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月20日
5月20日这天，所有社交媒体的标签都是“我爱你”，各大电商也推出力度不小的引人剁手的活动。PTC但凡有主的男人忙着下班后给恋人或伴侣一个交代，而有主的女人们则忙着下班检阅恋人或伴侣的示爱方案。单身男女也没闲着，大把的联谊聚会总要去蹭蹭热度，王小聪提前两周就为此精挑细选、摩拳擦掌，特意置办了一身行头，准备当晚大杀四方。秦雨扬也早前就约了苏珩去演唱会。她来WOO Café温馨提示时，朱莉恰好在，如果周玥见到，一定愿称之为修罗场。苏珩挺喜欢秦雨扬的，谁会不喜欢年轻漂亮活力四射又热情的姑娘呢？他看得出她对他有意思，放平常肯定会避嫌，他那么怕麻烦，可一点不想被缠上。但那可是梦之演唱会啊，他完全没抵抗能力，除了答应她，还能怎么办？
“我下班到店里来找你。”以秦雨扬的性格，她完全不疑虑苏珩会不会爽约，倒是担心另一个问题，“但你们店不是十点才关门吗，你走了怎么办？”
听苏珩说早关一天也不会死，朱莉想，他可真是看中她，希望苏珩的老板今晚从天而降打考勤。尽管胸口隐隐郁闷，但说不出口。社交APP里日抛春色实在好觅，不挑的话，找陌生人陪伴不难。然而明天她就要交创业课最后的BP了，所以转悠半天还是回了家。幸好在这样的日子里，合租房里还有位室友，这位室友能和自己说说话，最重要的是，她还单身。
周玥完全没有心情参加任何形式的联谊活动，她满脑子都是下午李铭跟她的谈话。确切地说，并不是谈话，而是通知。李铭通知她，南州项目的合作方准备接受其他投资方，对方也自带产业资源，给出的条件更优厚。李铭说：“项目先放放吧，以后有合适的再让你跟进。”
周玥当即五雷轰顶：尽调报告都出来了，跟财务法务明天都约好讨论会了，她已经能单独跟那些看上去很不好惹的“职场老油条”舌战了……怎么能停在这时候呢？但打工人不能情绪化，尤其在PTC这样的地方。周玥尽量平静，甚至冷静，缓缓说：“铭总，万一对方的速度跟不上，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
“不是速度问题，主要是对方给的条件。”李铭也很烦，他在这项目上放的心思和时间，比周玥要多要长。吴昊早劝他放弃，他却一意孤行，现在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哎……吴昊这家伙，去了美国乐不思中，信息也不回，弄得他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
“我们投委不会接受和他们同等的条件。”言下之意，不要再坚持了，“润达那项目快上投决了，你帮一下孙鹏。”
这种情况下能说不吗？当然不能。等李铭走了，周玥泄气地说，怎么会这样。无人回应，她忘记吴昊早晨又消失了。她有点气：早不消失晚不消失，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消失？她没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把“它”当成人一般。她只是非常颓丧又负气地想：亏她还践诺了地让他玩了一整个下午，真是瞎眼，算了，他最好以后别再出现。
那天他们去的居然是游乐园，吴昊非得坐摩天轮，令人费解。游乐园在京北河边，相比于对面一柱擎天的摩天楼，摩天轮真过时，即使站在最高处，入眼的风景也有限。在其中一个上升的小盒子里，周玥问他，“为什么选这里？”一个女孩子大下午的，独自来坐摩天轮真挺奇怪，买票老头还特地多看了她两眼。
“不觉得挺浪漫的吗？”周玥话都不想说，她跟他有什么浪漫的？
其实坐摩天轮也不是吴昊长久的心愿。他只是从医院出来时远眺，偶然在缝隙里发现了摩天轮的顶，一时起意。长这么大，他还从没坐过呢。如果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小周玥一起体验也不错呢。
摩天轮缓缓上升，无力得好像一个刚被工作榨干精气神的上班族。慢慢高于四周树木，能望到波光粼粼的京北河，河对岸高楼林立，那下午阳光灿烂得很极致，玻璃幕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小盒停在最高处，光四面八方涌来，把本来微微发光的吴昊照得更有光泽，好像一只漂亮的随时要消失的天使。
发光天使突然说：“我有个要求。”只要他不故意做怪，声音很是低沉好听。
“不会又要一个下午吧？”周玥望着原处，景色很好。
“不是。”
“先说来听听，我不保证会答应。”
太阳往黑河尽头奔去，此刻天空最绚烂了。吴昊微笑，这句话他翻来覆去想过很多次，可以倒背如流，“假如我有一天不在了，你要英勇，要生猛，要往前冲，永远不要怯懦。”
突兀的话令周玥才注意到，什么时候Victor变得如此透明，快和环境融为一体了，“你怎么了，在说遗言吗？”
俩女人一左一右在沙发上，没吴昊，真就是两个人。
“没去联谊？”朱莉手下的单身小妹和王小聪一样，这晚纷纷征战各大联谊聚会，周玥和她们一个年纪，应该去，虽然她不希望她去。
周玥重重叹一声，“你不是也没安排。”
“创业课还有几页PPT没做。”
两人无所事事，随便点开一部青春职场偶像剧，正演到恶毒女配偷偷换掉傻白甜女主的汇报PPT，害她结结巴巴在众人面前出丑，台下的总监男主却力排众议坚持用女主的方案。荒诞得可笑。
周玥说：“我以前以为职场就是电视剧演的这样呢。”
