变成了含量95%的植物人。
要出院时,她去对方的加护病房探望。男人的脖子被护颈器架着,头被纱布缠得像木乃伊,旁边呼吸机、心跳仪一个不落。一个女人在一旁泣不成声,另一个中年男人拍着她的肩,他们大约是受害者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医生说她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身体扫描也没问题,绝不会留下后遗症,但从医院回来后,周玥却感觉脑子里偶尔会有杂音,仿佛有谁在说话似的。只是那声音很小很轻,在写论文和找工作的双重夹击下,她也就没当回事。
“您看这样改可以吗?”周玥专心盯着屏幕,手捏着鼠标滑动。
旁边的男人也状似专心看着面前的文章,右臂给自己扇起风,好像不小心搭上了对方的肩,“整体比上次好太多了,就是还有些细节需要调整……”女孩的肩一凛,有点怔:他不是故意的吧?嗯,应该不是。说起来,并没有所谓的“第二”导师,谢老师不过是在这里做博后,因为人很好,才在导师太忙的时候帮忙指导她的论文。
“这里,再补充一下交易双方的背景……”周玥试着往旁边挪。
对方的手滑落,她心中刚要鸣起的警笛偃旗息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时她才发现,办公室太暗了,不自觉仰望上方的灯,原来只开了不到三分之一。
谢博后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回来,“去把其他灯打开吧?”女生顺从起身,往开关的位置走去。男人瞄了一眼她桌面上的手机,伸手摁开,没有录音,他满意地笑了。
外面的小风呼呼吹,温柔如水。中间那条灯带明亮起来,周玥正要转身,却突然被两只胳膊圈住。灯好像晃动起来,她顿时一震!出现幻觉了吗?毫厘间,她就发现这不是梦。那两只手在移动,向上向下。穿过她衬衫的下摆,一路往上;解开她的裤扣,一路往下。整个人都僵住,像无法移动的僵尸,心脏却不断往下坠落。她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大喊,应该用力挣脱。可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施了定身咒,她动不了!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很美?”他的脸贴近她的耳,声音里就像能钻出一千条虫,爬进她耳道。
周玥听见自己弱弱地说:“谢、谢老师,别、别这样……”虚弱得仿佛犯错得竟是自己一般。灵魂浮在空中,只差一点就要碎掉。动不了,她怎么会动不了!
“我不是老师……”下一刻,他把她掰回来,平常普通却亲切的脸被色欲充盈得扭曲,涎水往下淌似的凶恶。再下一刻,他等不及似的,一口就要亲下来。周玥睁大眼,瞳孔紧缩,同时紧缩的还有她的意识,眼前一黑……
谢博后正要亲下去,没发现对方僵直的四肢却突然动了动。
“大兄弟,差不多得了。”虚弱猛然变得强硬,男人怔住,他从没听过她说这样的话,用这样的语气。
“喂,听不懂人话?”怀中人开始挣扎,她这样的小白兔还会挣扎?原本以为她会像过往的女生,哼哼唧唧就范,所以此时谢博士甚至有点惊喜,立刻一手掐住女孩的屁股,一手摁住她的头。
“我靠!你还真想霸王硬上弓呢?”小白兔意外地暴躁,生猛地扭动起身体,可惜力气太小,眼前人又把她控制得太紧。不能将对方甩开的事实让他更生气了——这是个什么身体,怎么这么弱?
“滚开!再不滚,我就叫人了!”
谢博后紧紧抱着她,充满欲望的语气笑意满满,“知道我为什么约你这时候来吗?因为这时候整栋楼里都不会有人。你愿意来,是你喜欢我,对不对啊?”
啊对对对,对你个头!女孩要原地爆炸了。她想抬腿袭击对方的裆部,奈何对方钳得太紧,让自己动弹不得。瞪着前方,她话锋一转,“你不会以为我来这里谁都不知道吧?再过五分钟,我要是没和室友发暗号,你猜,会在这里看到谁?”
男人停住动作,微笑裂开一条缝,“想吓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对方的嘴角上翘,表情错位般邪性,眼里的光是狼的野性和鹰隼的锋利,“说你这死变态性骚扰,你肯定不承认。毕竟办公室没装摄像头,我手机也没录音。去告你,学校大约会因为我没证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定回头你还反咬我一口,说我勾引你、污蔑你,再用论文和毕业威胁我……”
得意和惊惧同时闪过博后眼底。
“不过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会不开心。我不开心呢,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万一我出了这个门,弄得自己衣衫不整,不小心再找几个大号……哎呀,到时候可不知道你这博士后,还有没有资格找工作?至于论文,研究室出了你这么败类的家伙,导师躲还来不及,怕也不敢为难我吧?”
“你敢!”
“我怎么不敢?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她脸色惨白,冷笑阴森,“奸杀可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哈哈哈……”
有一瞬,谢博后真想一把掐死她。然而随着对方疯批的笑,身体的某部分如纸老虎般瘫软下来。松开手,咽咽口水。获得行动自由的女生立马翻了个大白眼,拉下衬衫,用力搡他,还朝他站的地方啐了一口,“真恶心!”
周玥攥着手机,有点不知所措,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身后有一盏灯。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谢老师的嘴凑了过来,还喷着丝热气,可一回过神,自己却已提着包站在办公室门口。谢博后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背对她说:“你回去吧。我觉得这么修改很不错,直接查重校对当成终稿。以后要还有问题,发邮件给我,不用来办公室了。我最近也很忙……”
难道自己脑子出问题了?谢老师根本没从背后抱着她,更没亲她,一切都是她臆想出的?但那战栗的感受、沉浸的恐惧,又如此真实,像真真正正发生过一样!回头望望办公室天花板,中间的灯很明亮,她记得她就是在开这盏灯的时候被骚扰的。记忆好像凭空被剪掉一段。到底怎么回事?
一步步走到教学楼旁的自行车区还是很疑惑。初夏的风很温柔,不冰凉也不燥热,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又是很真实的疼痛。叹一声,周玥找到自己的破车,弯腰开锁。背后草皮中的灌木和树叶,沙沙作响。这时,她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这种狗东西将来也配当老师?”带着火气的声音很有磁性。
“谁!”周玥惊惧地转头。
一个高高的“男人”在她身后,周身微微的光将好把他的脸照亮:棱角分明的轮廓、入鬓的剑眉、小麦色的健康肤色……衬衫西裤、一表人才,可透过他的身体,却隐约能见到后面婆娑的树影?女生的眼瞳再次扩大,接着本能地闭眼:又出现幻觉了吗?可等她再睁眼,对方不仅蹬在原处,竟还一脸兴奋,“你能看见我了?”说着,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闭眼睁眼闭眼睁眼,往复十几次,面前的人还是岿然不动,周玥终于摧枯拉朽地叫出声,“啊——”
尿都吓出来了,也顾不得开锁,眯着眼心一横,往前冲冲冲,直到撞到一个人身上。
“小玥,”熟悉的声线让周玥睁眼,是白里师兄,他开朗笑道:“你在干吗,怎么像见‘鬼’了?”
我就是见“鬼”了!周玥哭戚戚转头,发光的衬衫男不仅没离开,还在一米外抄手盯着自己。吓得她站都站不稳,只好又掐了自己一下: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白博士不明所以地扶住她,“你怎么了?”
女生颤巍巍指向身后,“你能看见他吗?”
“他?谁?”
更加疑惑的回答让周玥心里咯噔,“……那里有个男的你看不见吗?”
博士往前张望,空无一人。他一脸茫然,随即又想了想,夸赞道:“哈哈,今天是什么愚人节吗?小玥,你的幽默感可真特别!”这不是幽默……周玥绝望得想土遁。博士把她扶正,“听说你们级的论文要交终稿了,又在找工作,你压力很大吧?”压力大得都出现幻觉了,他想这么说。
“要不是有人在外面等我,我就送你回宿舍了。”他有些担心,“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吗?”