“什么样？”
“为了争东西，大家勾心斗角，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能用上。”
朱莉补充，“啊，是不是那种，普通又平凡的你，被派去做同事们都看不上的活，过程屡遭阻碍，然而每每遇困，霸总都会从天而降保护你。最终在霸总的帮助下，你还是凭借自己的智慧漂亮完成了任务，并获得了他的爱。”
周玥点头。朱莉笑出声，“写这些偶像剧的编剧可能自己都没上过两年班。且不说咱们上会的PPT都在系统上，女配要换材料还得黑进系统，假如PPT真出问题了，总监不骂爆她的头才怪，还有空支持她和她恋爱？再说，谁不知道同一团队的办公室恋爱等于在自断前途？”是啊，虽然挑肥拣瘦和争功抢劳屡见不鲜，但在各自为营的工作中很少能真给别人使绊子。毕竟PTC这种人精成堆的地方，稍不谨慎玩火自焚。
又看了一阵，朱莉突然说：“苏珩跟那秦什么的去看演唱会了。”
“秦雨扬。”
“你猜，看完演唱会，他们会不会在一起……”看喜欢的偶像，听喜欢的歌，旁边的人但使有些喜欢就会变得更喜欢吧？影视剧的老桥段里，草坪演唱会，漫天星光，最后烟花散开，是拥吻最好的背景墙。
他们的和谈周玥知道，“他们在不在一起，你们不也都不会在一起？”
是啊，苏珩和别人的感情关她什么事？就算她突然发觉了自己对他的好感，又如何？好感，她终于承认那是好感，并不是现在才有的好感。第一次在酒吧见面就聊得很投机，可在这之前，他们已然投缘。两个本要上床的人，怎会全无好感？但不知怎么就没更继续，也许知道投缘难得，放在其他位置的好友就连友谊也不会有。可那一场睡，像海里卷起的一阵旋涡，沉下去的再不会被刻意提起的感觉，不经意被搅动起来。海面风平浪静，水下翻天覆地。
“说得也是。”
沙发贴合不了脊背，朱莉怎么调整姿势都不舒服。周玥也不舒服，明天她就要去孙鹏帮忙了。团队长说，投资就是这样，不管多努力，哪怕走到最后阶段，也可能会功亏一篑。很多项目都是这样，看100个，跟进10个，立项5个，投决2个，投出1个。百分之一这样的比例，也许比起很多其他事已经很好了。就比如，如果喜欢一个人是百里挑一，那双向奔赴就是万分之一。而万一也只是万一。
两人鼻息重重地往外，“哎”了一声。
53：天幕落雨
“周玥，你把铭总说的意见改了，再起草个项目概要表放在第一页，下班前发给我哈。” 没有使用一词敬语，完全是上司命令下属的语气，甚至比李铭更不客气。周玥很想像Victor那样翻白眼，虽然早知“帮孙鹏的忙”就等于“给孙鹏打下手”，可又能如何？这样一路忙到快下班。孙鹏突然站到旁边，直勾勾盯着她的屏幕，“做完了吗？”
“后面的PPT都改完了，概要表还差一半。”
孙鹏的脸皱了，不满意要从褶皱的缝隙里钻出来。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砂过，有种卡住的愤怒，“怎么会还差一半呢，不是答应了要在下班前交给我吗？你不知道我今晚前要发出去吗？你发给我，我再校对一遍，铭总看一遍，你现在都没做完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说得有几分在理，周玥两分抱歉，“不好意思啊，铭总对PPT的调整实在太多了。你等半小时行不行？我肯定做完。”
“那半小时哦，半小时你一定要给我哦。”孙鹏依然很不满意，走开时还咕哝，“做不了就别来瞎掺和嘛。”对于李铭突然把周玥派过来给自己打杂，孙鹏又开心又不开心。开心的是：周玥的项目做不下去，他的项目却要上投决，马上就出成绩了。就成绩轮，假使团队只有一个名额，孰留孰去不是显而易见吗？不开心的是：自己单枪匹马这么久，凭什么到这时候她来沾光？还有，她不会自己的项目不成功，就要来搅黄他的吧？这可是紧要关头！
心眼多的人疑心也重，收到周玥做的材料，孙鹏觉得哪哪都不对，“铭总说更新他们业绩，你就写了这么几个？”
“五个还不够吗？”就算南州项目，她也只写了三个，心里想着别人的项目要更认真做材料，谁知道得到的却是这评价。
孙鹏的嘴歪了歪，好像这问题很愚蠢。他指着另一页，“城市分析的数据，为什么还是上个月的？”
“数据库的数据会延迟一个月。”
这样的回答仿佛在挑战孙鹏，他煞有介事地批评，“难道你就不能自己预测预测吗？”不想显得对同届同事找茬，他叹气摆手，“算了，我自己来改，你下班吧。”好像是她拖了后腿、他只能一切自己扛的模样。周玥呆钝了站着，外卖都订好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后来孙鹏就不让她做什么了，周玥百无聊赖，只得把南州项目的尽调报告拿出来看，照着中后台的意见调整投决报告的内容。仿佛在画一幅送给暗恋男生的水彩，画了一半，男生与别人恋爱了，思来想去却还是决定要画完。
润达项目的投决排在周一下午，可前面的汇报一拖再拖，拖到傍晚，李铭说好饭不怕晚。李铭汇报，孙鹏坐在他左边，仰脖子望着投委，露出的皮肤都刻着神气。在李铭旁边，他显得更白了，周玥怀疑他为了这汇报的盛事特地施了脂粉。润达真是好项目，所谓好，就是一切都很顺利，安全边际很高，连平常最苛刻的投委都变得温柔。孙鹏的笑谦虚极了，正正好是职场新人的模样。周玥是个彻底的旁观者。
从会议室出来，除了周玥谁都很高兴。李铭太需要这个项目来硬气一下。他背负全团队的绩效，此刻终于可以松口气。这是今年最靠谱的项目。周玥也不是不开心，别人做出成绩，她不至于心中相恶，只不过为自己难过。尤其是李铭让她与孙鹏一齐让律师拟协议，她知道自己又将无事可做了。
“那南州项目呢？”她知道放放的意思就是放弃的委婉同义词。可她还想问，就像要逼一个说“我不想恋爱”的男孩说出“我不想与你恋爱”一样。
李铭很想照顾周玥的情绪，可现实就很残酷，“周末我跟合作方通了电话，他们还是原来的想法。还是放弃吧。”他终于这么说了，长痛不如短痛。孙鹏在旁边很大度地笑了。
由于李铭还有工作，庆祝择期举行。周玥和孙鹏先回座位。孙鹏喜笑颜开，连连感谢她，好像她真起了关键性作用似的。他甚至谦虚起来，说项目能不能做成有时候很看时运，打麻将时通吃的赢家都是如此，团队微信群已然歌舞升平。
不想回家，因为朱莉最近也很烦；也不想去WOO Café，因为秦雨扬一定会在。在中央绿地里瞎晃**，上次这么晃**，是和徐文杰说分手后，她看着烟花难过，Victor就出现了。她仰头，紫红天空没有烟花，怔怔盯着，还是没有烟花，倒是一滴两滴三滴，落下了雨。此时的雨，像偶像剧里用洒水车营造的人间悲情。水密密麻麻，越变越大，好像要把她从这世界上冲走。
“回去吧。”他知道她听不到他说的。可再淋下去，要生病了。520后，吴昊活得就像“闪灵”。一阵被关在黑暗中，一阵又能见到周玥，在两个世界中拉扯，一切都不由他控制。偶尔他见到她经历的一切，然而她却看不见他，不再能听到他妄语、诳语、呓语。
“你给我出来！快出来！”周玥对着虚无喊，可大雨里连行人都没有，自然不会有人看清这场闹剧。
“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呜咽起来，眼泪和雨水汇流，不知去了哪里。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她是在叫自己吧？他也很想出现，哪怕做个讨人厌的弹幕，只要能安慰到她，逗她笑笑，哪怕只是跟她吵一架。吴昊说不出内心的撕裂，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可他怎么能摸到？他甚至不能被看见了！
小小的女孩宣泄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透明人，用尽气力想要抱住她，但他的手穿过她的肩，毫无作用。在能够有拥抱实感的时候，他根本不珍惜，但如此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却只能任凭雨滴淋透他并不存在的身体。疼，疼痛欲裂，可到底是哪里在疼？
周玥慢慢，慢慢，慢慢下落，落到不能再落。她抱住自己，幕天席地，全是雨。
因为这场大雨，周玥狠狠发了烧，好像要把多日来的失望与自责全烧出来，对谁都不能发火，只好对自己发火。她烧得人事不醒，朱莉只好把她送去急诊输液。做了好多梦，恍惚间，出现了Victor非洲哥们般的黑脸，她听见自己很焦急地问：“你去哪里了？”
对方还是平常那样玩世不恭的欠揍表情，“我要走了。”
“去哪儿？”
“我不是说了吗？假如有一天我不见了，先管好你自己，别给我丢人。”他咧嘴笑，笑得猖狂，身体在一团白色光晕中渐渐缓缓不见了。
“喂！”
“喂……”她又叫了一声。顺着眼角，眼泪急不可耐。他不会回来了，就算在梦里，她也知道了。
温度降下来，彻底清醒是两天后，朱莉给她煮了粥。
“你将就将就。”皮蛋瘦肉粥里，大坨肉黏一起，皮蛋不知所终，碗的边缘粘着些不明物，着实难看。哎，早知道点外卖就好了。
周玥吹凉勺中物，嘴里咸得发苦，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说：“很好吃。”
“怎么突然生这么大一场病，像失恋了一样。”朱莉胡乱开着玩笑，总觉得她吞咽粥的样子像在吞咽一勺勺的悲伤。
其实真的很像失恋，比失恋还要难受。失恋只是失去关系，可至少那人在同一片天空下，还好好存在着。可这次她却预感，他彻底消失了。
“你的问题是，自己的幻觉还会不会回来？”周玥又花了1200坐在心理诊所内，面对相同的咨询师。当幻觉消失，经历幻觉的人反复确认还会不会旧病复发，也常有。她当然聊不到，对方居然希望她说，会。
“通常来说，如果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没再出现幻觉……我是说，你没有再见到那个男人，就表示你的精神状态好转了。”
“之前也发生过几次，我看不见他、就是那幻觉，但过了几天，他又‘回’来了。”
“这次呢？”
“这、这次……”她沉默。上回Victor在这里上蹿下跳，她恨不得他立刻马上瞬间消失，“这次，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从诊所出来，周玥不清楚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咨询师说，她目前的状态看上去很稳定，不用过于担心，还让她相信自己，现在的一切很好。她想，我一点都不好。她知道Victor也许不是人格，也不是幻觉，是咨询师也解决不了的状况，可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在怀念他。
门口的台阶还是那副模样，连踢脚的缺口都没变化。上回在这里，她第一次知道了那“鬼东西”叫Victor，那时候，她多害怕他。现在她不怕了，习惯了，他却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闯入别人的生活似乎从来不需要礼貌，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自己才那么烦躁吧？