“我……”继续说会被师兄当成疯子吧?
她还没回答,发着光的“阿飘”却白眼一翻,“我才不是鬼!”
02:这是梦吗
保时捷直直撞出去,吴昊随之失去意识,仿佛坠入无尽黑暗。在黑暗里也不知呆了多久,后来外面断断续续有杂音,又陷入黑暗,周而复始,杂音越来越强,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再然后,他仿佛能“看见”一些东西了,有时是镜中张女孩的脸,有时是警察模样的人,有时是大学才有的阶梯教室,又有时是老娘陈淑芬的背……很多次,来不及思考是怎么回事,意识又模糊下去。
然而就在刚才,吴昊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强烈到把他挤出黑暗的空虚。接着她看到一只男人的手,搭在女生的肩上。女生的脸仿佛在哪里见过,熟悉得很亲切。再接着,他甚至能“听见”男人的声音了,“去把其他灯打开吧?”
女孩起身,挪步到开关的位置。她的脸白白净净,绒绒的眉蹙在一起,小鹿般的眼泛着疑惑——自己见过她,此刻吴昊非常确定,他见过她,就在镜子里!
佝着身子男人也跟了过去,蛇一样缠住了那女生。
困惑的颤抖、害怕的惊惧,仿佛机关枪,哒哒哒哒。
“快甩开他啊,笨蛋!”眼见这样的场景,吴昊不由大叫,可面前的女孩好像完全听不见他的提醒。吴昊不知如何描述他的感觉,全身似乎被什么东西缚住,心跳,谁的心跳,砰砰砰。
男人又往前凑,头挨着了女孩的耳,“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很美?”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吴昊都要被恶心死了。强烈的心跳还在继续,夹杂着吞噬感的恐怖更加强烈。这是自己的感觉吗,还是谁的感觉?
“谢老师,别、别这样……”女孩发出了要被“吃”掉前最后的咩咩声。
电光火石,时空一闪。吴昊的意识回归时,他眼前却是刚才那俯身要亲女孩的男人。这什么情况……根本没时间回顾,必须马上处理眼前的状况,吴昊冷静下来,用比平常更强势凶猛的语气说:“大兄弟,差不多得了。”
软下来的博士后主动把周玥的包递给她,“你走吧。”
暴躁的情绪依然没离开操控着女孩身体的吴昊,他思考着要不要趁谢色狼不备赐给他一记断子绝孙脚,让他今后都没办法“发现美”。但他现在也是晕晕的。“她”腕骨很小,是一把就能捏碎的脆弱——用这幅小身板激怒对方,他会不会一上头掐死“自己”?晕头转向的吴昊审时度势,勉强接过周玥的包。可刚迈出一步,操控感瞬间减弱,毫厘间他又被不知名力量“弹”出了女孩的躯体。
“喂!”吴昊“飘”在女孩身后叫了一声,可女孩却杵在门口,百思不得其解地沉默。
“喂!喂!”吴昊叫了两声,对方不仅没听见,反而迈开步子。吴昊在她身后,她往前一步,他也离她更近一步。她再往前,他的“身体”也随着过去,仿佛有条无形的锁将二人锁在一起,让他无法抽离。空空****的走廊如此陌生,不存在于他的任何一段记忆里。
吴昊低头,眼里的自己还是平常那副商务精英的伟岸模样,下意识摸摸下巴,下巴也还“在”,难道是因为他太帅,那女孩害羞才装作看不见他?他想将手撑在旁边的白墙上,谁知下一刻,手竟直接“穿”了过去!天呐,这是梦吗?还是平行时空?或苏珩最喜欢的无限循环?自己似乎无法被那女孩看见、又仿佛根本不是一个“实体”,还和那女孩间仿佛有条无形“绳索”——这些又怎么解释?
“喂,这是怎么回事?”吴昊一路被迫跟着女生,叽叽歪歪,思绪翻飞,想不到几分钟后,她居然能听见他说话,还能看见他了!
女生累瘫,白里走后她一路狂奔,对方却像黏在她身上,怎么也甩不掉。脚底一滑,立马摔个四脚朝天。此刻实在跑不动了,只好认命地盯着对方,脑子不可思议地呆钝:这不人不鬼的东西有一点点透明,既不青面獠牙也没满身是血,反而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不像影视剧里的鬼怪那么吓人。
“这下好了,跌倒了吧!”在吴昊自己眼里,他并不透明发光。刚刚让她别跑,谁知她越跑越快,活该。
怎么回事,一切都乱糟糟的。他大喊大叫了一路,发现根本没任何人注意到他,仿佛是个“隐形人”。停车场里,吴昊还特地探身到摩托车的反光镜前,结果镜里什么都没有,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到底什么状况?原地自转两圈,又忍不住火大,“现在什么年代?”
年代?女生被他突如其来增大的音量吓了一跳,嘴将在外脑子有所不受地回答:“现、现代……”
“年月日!”
“公元XXXX年5月20日……”
咦,不是穿越,没穿越到千年后?掌握到一点线索的吴昊又气势汹汹追问:“这里是哪儿?具体点!”
“京、京北市京北理工大学……”他到底要干什么?周玥害怕地哆嗦起来:这东西该不会要害死她吧?
咦,自己还在京北市?京北理工不就在群众辈出的隔壁区吗?吴昊进入全力思考的状态,语气越发严厉——
“现在美国的总统是谁?”“拜登……”
“清朝最后一任皇帝是谁?”“溥仪……”
“说出三个现在最有名的电商,马上!”“淘宝儿、京西、拼夕夕……”
同一个时代,同一座城市,同一段历史……妈的,这究竟怎么回事?到底他依旧活在他记忆中的时代,或到了某个平行时空,还是……这就是梦境?吴昊脑子宕机,原地呆了好久,等他低下头却发现女孩的脸上挂着泪,被吓哭了。也是,对方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连自己都搞不清状况的事,何况她呢?他吸气冷静,蹲在女孩面前,尽量堆起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如果我说,我是神,你信吗?”他丝毫不违和地想,男神也是神嘛。
对方红肿的眼眶支棱着看白痴一样的眼珠。
“那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时空扭曲而出现的,你应该就会信了,对不对?”
从事实来看,她应该还是不信。不仅不信,她还给自己找了位心理咨询师——难道是自己不够和蔼可亲吗?吴昊很郁闷。
周玥也没办法。那晚她先折回系馆,立刻找了间教室,用最快速度锁好门。谁曾想,那不人不鬼的东西竟只消失了一秒钟又现身了,她崩溃地坐在地上听他胡言乱语。这种情况,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报警还是求助父母?可从白里和路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感知不到这家伙的存在,告诉他们又有何用?最后,她只好鼓起勇气假装什么没发生、什么也没看到,在主干道疯狂骑行。
于楼下停好车,强忍恐惧不管那“影子”,周玥找到四下无人之所,戴上蓝牙,给男友徐文杰拨视频。徐文杰摁掉两次,他跟着老大在外面应酬,照理说不该走开,但周玥很少打这样连环电话,所以最后还是到包间外接了起来,“怎么了,我在外面和老大吃饭呢。”
女生很焦急很害怕,“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有人一直跟着我,而且别人都看不到他……”
“什么意思,你被跟踪了?在哪儿!”徐文杰也有点着急。
“宿舍……”
男生松口气,宿舍边上到处都是监控,门口还有保安,“跟着你的人呢,还在吗?”
周玥把摄像头前置,指着前方,“在那儿,能看到吗?”
呈现在徐文杰面前的是片大白墙,墙角堆着几辆自行车,因此他非常疑惑,“哪里?”