54：总来不及
打从工作以来就没摸过鱼，在PTC的每一天都忙忙碌碌，无论是再没用的会议纪要、没完没了的流程还是研究项目，都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笨鸟先飞，周玥一直都是这样。可这几天怎么也打不起精神，眼睛盯着电脑，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飘回来却又停在网易云音乐上，“不哭，我忍住不哭”。
出门，望着烈日一时不知该去哪里。王小聪蹦跶着往这边来，见到她热情依旧，邀着她去他最爱的成都小面午饭。
“联谊会怎么样？”很容易想到那日子，Victor就是在那天早晨消失后再也没回来的。恨自己没写日记的习惯，过去的时间越长，她越发觉得那是场幻觉。从来不存在Victor，从没有那些对话，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周玥日渐消瘦的时光里，王小聪倒精神抖擞，由于日日健身，身形结实不少。对方是周玥，是自己喜欢过的女生，他原本想忍，但实在没忍住，笑纹水波一样漾在脸上。
“看样子很不错。”
对方不介意的样子让他放下心，“真是没想到，那天我能加到五个微信，还有两个愿意和我聊下去，哎，真是时来运转。”
“开始约会了吗？”
王小聪挠头搔耳，“约了，就明天。那姑娘是京北大学的，学心理学，还没聊两句我就被看穿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简直就像没穿衣服。”
周玥笑得真诚，眼中都是祝福。小聪又烦恼，“但说不好明天也要加班，要是郑不凡敢耽误我人生幸福，我就……”
“你就？”
“我就只能换个时间，但也不知道人家姑娘还愿不愿意出来。”他英雄气短地摊手，“谁叫考评又马上来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起来咱这一轮也该定岗了，李铭留你吗？听说他们团队只有一个留用的名额哦。”
粉色泡泡的话题突然破碎，“是啊，如果只有一个人留用，那应该就是孙鹏了吧。”
投决通过后，孙鹏简直就像他的名字，大鹏展翅，直上青云，像只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唯恐旁人不知项目进度。他那些烦恼的“哎呀”，每句听起来都像小狗翘着的尾巴，充满骄傲之意：“哎呀，协议怎么还对不完”，“哎呀，这个变更合作方到底能不能在周五前弄完”，“哎呀，这个流程卡住了可还行”……管培生的其中答辩里，孙鹏能说的太多了。至于自己为南州项目付出了多少，都随着“放放”而烟消云散。她阴雨连绵的脸让王小聪自觉说错话，“我俩难兄难弟，大不了再轮一遍，我还有好多部门没轮过呢，投后、投研、二级……”
“还有人力和行政。”周玥补充，最后二人哈哈笑：不是一个人失败，是不是也能算一种成功？
和王小聪别过，周玥像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转悠，直到迎上一家整形医院的广告牌，才想到自己要去哪里。打车到植物人先生的医院，像往常一样糊弄到住院部的病房，却发现门是开的。病房整齐，像被格式化过，完全没有曾被使用的痕迹。病床干净平整，上面不再躺着个大活人，旁边不再坐着位脸色不佳的阿姨，曾经每天都被鲜花占据的玻璃瓶也不知所踪。周玥退出去看病房号：520室，没错啊。好端端在这里躺了一年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复入房间，百思不得其解，一种可怕的猜想爬上来，湿哒哒趴在背上：难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层的护士巡房见她在房中乱转，不禁问。
“我想问问，这之前的病人去哪了，是转病房了吗？”
“失去知觉的那个？”
“对、对。”
“他……”对方扯着脖子思考，她也才刚被换到这一层，有点记不住。周玥的心脏仿佛漏掉一拍，那倒霉的猜测不会成真了吧？偏偏对方还拖着尾音，一副要把人急死的样子。她内脏都挤在一起时，护士终于想起来了，“他爸妈把他带回家了，他家外地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落地，本还想问问细节，护士反应过来了，“好了好了，您不能待在病房里，能不能请您出去，怎么能随便进病房呢！”
周玥被她支棱到外面，护士关上门，用“你不准再偷跑进去”的眼神横她一眼才走。鞋底黏在地板上，多少有点动弹不得。说不上要嚎啕大哭，别人只是被带回家了，有什么好哭的？只是有种拼图少了几块的感觉，只是觉得生活怎么也卡不严实了。
南州项目、Victor消失、植物大哥搬走……一时间，分不清消失的哪一块更让自己难受，可刚走出医院，她就分清了。远处的摩天轮在楼宇的缝隙里出现，阳光灿烂的景象还热乎在胸口，却连着出处一起被剪断。心狠狠拧起来，心室心房，好像被液化、压缩、凝固，搞不清谁更痛楚。那痛楚，不是知道白里有喜欢的人的痛楚，而是从不知道自己喜欢Victor、但他或许再不会出现的痛楚。无数次的，他们站在这台阶上，他跟她滔滔不绝，小麦色皮肤高挺轮廓在闪闪发光，她怎么都没发现自己这份心情呢？
然后，每一个过往都开始自动倒带：他一出医院就喜欢说里面太压抑；一回到家就嚷嚷着要看同花顺；一不高兴就站她身后，像玩丢手绢似的让自己看不见他，幼稚得要死。躺在**，她想：他最爱站床边训她，“真不希望你以后都这样被人欺负……”
他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假使他再出现，自己一定要告诉他，她喜欢他了——上回就没告诉白里，这次也没告诉Victor，生活为什么总是来不及？
那个下午，周玥以为会有一场雨。六月的雨。整只人就像淋了雨的狗，在雨中乱走。心都是湿的。但又的确没雨。晃**到晚上，像要杀时间，故意坐地铁转来转去，转到离PTC不远的那一站。挪着步子刚走到公司楼后，见朱莉从大楼底层的通廊窜出来。她居然这时候还在公司，真难得。
没来得及招呼，对方就停在前面，犹如被雷击中，嵌在她的目光里的是另外两人并排而行的背影。一个远山如玉，一个美丽活力。虽然没听到他们的交谈，但想必很愉快。接近十点的时间，他们只是去吃宵夜吗？这时一只手拍在肩上，刚好压住朱莉心中的叹息。
顺着这条路走，就是中央绿地。夏天的绿，不比春日那样装着全世界的生机，但也给人青春正盛之感。从没见过蝉，蝉鸣却3D环绕在耳边。星空如此稀薄，梦一样遥远。自己来不及，可有人还来得及。
周玥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我最近才发现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他走了我才发现，我已经喜欢他了。可惜，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这故事里的男主角，当然不是一个人格，一种幻觉，一位天外礼物，而是周玥编撰出来的青梅竹马却刚移民的好朋友。
“他很吵，没礼貌，自以为是又话痨。整天在旁边吵吵，我一听他说话头就疼，所以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呢？摩天轮上？南州大街上？立项会上？是气自己太过软弱的发脾气？还是毕业季时他说到最后人人都会有工作……在这个两看两相厌的故事范本中，却因为相处太过亲密，记忆也无从下手。
“喜欢他就告诉他啊。只是去国外，又不是消失了。”朱迪回答。别人的事评论起来总是很轻松。
他就是消失了，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周玥仰头，将眼泪卡在下眼睑，“他结婚了。”如果他只是去了国外，那该多好。不管那是什么国家，赤道、非洲、还是北极，她都一定会去撒泼打滚赖着他。
“我应该没有机会了吧，可朱莉，你还有得选。感情什么的，别人没资格说三道四，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她们都知道，周玥说的是苏珩。
苏珩和秦雨扬离去的画面让朱莉有点烦躁，“我们不合适。”
“苏珩哥没车没房没户口，不是你的理想型。可如果有一天他回家了，跟别人在一起，或者现在选了秦雨扬，永远和你分开，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吗？”我曾经也无比想要摆脱他，可现在呢？
朱莉懂对方的意思，可，“如果我年轻十岁，我比你还要勇敢。但我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总得为自己后半辈子好好打算。柴米油盐，房车户口，都比喜欢重要。”
“是吗？”
“是的。”
虽然这么回答，语气也很淡定，可还没回家就已左右难安。苏珩那张白皮面孔每两秒就出来晃**：他蹙眉时，眉心像折叠的丘壑，眼中的光是深潭里有鱼儿游过，今晚这双眼，会不会用同样的神情去注视另一个女孩？燥热会传染，先是胸口后背，然后手臂大腿，最后一股热灌入脑子……不行不行不行，她得去找他！
停在离家门还有半层的地方，朱莉扭头下楼。周玥问：“你去哪儿？”
脚步匆匆未曾停下，“回办公室拿东西！”
55：我受够了
边下楼边给苏珩电话，那头却一直是长长的“嘟”。呵，和秦雨扬在一起，连电话也不接了？他们在哪个酒店翻云覆雨呢？燥热蹿得更高，快要把天灵盖给掀翻。刚到楼下，苏珩传来信息，“回家路上，什么事？”朱莉没回复，只是越发加快脚步往外走。
苏珩随口玩笑，旁边女孩也笑，幽默的男人谁不喜欢。老小区的水泥路坑坑洼洼，秦雨扬一个不小心把高跟鞋陷了进去，苏珩伸手扶她胳膊。等他再抬眼，眼前是朱莉尖锐的目光。她站在单元楼口，白皮肤和白西服被路灯晕染成浅橙色。她瞪着他和秦雨扬，眉梢眼角都锐利得很。刚刚还在笑的秦雨扬见到这场面，疑惑地望向苏珩，她也不知道PR为何会在此处。苏珩淡定地招呼她，“又没带门禁卡？”好像朱莉也住这里。
然而对方完全不接招，“苏珩，我有话跟你讲。”
不好。当她眼角下垂嘴角上翘，就是“我很生气，问题很严重”的意思。苏珩一直都知道，当即转头对秦雨扬说：“不好意思，今天你先回家吧？”面前这大姐，实在很来者不善，像要冲上来打她，尽管秦雨扬很困惑，也只得点点头。等秦雨扬彻底消失在彼此的视线，苏珩才问：“怎么了？”这么平常的一天，她怎么突然在他楼下等着？
“把她带回来上床的吗？”
“什么？”
“我问你，今天是不是要和她上床？”她质问的样子，真的很咄咄逼人。
“不是啊。”
“骗人！”