此时,周玥也发现了:明明面前的东西抄着手,贯通地站在自行车堆里斜眼看自己,但屏幕上却什么都没有……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呼唤,徐文杰说:“老大叫我,我得回去了。你肯定是最近太累,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挂掉了视讯。
果然,连镜头也看不见“它”!周玥光速闪进宿舍,他却又跟进来,此时她心态彻底崩掉,差点又哭出来,“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不要再跟着我了,好不好!”
“你以为我想?谁愿意跟着你!”吴昊非常郁闷,他一个大帅哥,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当成过变态呢,岂有此理!然而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活动范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以女孩为中心、一米为半径的空间里。刚刚他本想一走了之,却又被莫名牵扯回来。
“不想你就给我消失啊!”女孩的眼眶不自觉又红了,音量也大了一倍。
这时,路过的室友见到她正对着门斗的虚空大吼,招招手,“小玥,你在跟谁说话呢?”
周玥瞬间哽住,谁能相信她正经历着的一切呢?滞了半晌,最终别过半哭不笑的脸,灵机一动地晃晃手机,“哦,跟文杰……”
如果室友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周玥的手机正黑着屏,但她只是大喇喇抱着快递,欢快地跑过来揽着周玥,“打完了吗?打完我们就一起上去吧。”
周玥迟疑地点点头。见没别人,周玥边“拖着”身后的不明物爬楼梯,边问室友:“你见过‘鬼’吗,很像人的那种‘鬼’?”
吴昊轻飘飘跟在她们身后,不满地开怼:“说话怎么这么缺德?谁是鬼啦!”
周玥努力忽略后面的杂音,专注地看室友,得到了百分百的噗嗤一笑,“你见过?”
“没、没有。那……外星人呢,黑衣人那种?”
“小玥,你一向不信这些的啊,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一直没找到靠谱的工作压力太大啦?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实在不行,就到我们职业教育行业。你这么优秀,我们主管肯定很欢迎。再不然,像小红一样回家当全职太太呗,你又不是没有男朋友,文杰还是京北人呢。”周玥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男人挑衅的脸,识相地闭嘴了。
吴昊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女生宿舍。正值初夏,过道上的女生穿着睡裙、吊带,更有甚者裹着浴巾,白花花令吴昊不忍直视。为了不过于像个变态,到后来他干脆闭上眼——反正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现在只能被这个叫做周玥的小姑娘看见,无色无味得谁也撞不到。听着洗漱杂音,吴昊突然想到一个棘手的问题:目前只是看到了光腿和光胳膊的小女生,尚可接受,但周玥总要洗澡、上厕所,如果自己还是走不掉,到时候可怎么办?
房间漆黑,一起上楼的姑娘艳羡地看**鼾声如雷的那个人,“睡得像猪一样,毕业就结婚当家庭主妇的人果然心宽。”
周玥默默打开台灯,拿出电脑。
吴昊本科就去国外了,没见过国内宿舍,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房间里有三座铁架,上床下书桌,空缺一块放着装生活用品的杂物柜。周玥的桌面整整齐齐,最上面空空的,第二层是地产金融的教材,从高到低被强迫症般好好地排列着,底下的纸盒放着平价护肤品,旁边的相框里有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位光头中年男子,一位和他长得差不多的中年女人,中间的女孩没有怯怯的表情,笑得很灿烂——幸福家庭大抵都是这样吧?吴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女生在查询,世界上有没有‘鬼’?
百度弹出的第一条是:根据英国科学家的大规模科学调查,世界上并没鬼,但它们也并不都是人们的凭空幻想,有的是环境造成的,还有是由于心理问题或大脑疾病产生的幻觉。
“都说我不是鬼了,咱们生长在红旗下,请不要怪力乱神……”百度图标,Windows界面、还有桌面华为,吴昊灵光乍现,好像知道该如何验证现在的情况了。
假设,一切都没变,他还是原来的他,并且在同一个时空,那只要打电话给爸妈、朋友、同事、或任何其他熟人,确认“吴昊”这身份不就行了?如果他死了,自己就是“吴昊”的意识。如果他还在PT资本上班、或活成了另外一种模样,现在也就是平行时空的扭曲;可如果这只是个梦境……对,怎么去验证这是不是梦境呢?真是梦,如何去验证这是第几层梦?《盗梦空间》里的梦不连续,梦境世界的细节经不起推敲。这样一想,吴昊对周遭一切都仔细观察起来……但五分钟后,他就绝望了,目前的世界不仅很连续,而且超细节超真实!
“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刚要说出口,吴昊却瞄到女生的新一轮搜索结果:精神分裂症患者时常无缘无故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患者出现的这种症状一般称之为语言性幻听。幻觉是精神分裂症的表现,精神分裂症是大脑功能的紊乱引起的一组症状表现,发病原因复杂,需要正规治疗,目前的状况建议到正规医院的精神科就诊,规范服药治疗。
得,她把自己当成精神病人了!我吴昊戎马一生,怎么可能是被她“幻想”出来!
03:精神分裂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所处的房间里,有位男士站在您旁边,还在偷听我们谈话?”
“他没偷听,是光明正大地听……”周玥绞着手指,对着心理咨询师非常认真而珍重地点点头,点完头又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谎?”
吴昊抄着手杵在旁边。短短时间,他绝顶聪明的大脑已然发现:这具身体几乎没重量,可以像平常那样做出各种动作,然而却并不能如科幻小说灵异故事里那样飞天遁地,不能控制电磁波,不能“穿墙”,甚至不能主动更换自己的穿着。而自己的活动半径的确就是以周玥为中心的一米半径,当周玥入睡,他也没有知觉,当周玥醒来,他也王者归来。这让从小观影《复仇者联盟》和《超人》的吴昊对自己的境况很不满意:这样的设定也算超自然?当然,挠头也想不出来的问题也有好多,比如,他明明记得在办公室里“控制”她的身体,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你觉得以这大姐的智商,能理解咱们这样高能的超自然现象吗?”吴昊飞了个白眼,周玥充耳不闻,只是很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能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幸好咨询师很专业,没露出一点“你有病”的表情。
“那当然是帅得感天动地、魅力无人能及。”吴昊摸着自己下巴和良心,春风得意:有这样的脸还有这样脑子,简直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周玥盯着实际上空空****的身边,沉吟片刻,“他大概身高185,人很修长,衬衫西裤,黑皮肤,眼睛很大,双眼皮,但老翻白眼……”吴昊黑人问号脸,这什么丢人的形容,如果语文太差,不能简简单单曰个“帅”字吗?
“他对你说什么了?”面对周玥的迷惑,咨询师换了种措辞,“或者说,他让你去干什么危险的事了吗,比如伤害自己之类的?”
“没、没有。”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昨晚。”
“他出现之前呢,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咨询师抓着一点线索紧紧不放。
指甲扣进皮肤有点疼,上齿咬着下唇又有点疼。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咨询师就这么静静等着她。半晌,周玥终于回答:“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觉得我可能精神错乱了……”
“说说看。”
“昨晚看见‘他’之前,我在办公室和导师……不,其实也不是导师,是研究室里的博士后。我在办公室和他讨论论文,教授很忙,所以一直都是他帮我看的……室内很暗,我去开灯,然后……”她迟疑地没有说下去。
“然后怎么了?”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他、他开始……摸我,”周玥抠了抠头发,“我只记得,他把我掰正,要吻我,我吓得发抖……可是接下来,我知道说了您肯定不信。”
咨询师认真地聆听着引导着,“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自己站在研究室门口,博后对我说,我的论文没什么问题了。”周玥非常困惑,“您知道吗,现在我都根本不晓得,他那样到底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但一切都非常真实,特别像真的……”
“因为本来就是真的啊!”吴昊不满地嚷嚷。
“然后我从系馆出来就看见了他,他一直跟着我,无论我怎么甩都甩不掉,”周玥眼眶红了,“老师,我是不是疯了?来之前我查到,我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出现幻觉是精神分裂的一种。我是精神分裂吗?”