那么明艳的脸，说着如此幼稚的话，苏珩很奇怪，“你喝酒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我们在一起吧。”
苏珩像沐在风里，没听清的样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这五个字多动人，最令人心动的也不过如此。苏珩开心地笑了。露天演唱会，歌手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唱着最美的情歌，台下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跟唱。感觉到旁边人的手在寻找另一只，苏珩把本该摇着荧光棒的手一直负在身后。秦雨扬的脸渐渐僵了，情歌刺耳，没有盖的场地就像要下雨。拒绝再容易不过了，虽然他很不想拒绝眼见这个人。他笑说：“你不需要对我负责。”
“我是认真的。”
苏珩一筹莫展，“上次就讲得很清楚了。我没有房也不准备买房，不想留在京北，不是成功人士。我们都不要为了喜欢的感觉勉强自己好不好？”
“我可以暂时不要。”
“什么？”
“我说，可以暂时不要房子……”她望着他，眼睛却又没在望着他。
“不要恋爱脑行不行。”这样说出来，自己都好笑，“你不过是看到别人与我在一起，有好胜心胜负欲。要是我们恋爱，用不了两个月，你对未来伴侣的要求又会还原。到时候，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都不会好的。”苏珩急了。他不怀疑她一时兴起的坚决，但人终究很难改变，尤其成年那么久的成年人。
“你闭嘴。”
“不会幸福的。”
“闭嘴！”
朱莉终于吼起来，在路灯下面露狰狞，尖尖的小虎牙像要咬破嘴唇，“够了，苏珩！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吗？我三十多岁了，恋爱是奔着结婚去的，我想要一个给我安定生活的人，不然我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去相亲，去读MBA？”
好烦躁，她还没想清楚、没理顺，心中脑里乱糟糟，此刻却不得把草稿说出来。
“但我不想这样了。我受够了为了这个男人、那个Kevin团团转，舔着脸求他们快点来跟我结婚。我就差跪下说，我很需要你们，我只能靠你们，求你们让我的后半辈子有个家吧。最后每个人都躲我，人人都压我一头，好像我是要饭的。我受够了！”
思想一旦转化为语言就有了笃定之意。不清楚何时有了如此想法，许是当杜一峰坚决要跟她分手，许是自己开始操心MBA作业，许是把创业BP交上去成就感浮上来……到底是哪一刻不重要。
也许找归宿从最开始就是错的，人除了自己，哪儿有归宿？朱莉甚至后悔，如果毕业时就存了这样的念头，如果一工作就好好赚钱存款，如果能对工作事业吃饭的家伙更在意，也许就不至于要等待一个男人来给自己居所。贵价护肤品、月月医美、名牌鞋包，说什么不苛待自己，终究是不苛待男人而已。从前深以为自己是个独立女性，但现在看来又何曾独立过？
“其实我早应该知道，那样下去，我永远都找不到我想要的婚姻和恋爱，因为我从开始就没把自己跟对方放在同一个位置上。所以现在，我真的不想了。可能，如果不找一个男人，我一辈子都在京北买不起房，那么我也就不要了。”
“我承认，我现在是冲动。我看见你和秦雨扬在一起，嫉妒了。而且就算跟你在一起，我也保证不了以后。但我也不完全是冲动，因为我不是在为你妥协，我就是……就是……”该死，怎么词都措不好？
“就是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但现在一定会后悔。”她望入他的眼，就像要用目光绑住他，“所以你、你……愿意吗？”
她在等他回答，可他该怎么回答？就在苏珩犹豫的瞬间，她把他抵在门上，吻上来。舌尖有自己的想法，它随意探入，无所顾忌。吻如果有颜色，这个就是玫瑰色浅紫色的酒红色，一层层含羞包裹又绽放开，充满香甜**。苏珩的理智拉响了警报，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开她！他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个吻，等待了好久！
此时，后面的门往里开，害他差点跌倒。一位大爷拉着大妈出来，一脸不好意思，“对不住了。”他们听见外面的动静，等了好久，但实在得赶去接孙子，不得不冲进这尴尬。
朱莉微闪了身，放他们慢悠悠走掉，问：“你还没回答我。”
她又瞬间被苏珩那一脸疑虑击中：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他还是不愿意。微垂眼角，她笑，“我知道了，你不用回答。”捋捋头发，转身往前走。不是不难过，但又能怎么办呢？大多数时候人就是不能如愿。朱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后面的声音才飘过来，“我很想愿意，但我太害怕了。”
夜，星光，同样的房间。周玥对着总结发呆，下周就考评了，自己可以写些什么呢？团队只有一个名额，谁留下还不显而易见吗？甚至昨天，孙鹏说起正在做考评的PPT，他海上大学的学长还嗤之以鼻，“过场而已，你要愿意留下来，铭总还能不收？”言下之意，分外清晰。
“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办？”话习惯性出口，冻在唇上，像冰渣子般刺人。他都消失了，她怎么还没改过来？突然很烦躁，已过凌晨，却想下楼透透气。
这个时点的热浪被黑夜吞噬，城市凉爽，夜风甚至有些大。她慢慢往前走，不知自己到底该想什么，但凉爽空气和幽暗灯光颇能让人心静。小花园里，不知名的草木香气清新。还没站几秒，听到缓缓脚步声。目光先扫到两只黏在一起的影子，然后才是人。哦，是朱莉和苏珩哥。不对……眼睛从熟悉的脸游到下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是手！那两只应该各自为营的手，竟紧紧握在一起！
“你、你们……”嗑的CP成了真，周玥激动得差点咬到舌头！
旁观者如此脸红兴奋，主角混合着兴奋、喜悦和害羞的情绪漾出，空中仿佛充满了栀子花和七里香的味道。
“我们在一起了。”朱莉白衣白裤，苏珩宽大的白T，两人并肩而立，无比般配，好像一直在一起，就该在一起。
苏珩的笑容温柔得就像水墨变成了水彩，有了颜色，又凝成丙烯，有了不褪色的坚固之意，“那我就送你到这里，先回去了。”
周玥呆呆看他转身、踏步、离开，立刻有当电灯泡的无助，她小声问朱莉，“我、我、我是不是该消失？”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在一起了！”回到家，周玥还是不能相信这惊天大逆转，拉着朱莉问个不停。
“不是你说我会后悔，我想了想，我可能确实会后悔，所以……”
苏珩说他很害怕时，她很诧异，不知他在害怕什么。他沉默到最后，讲起了不知被他埋藏了多久的过去。那是他去做咖啡师之前的感情，也是一双璧人，也像要白头偕老的样子。
“我们从高中开始恋爱，大学、研究生、毕业，让人有要一辈子的错觉。她特别想留在京北，但无论是她的家庭还是工作，都没办法支持她的愿望。唯一能帮助她的好像只有我。其实开始工作的几年，我都很努力，努力写代码、做产品，那时候她很开心，我们的感情也很好。后来我很厌倦，厌倦大厂，想逃，想过悠闲一点的生活。然后就变了。我们开始吵架，天天都吵架。她觉得我不爱她，不为了两个人的生活努力。可那也许只是她想要的生活。”
苏珩紧锁眉头，朱莉未曾见过他这样严肃，“她觉得你不是个潜力股，所以把你绿了？”
“不是。”他这时笑了，“分手是我提的，爱情终究输给压力了。”为了过轻松的理想生活，竟主动分了手，那爱情算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苏珩都无法整理好自己的价值观。
“你的要求和当年她的要求很像，要稳定、能力、安全感。我不确定，最后我会不会又逃走，我不想伤害你。我知道我喜欢的生活，很难要求一份通俗意义上的稳定的爱情。我真的达不到你的要求，我买不起房，也不想买，给不了你安定的承诺，甚至保证不了以后。我这么不靠谱，你还愿意吗？”
她说“愿意”时，苏珩不敢信。放在以前任何一天，一个男人对她说，我买不起房，给不了承诺，保证不了以后，她都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可这一晚，她发了疯，她居然接受了，因为她清楚，他的提问本身就代表着妥协。
他说：“有一天也许你会后悔，那时我逃走，我们连朋友也不能做。”
她说：“如果我后悔了，那我本来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她凝视他，用最大的诚意。他终于缴械般拥过来，把头埋在她肩窝。抱得不紧，好像要给足她自由：因为叠加时间，期权如此不确定，但又因为这一线希望，让人舍不得放手。
56：零距离爱
仰卧着，连呼吸都喜悦。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但却因发生在身边而连带着幸福，是“终于有好事发生”的庆幸。朱莉和苏珩能走出这一步，跨越了各自心底的重重考验。Victor说，他们是一看就应该在一起的人，但又因为太完型最难在一起。如果他能看到月光灯光下的那幕，不知会作何评价。
“这种日子，你怎么回来了？”遥想她和Kevin坠入爱河时，真是人都见不到。
朱莉假咳两声，“明天我创业课答辩，得回来准备准备……干吗这么看我？”
周玥眉梢眼角都在笑，“怎么从没觉得你这么有事业心？”
“现在有了，行不行？也不看我花了多少钱读这个MBA，能回点本是点本吧。”她太佩服自己了，居然能抵挡住苏珩的美貌，在交错的荷尔蒙中记得明天还有一场答辩！
嘴角勾起，心绪平复。弄不清朱莉转变的过程，把过去的执念打碎重塑，很痛苦吧？但也只能这样才能离幸福更近一点。那自己呢？摩天轮上，Victor在光里仿佛是透明的。他说，假如我有一天不在了，你要英勇，要生猛，要往前冲，永远不要怯懦。
Victor眼神旷达，“就当是遗言吧。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你的怯懦。你不为自己争取，不去尝试就灭自己威风，遇到不公平，只懂得打掉牙和血吞，然后怪自己做得不够好，好像忍让就能换来什么，可这世界从来不同情弱者。”
“我不……”我不是。可对方语气太严肃，不容反驳的样子。
“每一次我都被你气得发疯。一开始我不知道只有你这样，还是大多数女孩子都这样。”郑不凡的饭局、老员工的甩锅、孙鹏的抢活，项目方的刁难……他很担心，没有他，这重重难关，她还过得去吗？
“你懂什么。”