咨询师记录着,审慎地回答:“精神分裂的病患的确常常会幻听、幻视,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聊,还不能妄下判断。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很多,也许是生理的,也有可能是心理问题。你说你前不久出过车祸,之后有时也能听到杂音,去医院检查过吗?”
“对,可是车祸当天我就做过检查,医生说完全没问题。而且今天我来之前,还专门去医院又做了脑部CT,也没发现异常。”
咨询师看看墙上的钟,“我们的时间到了,下次预约我们再一起探究,好不好?”
交完费,钱去余额空,周玥的心疼得把心声说了出来,“一次1200,十次就一万二,还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我哪有这么多钱?”
其实校医院也有心理卫生科,随时能约到,且不要钱。可问题是,只要有学生去咨询,辅导员马上就知道了,稍微严重一点,家长就来了。上回,一同学咨询完,他妈立刻就来带他回家。男生很愤怒,指责医生不保密,校医院也很刚猛,回复,“你都有‘自杀’倾向了,我们这是在保护你。”得,人家只是有轻微抑郁,这下被保护到强制休学了。
有前车之鉴,周玥只好到校外找咨询师。出了象牙塔,物价教你做人。诚如咨询师所说,心理咨询不能立竿见影,是细水长流的过程,可这没有定价标准的服务,也太贵了吧!她每月的生活费才1500,加上打工、做助教的钱,也不会超过3000。接下来每周一次的安排是要她吃土吗?
咨询室的工作人员满脸姜太公钓鱼地告诉她,这是市场价,便宜没好货。
“那十次肯定就有效吗?”
对方温柔而职业地回答:“不能保证哦,但您要是觉得没效果,最好在几次后换一位咨询师。就算是同样的药,也不会对每位患者都有效哦。”
“……”
心事满怀出了咨询室的大楼。街边的树绿得招摇,街上的车流水而过,路人行色匆匆,周玥一下竟有了何去何从的迷茫。咨询师说,心理学的确有幻想出与自己完全不同人格的病例,有时病人是因刺激或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有时是因某种诉求被压抑。幻觉有时还会令人解离,人在解离的状态下会忽然记不起之前做了什么,又为什么出现在眼前的地方。罹患精神分裂者或多重人格的病人,有时也有相同症状,最严重的,会危及自己或他人的生命。
周玥望着昂首挺胸得像皇太子的吴昊:难道,这就是她被压抑的人格?
这个人格竟然还在为她科普,“心理咨询本来就不便宜,所以很多人即使明知自己心理有问题,也没钱治。这一点国外就好得多,费用可以报销。不过国外也是有保险才能报销,其实很多穷人连保险也买不起。”
“你怎么知道?”周玥不由和自己的“幻觉”谈话,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又懊恼,“算了,我真是有病,怎么会问自己的幻觉。”不过……这人格怎么还能知道国外的事情?
吴昊不高兴,“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你的幻觉?你就算有一万个人格,其中有我这么风流倜傥、头脑聪慧、知识渊博的吗?”
“不是幻觉,那你是什么东西?”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还骂人呢?”
“哦,你是神、外星人、时空扭曲?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电是你光你是惟一的神话?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真是笑死人了。”无能为力感,激发异常的怒气,怒气中还带着失足的刻薄,周玥从未如此。可能,这个半透明发光的衬衫男会被激怒让她“解离”,可盘点完自己财产、断定自己没钱继续就诊的她开始破罐破摔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叫吴……”吴昊心念百转,“无所不能的Victor。”
也许猜测压根不对,是自己臆想;也许可以告诉她自己的猜测,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在周玥做脑部CT的医院,吴昊见到了母亲陈淑芬还有躺在**的自己,大为震惊。
陈淑芬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用为柴米油盐奔波,又是个医美大户、养生达人,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皮囊却吊打很多三十几岁的姑娘,包括父亲吴晖曾经的出轨对象。可那时,她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枯槁死气,她望着主治医生,睁大眼,“小豪会不会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吴昊惊诧,不会错了。他本名吴家豪,这么直截了当的土,当然是吴晖的手笔。一到十六岁,吴昊就发挥主观能动性把名改了。现在除了陈淑芬,没人会叫他“小豪”——等等,如果这陈淑芬是真的,那病**的“木乃伊”岂不是……吴昊一声不吭地凝视**的“自己”。除了脸看不清,但他非常肯定那就是他。
医生边检查各项仪器的指数边回答她,“他目前的生命体征非常稳定,但的确没有苏醒的征兆,很多因为车祸陷入昏迷的病人都是这样。”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陈淑芬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她每天都会问好几次。一个月了,虽然儿子度过了危险期,但仿佛变成了植物人。
医生叹气,“老实说,我不知道。”
“小豪……”陈淑芬握着他的手,眼泪直落,可病**的人却没意识,像“僵尸”一样躺着,一动不动。吴昊正要叫她,告诉她自己在这里,医生却率先看到了周玥,“你又来啦?”
注意到面前两人完全无视自己的目光,吴昊才记起,现在除了周玥,谁都看不见他,一时五味杂陈。周玥点点头,把水果放到旁边。住在京北最好的医院,还是特护病房,单人间,男人的家境显而易见的优渥,他们也许并不缺穷学生的几个水果,但就像是为了自己的幸存而忏悔似的,车祸后,她偶尔会来探望这个不幸的植物人。
陈淑芬淡淡地说谢谢,她并不讨厌这女孩,只是心里发堵:为什么同一场车祸,人家还好好活着?
周玥没在病房呆很久,就跟着医生出来。医生感慨于她的幸运,说天气异常的那天,市内出了大量事故,很多人都像这样昏迷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车祸、感知、意识……把前前后后的所有联系起来,吴昊有了个猜测。也许,只是也许,当然这听上去很科幻,但也许自己的肉身处在沉睡状态中,而意识因某种能量寄居在他人身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这奇怪的现象是不是跟那天九星连珠的天象有关?如果这是真的,他该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又要不要告诉女孩是怎么回事?
“无所不能……”周玥叹气,自己的另一个人格也太不要脸了。狷狂自傲大言不惭,难道这就是平日里被压抑的另一个自己?
就在刚才一瞬间,吴昊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说。且不说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也不说,这科幻得甚至有点怪力乱神的言论会有多少人信;就算这个周玥和陈淑芬毫无批判精神地全都信,万一他是“不稳定态”怎么办?万一过几天,他又意识不到自己的“意识”了怎么办?他是有很多种办法证明他就是吴昊,但现在,陈淑芬明明接受了他车祸昏迷的现实,一切都可控。万一她信了自己,而后自己又消失,再受刺激后难保不会疯掉。另外,需要让这小姑娘知道自己是谁吗?如果她知道24小时跟着她的,包括睡觉上厕所都跟着她的,是PT资本的明星投资总监,假如他将来“醒”过来,不被当成变态才怪……种种思虑下来,吴昊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周玥并没注意到他打得飞起的算盘,只是忧虑地纠结:还要继续去咨询吗?可是没钱啊……那继续忍受这种分裂的状态?可是很烦啊……忧心忡忡、左右为难之际,徐文杰发来短信,“我们六点芝兰园见!”
04:人格Victor
听起来芝兰玉树的芝兰园,其实也是座食堂,但由于坐落在留学生公寓和博士楼附近,所以比其他食堂略贵,这里有徐文杰最喜欢的酱牛肉。男生大快朵颐的样子让吴昊的不满溢于言表,“这货就是你男朋友,也太一般了吧?”也不知他在不满什么,又不是他跟人家谈恋爱。周玥只是忳忳看着男友普通而亲切的脸,虽然她很想回答“干你屁事啦”,但忍住了,那样也太神经了。
“真有人跟踪你吗,后来抓到了没?”徐文杰嘴像台绞肉器,缝隙里露出牛肉的纹理。他的脸是倒过角的正方形,寸头,眼睛不大,嘴唇略厚,不帅气也不丑陋,不斯文也不油腻,是优衣库之于服装、圆通之于快递、地产金融系之于京北理工,中庸里又含着些京北人的小优越。
周玥张张嘴,迟疑着,“我大概看错了……”
“我就说嘛,咱学校安保这么好,怎么可能出这种事?你说‘就在那儿,能看到吗’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喝醉了,但你怎么可能喝酒。”
“难道就不能是什么不明物体?”
徐文杰吞下去一口牛肉,随口回答:“你是说你‘撞鬼’,或者遇到外星人了?”
那无所谓的无神论里显出的揶揄锁住了周玥的嘴,但她犹豫了一小下,又问:“那如、如果我告诉你,那是我另一个人格呢?”
“哈?”
“就是我看见的人是自己另外一个人格,你觉得——”
男生好笑地打断,“你精神分裂啦?”
“那……如果我精神分裂了,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那一瞬,周玥的的确确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如果他可以知道自己在面临什么,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彷徨无助了?
“你别吓我,精神分裂可是会遗传的。就算我还想跟你在一起,我爸妈肯定也不会同意。不止我爸妈,到时候,你连工作也找不到……欸,你不是说真的吧?”男生半开玩笑地问,但语言已完完整整表明了立场。
吴昊飘在一旁,眼神冷漠如冰:长成这样,心灵还不美,乃世界的残次品。
周玥却并不怎么生气,黯淡的目光很快又振作起来,“当然是假的。”那样的话是不可能不让人难过的,可换位思考,以自己对他的感情就能接受他有遗传病吗?这问题经不起深究,最不能考验的就是人性。
徐文杰自诩说的是反问句,女友其实不用回答,“对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爸妈想见见你,周末行吗?都怪我最近忙项目,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刚才我妈还让我赶快安排呢。”
周玥烦闷地扒菜,敷衍道:“等我找到工作吧。”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徐文杰并不认为这是问题,“不然……你别找工作了吧。现在市场行情不好,我们公司今年都没招女生。而且我妈也说,以后不要求你赚钱,咱毕业就安心结婚,反正房车都有了。”
筷子停在夹菜的上空,一阵吃撑的恶心感滑过周玥的胃部。
不待女友回复,徐文杰已微信同步了父母,“周六,周六午饭好不好?”
在一起一年多,周玥完全能够解读他的话了:当文杰问好不好的时候,就是自己必须说好。不然,他会想出很多很多的理由让“不好”不成立。
芝兰园背后有条穿过小树林的小路。这时节的小树林里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花,像夜幕中的繁星,很好看。吃过饭,徐文杰说要到公司加班先离开,周玥只好自己回去。刚出食堂就遇见辅导员,对方很关心地问她和文杰找工作的情况。
“听说文杰去了EX的投拓部,你呢,有拿到什么Offer吗?”
周玥僵住,吴昊撇嘴叫道:“告诉她,这是隐私,管她屁事!”最讨厌多管闲事的家伙,又不是查户口,怎么什么都问。
女生尴尬地摇头,“还没……”
辅导员劝慰地拍拍她的肩,鼓励道:“别担心,你成绩比文杰好那么多,又那么努力,一定能找到不错的工作!”
女生勉强装出受用的样子,却在走进小树林后忍不住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呜呜哭起来。吴昊也想拍她,可手却根本触碰不到对方,只能干着急,“你怎么啦!”
周玥还是光顾着哭。
“喂,你这么难过,不会是因为你男朋友不信你是精神分裂吧?”女生摇头。
“因为他强迫你去见父母?”对方继续摇头。
吴昊实在没办法了,他这辈子哪儿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此时简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刚才那‘八婆’说你成绩好?”不会吧?还有人嫌弃自己被人夸,这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思维!然而——
“我的成绩比文杰好那么多,那么努力,还是找不到工作!”这一下,是“哇”地放声。不是嫉妒,是觉得不公平!她自认虽不是天才,但绝对不笨。她那么勤奋努力,在他玩游戏、睡觉、打牌时都在学习,可还是没用。一样的学历,明明她有更多的实习,明明他也不比更能说会道,但他就是可以凭借户籍和性别,比她早好几个月找好工作,然后反过来告诉自己,当家庭主妇吧。一个女生,若真心诚意愿意做家庭主妇,倒也毫无被诟病的理由。可问题是,她不想当家庭主妇啊!周玥哭得撕心裂肺。
吴昊默然。他自己,招人也有偏向:同样都是很努力的人,可既然男生可以无负担地带出去喝酒应酬、深夜出行,那为什么不选男生呢?他只是公事公办地想把利益最大化而已。
“我不是要找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怎么这么努力了,还是找不到呢?”徐文杰现在这家公司来校招时,周玥也报了名。小组面她明明是第二,可最后进下一轮的却是俩男生,跑去问HR,对方却说这是综合评估的结果。
“我还有‘精神病’,可我连治病的钱也没有!”
“我还不能告诉别人,因为没人会相信,如果他们相信了,我更找不到工作了!”
周玥痛哭失声,她用尽了自己的镇定和坚强。看心理医生前,她收到了网购的桃木剑、镇魂镜以及“童子尿”,然而这些辟邪圣物毫无用处。木剑堪堪穿过Victor的身体,镜中空无一物,而当她把**泼向对方时,除了味道格外突出,什么都没发生,那家伙戏谑地不动如山……或许应当找位高级道士,可那真有用吗?不信鬼神的她更愿意接受这是某种精神疾病。
吴昊看着抱腿哭泣的周玥,平静下来。是的,如果是自己,突然见到一个如影随形的东西,也不会比她做的更好吧?
“有‘病’需要治,不更应该赶紧工作攒钱看医生吗?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公平,有时间在这里哭,还不如回去多投几分简历,不然,真想回去当徐文杰的少奶奶?”
女生诧异地抬头:这个自称Victor的东西,还会鼓励自己?
“简历这么写肯定不行的呀,不能光是陈述,得量化、量化!知道什么叫量化吗?”
发泄完回到宿舍,周玥忍住心绪开始改简历。吴昊太无聊,忍不住也凑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忍不住开始点评起来。刚开始周玥没理他,但他一直念念念,念得她十分烦心。正好房间里没人,她嚷道:“不知道!”
“你不能把简历写成岗位描述,得可视化你的工作成果。量化就是要准确地把工作的问题、你采取的策略、取得的结果表达出来。特别是结果,做投资的没人不在意规模、回报率、退出周期。比如这个在XX资本的实习,你就得把项目的投资金额、IRR、预计汇报周期都说出来,并且要明确你在其中的角色,是参与、主办还是主导?”
他噼里啪啦一通,把周玥说得发懵:虽然想反驳,但的确好有道理,她不禁问:“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常识,也只有你们这些毕业生,才会犯这样的错误。”周玥瞪大眼:他不也是个毕业生的人格吗?
按Victor说的把整体框架和内容整理好后,更新完所有的求职平台,已经半夜三点了。周玥又一个个检索最近新放出的校招职位,筛选后投简历。
吴昊依旧表达欲爆棚,在旁边哔哔个不停。以前的他,当然没无聊到指导女大学生就业,但他的风格就是干就尽全力,一点不犹豫。就算没干成,干的过程本身就是愉悦感——何况,很少有他干不成的事。
“太阳资本,还夸父资本呢,一听就是家‘野鸡’,别投别投,下一个。”
“可创始人是从绿山出来的呢……”
“你哪知道他出来的时候是A(Anaylst)还是MD(Managing Director)?就算是MD,水平也很层次不齐。我跟你讲,这种大机构别看名气大,里面的绣花枕头多得很。学历一个比一个好,实习经历也漂亮得能开出花,嘴上一蹦就是术语,可真要干起活,有的人连表都调不平。”
这年头,名校学历和名企实习早通货膨胀得不像话了。留学就业中介太多,几万块一个的实习工作满天飞,要是家里有“子弹”、自己没良心,在国外还可以雇人帮自己写论文、做毕设,自己回国到单位把实习给演绎完毕。想起两月前,轮岗到自己组里那位只会画裸妆的管培,吴昊都要气死了:XX大学的本,XX大学的硕,写个会议纪要从头错到尾,事到临头,还得他亲自改一遍!
自顾自吐完槽,见周玥呆若木鸡,吴昊扬了扬下巴,“干吗,什么表情?”
“你说得好像自己经历过似的。”心里说不出的奇怪:自己这人格……实在有点东西!
晨曦微澜,三两颗星,一丝若有若无的云。周玥扶着阳台栏杆眺望,外面可真安静,宿舍这边和那边都像睡过去了,鸟鸣是它们的鼾声。吴昊抄手站在一旁,很久没在校园里看日出前的风景了。他的公司、公寓、包括睡着他身体的医院,都在城市繁华处,入夜深时也车来车往;而他的日常由各种酒店夜店饭局酒局组成,热闹喧嚣,也许有寂寞,却没有安静。
风,潮热。知道陈淑芬难过,可不知道他爹怎么样了。吴晖应该还是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吧?说不定会觉得今天的惨祸,都是因为自己当初坚持留在PT而不回家经营公司才酿成的。心思又一动,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苏珩联系不到他,应该会很着急吧?幸好他付了两年房租,账上也还有能付人工费的资金。吴昊叶子一样轻的叹息在这安静时刻格外明显。
“你叹什么气?”投完几十份简历的周玥此刻很松弛,她很少熬这么晚的夜,今天却意外的精神,“不是应该我叹吗?”
吴昊晃过神,微微诧异,“不怕了?”
“怕,但又没那么怕,反正……我也没钱治。”女生老实说。虽然这么快接受确实不太合理,可她渐渐觉得他不会害自己。
吴昊笑了,笑容像风吹麦浪,似乎能让人闻到温柔的稻香,“真缺心眼。”
他一点也不像鬼怪,周玥看得有点呆,片刻才艰难启齿,“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说。”
“就、就……”
“说啊!”
“我想洗澡……”
吴昊讶然,“去洗啊。”
“你、你不能看!”周玥的脸半红不红,明明知道“他”很可能是自己的一部分,根本不用害羞,但当“他”以这么一个黑脸老男人的形象出现,又跟自己形影不离,那些特殊场景,她还是很难自在。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看过你上厕所吗!”吴昊嘴都气歪了,要是他知道在周玥的描述里,他只是个简简单单的黑脸、老、男人,那更得暴走。她尴尬的模样暴露了对他的看法,吴昊果然跳脚,“所以你到现在都没洗澡是怕我偷看,Ridiculous(可笑)!”
“……”
喧嚣……周玥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继续望着泛白的天空,不会想到一份定时发送的面试邮件,会在两小时后达到自己的邮箱。
05:李面试官
雪白衬衫、清灰长裤、5cm高的黑皮鞋——这身行头是周玥专为面试准备的战袍。仰头,PT国际大厦地处金融街,一共33层,算不上绝对地标,更不能说高耸入云,但从她的视点看去,也实实在在是座巍峨的楼宇,连幕墙都闪烁着面试官的压迫感。早晨九点,还没进大堂的周玥已紧张到腿脚发软。
“不就是个面试,那么害怕干吗?”吴昊与她并肩,也望着那栋他来来去去上千次的办公楼。想不到啊想不到,周玥居然投了PT资本,还拿到了二面,校招不是早结束了吗?真没意思,好容易“超自然”了一回,居然又兜兜转转回到公司上班——他得是多爱PT Capital啊,是前世修来的孽缘吗?他抬手,做出万磁王的招牌动作,接着千万根钢筋拔地而起,整个大楼摇摇欲坠……超人的身体,基因异化的超能力……他甚至邪气地笑起来。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大厦固若金汤。难道自己竟一丁点儿异能都没有?男人嘴一歪:她最好还是别被选上了。
周玥深深叹气,“PT资本可是国内一线的机构,我猜我面不上……”话音未落,发现对方奇怪的手势和笑容,不由问:“你在干吗?”这Victor即使是作为另一个人格存在,真的也不太正常。譬如昨天在阳台上站着站着,他突然试图穿越栏杆,接着被“卡”在阳台的边缘,然后郁闷地自言自语:怎么不能飞呢。现在这样子看上去,好像在发大招?
尽管超人梦碎,但见她连连叹气的样子,明明不愿被动“上班”的吴昊却又不满意了,“还没面试呢,你怎么自己灭自己威风?”
“PT资本对学历的要求很高,我觉得我就是来陪跑的。”兴奋了两天,事到临头却不自觉往最坏的情况打算:假使最后失败,也好别那么难过——这叫预期管理,人生大部分痛苦不都来自于没做好预期管理吗?
习惯性仰望、习惯性回撤、习惯性不期待……吴昊一眼识破她怯怯的眼神,毫不留情戳穿,“我说你,没开始做就预设自己做不成,没努力已经觉得自己是炮灰,那最后你觉得自己能做成吗?既然PTC给了你机会进入下一轮,说明你的学历过关了,小组面也表现得不错——否则他们叫你来,是有毛病吗?你以为社会人都这么闲着遛你玩儿呢?”
PTC的大LOGO(标志)在顶层闪闪发光,周玥盯着那一簇耀眼的所在,长长久久没说话。期待,即便是自己能力达不到的期待,也比完全不期待要值得鼓励。只有去做期待的事才能越挫越勇,才能长大。人要学会的,或许是接受达不成期待的痛苦,而不是不期待。
话又说重了吗,还是爹味太浓?吴昊感觉自己完全拿捏不好跟周玥说话的分寸。他平常是直来直往的毒舌风,仗着顶顶聪明的大脑、无人出其右的业绩,只要对着看不顺眼的人,能直接怼到对方哑口无言。可她是还没毕业的小姑娘,他一个大男人跟她杠也太没风度了,虽然从事实层面上他也不在乎风度。但不知怎么又不自觉开启了安慰模式,“PTC的股权是一线,但地产投资的部门这两年有点萎靡不振,你别担心了,肯定能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能再花精力想东想西,周玥刚松泛下来,又困惑异常,“你还知道PTC地产投资的情况?”
“……”吴昊懊悔:言多必失。
十点,PTC行政区会议室,面试很准时地开始了。面试官是地产投资业务线的总监,方脸、微胖,说话不紧不慢,看上去脾气不错。
为不影响周玥面试,吴昊特意绕到身后。本来见面试官是李铭,他想告诉她,不用紧张,对面这位大哥的好搞定程度位列公司TOP3,却又怕她的灵魂追问“你怎么知道”,索性作罢。听着他提问,吴昊想:李铭对面试者真是心慈手软。虽然从宏观市场到未来趋势,从项目研判到风险控制,他问得很细致,但内容大差不差,都是常规问题。不像自己,在面试里想到什么问什么,经常弄一些技惊四座的花活。
吴昊心思动了动,又想:这么久没见到自己,李铭不觉得奇怪吗?他尝试用意念呼唤对方的名字:李铭,李铭,李铭……数十次后果然又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原来在设定里,他也并没有传音入耳的本事。
“京北的长租公寓,1万平规模,NOI6%,复合增长率3%,5年后退出,现在算出来的年化IRR是11%,你判断一下,要继续跟进吗,主要风险点在哪?”
周玥搓着手指,信息太少,登时有点不知如何开口。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她没回答。吴昊在旁边都急死了,忍不住开口,“说话啊,这种研判都是随口瞎编的,他自己都不见得知道答案,要的就是你的临场反应和对策!”女生皱眉,知道这时候出声跟他抬杠,会显得精神不正常。
“我们PTC要继续跟进吗?”李铭又问了一次。
后背都是冷汗,还是硬着头皮说:“项目的具体判断需要更多资料,结合区位、空置率、竞品综合判断。就您给出的条件来看,是不是要继续跟进需要看融资和退出时的市场情况,如果融资成本超过6%,那么资产收益主要来自退出时的终值,5年后公寓市场的情况成为主要风险点;另外,目前假设符合增长率是3%,这个估计是否过于乐观?我了解到京北今年的长租公寓增长率平均是1-2%。”
见面试官笑笑,周玥松口气,看来自己答得还可以:幸好来之前看完了近两年所有的商业地产年报。
“长三角有两块多功能用地,商办加上住宅,通过产业资源获地,地价比周边低50%,但有30%自持办公,要求项目方招商,并带来总计年税收一千万,否则需要补齐数额。按照项目方提供的测算,住宅和商办都以市场价格出售,项目平层收益12%。这个项目,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投资策略,及设置什么投资前提?”
吴昊一愣,这不是李铭组那个走走停停一直“立项又没有完全立项”的老大难项目吗?这项目的交易方案和谈判争议,李铭跟他哔哔了不下十次,他当然了然于胸。见周玥无措的眼,吴昊一激动,很想把答案告诉她。可再想下去,却什么都没说。这是面试啊,如果自己帮她就是作弊。无论最后能不能得到机会,她都会觉得这不是来自自己的努力。
周玥低头,咽咽口水,又抬头,鼓起勇气问:“您说的投资策略指的是?”
“股、债、夹层。”
女生掰着手指,怯怯看着面试官,声音略微发颤,“如果能谈判,可以试试股转债……”
“为什么?”
“自持比例较高,税收达不到要求还要补缴,再加上商业资产流动性较差。如果要投资,前提必须设置对赌,譬如项目方得完成招商或补齐税收金额。达不到,股权变为债权,有土地抵押,安全边际较高。”吴昊有点惊喜,想不到这姑娘确实不太笨。
李铭内敛,除非是对熟人,否则都是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越喜欢欣赏,就越不会让人看出来。所以周玥当时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离开等电梯时,忍不住懊丧,“完了完了,估计没下一轮了。”
吴昊真是奇了怪,“你表现得很好,为什么完了?”
“不对不对不对,我肯定答得不好,你看面试官最后的脸那么黑,连个笑容都没有……”她后悔得恨不得捶胸。
吴昊打断她,“他不笑是他的问题,说不定是还没睡醒呢?”李铭本就长得四平八稳,表情测不准……周玥无语地看他一眼,又扪心自问:难道这是自己的反叛?是不是自己从内心就渴望着不要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出了大楼又困又饿。一家咖啡厅映入周玥眼帘,白色的门头上一个“WOO”,是哇呜那个“呜”,心思动了动便跨进了门。
白色木色的家居、清水混凝土的吧台、随处可见的绿植,不大的店铺装饰得很北欧,有种亲切的设计感。上午这时间人不多,只有两三位客人倚窗而坐。此时,对完账的苏珩看见了这位新客人,扬起职业微笑,“您好,女士。”阳光斜入,将巧照在男人白皙的脸上,显得他更温柔无害。周玥不自觉走到吧台,挑了个位置坐。
苏珩将水单递给眼前眉目青涩的小女人,“您想喝点什么?”
“牛、牛奶。”周玥垂下头,还没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
吴昊在她身边飘来飘去,深感苏珩是个人才,把咖啡店打理得如此有序;然后又觉得自己不仅是人才,简直是天才,毕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又贼心不死地用意念呼唤苏珩,无果后尝试介入电磁波给苏珩发消息,等一切无功而毕才听见周玥同她妈的通话。这姑娘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型,明明担心失落,却对母亲讲自己面试得很好,最后还安慰对方,“实在找不到工作,我就回来啃老,你们肯定养得起我对不对?”然后挂掉电话,默默发呆。
“您的牛奶。”一只白手将杯子推到她面前,旁边还附了一牙布朗尼。
“你弄错了,我没点蛋糕。”
苏珩的笑飞到他的银边眼镜上,他一向不吝啬对客人微笑,“送您的,希望您的面试能有好消息。”
“谢、谢谢。”浓郁的巧克力入口即化,周玥冰凉的心情回暖,突然感觉也许情况没那么糟。他是老板吗?如果自己拿到PTC的Offer,一定天天都来照顾他生意。
吴昊很欣慰自己挑人的卓越眼光,欣慰完见周玥盯着苏珩满脸憧憬,不由冷哼,“别看了,这厮是个‘渣男’。”
趁店长转身,周玥小声反驳,“你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哪有好男人长这个形状!”他指着苏珩额间垂下的略带湿气的发丝,这厮的“好朋友”整间咖啡店都放不下!
周玥向里张望,店长的脸的确精致优美,还有说不出的宁静致远。吃人嘴软,她于是又夸奖一番,“人家的形状真好看。”
吴昊白眼一翻,“你看他还不如看我,我不仅比他帅,还MAN,Superman!”
苏珩转头,发现刚刚白白净净的女孩正对着空气翻白眼,翻上去就下不来。他叹口气,那个白眼可真熟悉。
06:婚房**
从Victor出现受惊吓,熬夜改简历,加班加点准备面试,这几天连续高能耗的事件把周玥累够呛,从PTC回来那晚还不到八点,她爬上床倒头就睡,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醒来发现徐文杰十几条微信,才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吴昊此时的形态模模糊糊、脑袋迷迷糊糊地“浮”在床面,只要周玥睡着,他也随之沉睡。她越困倦,他越模糊,他戏谑地称自己为她的“意识寄生虫”。
周末清晨十点,就像周中六点,宿舍里还漾着鼾声,大黄甚至没睁眼,只是凭借本能问:“忘什么了?”
“文杰让我去见他爸妈!”周玥被吓得瞬间头脑清明,赶紧爬下床。
“恭喜恭喜,见公婆了,记得回来发喜糖……”大黄翻身,又睡过去。
周玥顶着生动的鸡窝头,原地乱转:啊,见他父母,啊,见他家长!啊,天呐!啊!
“不想去就别去。”盥洗间空无一人,因为紧张周玥把嘴刷得全是泡泡,吴昊再次无语。
“他说他爸妈把餐厅的包间都订好了,就在东门附近,而且他们已经出门了……”泡泡被喷出来。理论上,她应该恐惧得根本不与他讲话,但现实不是理论,现实就是人类的适应能力超强。开始担心对方会伤害自己,但他没有,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能力,甚至有点犯中二病,所以现在见徐文杰父母是比与Victor共存更可怕的事。
“那又怎样?”吴昊一脸无所谓。
周玥赶紧漱完口,“难道还能不去?”
吴昊理所当然地点头,“能啊。”
他那些半个月到半年一换的女友中,偶尔也有不懂事的,抱着早见父母早定终生的天真想法,认为见家长是最好的试金石,瞒着他安排鸿门宴,结果嘛……他当然是选择不去,并提前终止恋情。最后女方往往哭得梨花带雨,说他负心冷情没有爱过,否则怎么能放她父母鸽子?呃,爱是肯定爱过,不过,他们才交往多久,怎么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呢?不过要交往多久才有资格提及婚嫁,他也说不好,毕竟,他的恋情没有一段能超过半年。
周玥一个眼神,吴昊自觉背过身。等她窸窸窣窣换好,他才发现怎么还是面试战袍?
“你没别的衣服了吗?”
对方一脸悲壮如死:见家长,比面试还恐怖,是终极面试。
“这里的东坡肉是特色,多吃一点,来来来!”徐妈妈热情地给周玥夹菜。目前谈下来,她尚算比较满意周玥:这女孩子模样端正、眉目文秀、性格安静。学历不差,虽是外地人,但父母都是工程师,也算知识分子家庭。而且……她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只是有一点存疑,“听文杰说,你还在找工作?”
“是的,阿姨。”周玥鹌鹑一样缩着,毕业即失业的预感让她尴尬得能用脚抠出两室一厅。
“也想找投资的工作呀?”见周玥点头,徐妈妈越发和蔼,“可投资那种岗位得经常出差,还得到处应酬,真的不太适合女孩子哦!你想啊,到处跑怎么顾得了家呢?”
“这老太婆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也太多了。又不是保姆,谁要给你顾家了。”吴昊对这餐厅完全不满意,二十年前的装修、九十年代的气味——这家人怎么挑个这样档次的地方请未来儿媳妇吃饭?周玥礼貌地笑笑,想给Victor竖个大拇指。
“我和他爸爸是觉得,你们都交往那么久了,如果觉得合适,其实可早点定下来……”
定什么?周玥瞳孔一放。好在这时候,徐爸爸打断了老婆,“玥玥,年底你爸妈要有空,可以到京北我们一起聚聚。或者,我们去你老家也可以,CDC可是个好地方。说起来,文杰也还没见过他们吧?”
“我怎么没见过?去年暑假实践不就去的她家吗。”徐文杰很乌龙地拆自家人的台。
“我们没见过!”徐爸爸横了眼儿子,这没用的东西,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吗!转脸又变色龙般对周玥笑,“对了,不知文杰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们给他在西四环准备了一套房子。房子不大,只有70平,不过够住。以后你们有想法再换好不好,晚点让文杰带你去看看?”周玥不好意思当下拒绝,只能先应承,她总算找到文杰最喜欢说的那句“好不好”的出处了。
“西四环,房价很性感哦。”吴昊很变态地凑近旁边随和有礼的徐父,这中年大叔看起来是更知书达理,但那只是讨巧的自我包装。
徐家给儿子准备的二手房位于四环边的老小区,三楼,正南正北,两室一厅,方方正正的格局。买来到现在大约赚了十倍,房价已是周玥家卖掉老家的房以及凑上所有积蓄也不能全款买下的高昂。房子刚被翻新过,墙壁雪白,红棕木地板发亮,有的家居还覆着膜布。之前这里都是用来出租的,徐家爸妈考虑到儿子要工作了,去年特意停掉租约开始装修,仨月前装修完毕,到现在甲醛业已挥发掉,刚好能住人。
“我妈说,这里做婚房确实有点太小了,但现在京北楼市正在高位,咱们还是过两年再换吧?”徐文杰用肯定的语气征求女友的意见。这房子还不错,周边配套齐全,离他公司步行只要一刻钟,地铁也不远,去哪里都方便。
周玥闷闷地盯着木地板,这棕红棕红的颜色,真土。
“你说呢?”徐文杰过来揽她,又问了一遍。
“要我说呢就是不怎么样。”吴昊转悠了一圈,撇嘴。他喜欢高屋建瓴的大平层,他的千万豪宅在PTC南面,38楼,望出去就是一整片CBD中央大绿地。
周玥不理他,盯着家具上的膜布,半晌说:“文杰,我们才刚毕业,我不想那么早结婚。”尽管徐爸爸一再斡旋,她还是听出了徐妈妈的意图。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房子?”徐文杰看看房间,“其实吧,我觉得这个装修也不太好看,但他们弄都弄了,花了好几十万,咱们就将就一下吧?”
他怎么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呢,周玥皱皱眉,“我觉得,还是先好好工作两年?开始这两年很重要的。”
“你不是还没找到工作吗,万一你就找不到呢?”徐文杰大喇喇的语气真让吴昊想拍死他:这张乌鸦嘴。
周玥也来了脾气,让开他的手,“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找不到呢?”我就那么差吗?明明是生气了,说话却还是说一半吞一半,生怕伤害了对方的好意,辜负了他一家人的盛情。
“不是我觉得你找不到,是事实在这里。我妈也说,女生不好找工作的啦,别人都会觉得你要结婚生小孩什么的。”
“我妈说、我妈说、我妈说,他没有嘴,不会自己说吗?你这个男朋友,真够妈宝的。”吴昊恶狠狠地嘲笑道。
“闭嘴!”
周玥恼怒地对着吴昊吼了一声,倒把徐文杰给吼愣了,“玥玥,你怎么了?”
“没、没事,”周玥勉强收起要掐死吴昊的郁愤,尽量温和地回答,“按你这么说,如果我现在结婚不是更找不到工作了吗。”
“你在家不工作也挺好的,我妈就从来没工作过……”女友越来越严重的司马脸终于让徐文杰转换了口风,“那你先找工作,其实我也不急,都是我妈催啦。对了,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什么时候搬过来?”
“现在的房租可贵了,一居就要六七千,再说,你一个人住也不安全。两居虽然便宜一点,又不知道邻居是什么人。那种长租公寓吧,动不动就暴雷。反正这是我家的房子,怎么也不会赶你走,而且你早晚都要住过来的。这边交通很方便,如果你找的工作在CBD,咱出门两站就是,如果在金融街,也就是6站地铁。”徐文杰滔滔不绝地说起同居的优点。
的确很诱人。听师兄师姐说,最迟7月,他们就必须搬出学校,给下一届的同学腾宿舍。在自己还没找到工作的时候,能住他家,减免房租,这是多大一个**!
和徐文杰看过他家“婚房”后的第五天,周玥刚好提交完论文的终稿,正从系馆往回走。夏意渐浓,知了叫不停,两旁白杨绿得深刻,被风吹得刷刷作响。她一直都觉得学校的主干道很好看:绿荫如华盖,在头顶连成拱形,路又宽又直,一直延伸到天边,像条康庄大道,好似一种对未来的美好寓意——可都快毕业了,她还没找到工作,路尽头的焦点忽然模糊。
吴昊跟着她幽幽移动,“不用担心啦,到最后,人人都会有工作的。”
“你又知道。”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神经病”,周玥现在随时都戴着蓝牙耳机。这样万一忍不住和人格说话,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在跟手机聊天,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随机应变。
“不然,你就嫁入‘豪门’,反正徐文杰把房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吴昊刻薄地玩笑。
周玥剧烈摇头,“才不,我那么辛苦地考研换专业,才不要刚毕业就嫁人。难道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找个本地人结婚吗?”
吴昊不置可否,他身边就有很多女人这么想。他又逗她,“可他家可以让你免费住欸,不要忘记,你很快就要被赶出宿舍了哦。”
“不是你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吗,现在少来装好人了。”周玥恨恨的。虽然Victor人格简直是个吐槽皇帝,但他的话不无道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住人家的房子,文杰的妈肯定想来就来、想催婚就催婚,寄人篱下,她周玥还能赶人出去?省下这笔房租,相当于几千块卖自由,也太不划算了。
对于这样激将的效果,吴昊满意地笑了。嘿嘿,他俩住一起万一情动不能自制,他还要被迫看他们“为爱鼓掌”……呃,光想想都要吐了。
手机震动,周玥无精打采地掏出来,是个陌生来电,大概又是什么广告、诈骗电话……接通,对面开门见山,“周玥同学,来电是通知您,您通过了PT Capital的第二轮面试。公司这边在发管培的Offer前,还想约您过来聊聊职级、待遇等内容……”
周玥的嘴张成了个彻底的“O”型,她听到了什么?
“您看,您这两天有时间吗?”
短暂的静默后,HR听到激动的声音,“有、有、有的!非常有!”
挂掉电话,反应过来的周玥喜上眉梢,转头对吴昊咧嘴大笑。白杨,知了,路上的单车,尽头初露端倪的夕阳,这条路真的很吉祥。
女生握着拳头,对着一团空气笑着,“我、我有工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