“我懂。你想说生而为女就是很难对吗？”吴昊甚至点点头，“我同意。女孩更艰难，无论工作机会，还是要面对成堆的偏见，一切都更不容易。”他从前当一个男人时，从没这样想过。他找工作很容易，升职很快，什么都顺理成章。他想：一定是自己比别人更聪明努力幸运，一降生就享受优待又能感受到优待而非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人，凤毛麟角。如不是如此玄幻地亲身体验到身为女子面临的恶，吴昊也能继续高傲地以为都是女人不行。
人呐，只有在于自己切身相关时才能感同身受。每每周玥被不公平对待，吴昊都后悔自己的自大。也许过往中他为“人”的那些时刻，也在不公平的环境下助纣为虐，但他还以为自己很中立。这样的不公，是所有人的共谋。
他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周玥只好愣愣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能做得更好。不是更优秀的那种更好，而是相信自己优秀的那种更好。如果你去信自己优秀、值得，就一定有勇气去争抢、拒绝。就像顾烨，PTC那么多人说她坏话……”吴昊笑笑，心想，包括我自己，“或许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她也怯懦退缩，可站在人前，她就有种‘老娘说得最对’的自信。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其实我就是想要你，英勇。”无人可挡我路，望着千军万马都直冲，我没有温柔，唯独有这点英勇。杨千嬅那首描述追逐爱情的《勇》，放在一切都那么适用。
英勇，既然想留下，为什么这么早就偃旗息鼓？现在不争取，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岂非要笑死她？嗯，他会回来的。一个鲤鱼打挺，周玥又坐在电脑面前，她知道答辩材料应该怎么写了。
“针对社交体验方式单一、难以进一步建立亲密关系的痛点，AIlove区别于传统的交友服务，推出基于VR设备的线上可视化约会，用户可根据自身需求，选择不同的约会场景。初期介于预算考虑，我们会首先构建十个主要场景，例如电影院、KTV和游戏厅，而经由场景我们最终得到的会是一片虚拟区域，甚至整个城市……”
手捏着激光笔，朱莉在多功能厅的台上运筹帷幄地汇报，一颦一笑一回眸，温婉大气，浅薰衣草色衬得她更白皙貌美。苏珩坐在最后一排，认识多时，他从没见过朱莉学习工作时的样子。他见过她美、脆弱、脱线甚至好笑，就是没机会见她因为认真、专注、自信而光芒四射的样子。他托腮，尽管没有几句能听懂，却非常沉醉。若吴昊看见自己，一定会嘲笑他常在水边走，终于湿了鞋。
“目前国内还没有成熟的VR交友平台，我们的AIlove具有先发优势，通过早期会员信息和行为数据累积，后期可以更精准匹配配对，增强客户使用黏性。另外，我们的创始团队优势互补、体系完备，综合了社交产品研发、互联网营销及游戏开发等多种背景，而我本人是传媒出身……”这份BP朱莉几乎能背下来，不用回头就能复述全部内容，流畅清晰的语言又仿佛给这个项目加了成。朱莉把投影让开，“下面，是我们的Demo。”
周玥，其实是吴昊，最初让她招人做Demo，朱莉并没放在心上，只是作业而已，何苦花那么多心思？可当她在这件事上持续投入、倾注心力，就越发不愿敷衍了事。后来竟为了这个小样片写了剧本：分屏出现的男女主下班疲惫极了，回到出租屋，寂寞来袭。打开AIlove的界面，戴上VR眼镜，换上虚拟马甲，条件匹配完成后，进入“咖啡店”。随着虚拟ID的聊天，两人的活动一起蒙太奇：看电影、唱歌、橱窗购物……回到现实世界，是两人牵手逛街的场景，此时字幕出现：AIlove，让爱恋零距离。
台下评委们相互交谈，这个作品显然出乎他们意料了，最惊讶的人莫过于杜一峰。分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刚刚Demo放映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分手的决定错了，朱莉就是他当初认识的朱莉，美丽、聪明、有魄力，他的梦中伴侣。
一位评委说：“创意很好，但我还是有很多疑问。很多游戏的互动性也足够用来交友了，不少视频网站也有房间的功能，请问你怎么与大厂的游戏和观影内容竞争呢？”
杜一峰盯着朱莉，不知她会如何作答。朱莉清清淡淡笑了，这个问题，她准备得很详细，“我们没想要和大厂竞争，也不可能和大厂竞争。我们跟大厂的关系应该是合作共赢。AIlove以交友为切入点，所以基于数据的匹配属性是核心之一，在此基础上，重点要延伸的是社交的交互性。站在AIlove的角度，如何接入游戏视频并在虚拟场景中创造可以加深人关系的设定才是重点。”
“如果大厂让你们接入资源，为什么他们不自己做呢？我相信在技术上，你们能实现的，他们实现起来更容易吧。”
这追问让苏珩都有点紧张了，朱莉却不慌乱，“以他们的财力和技术，相信不只是交友，只要想做，大部分平台类的产品都能做。可能做，不意味着一定要做。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可以，但没必要’。”台下同学都笑了。
“大厂业务不可能无限度扩张，他们要聚焦主业。相比之下，垂直厂商会更容易在细分赛道上出彩。何况，我们可以接入多家厂商的内容，巨头间可没这么容易达成合作关系。”
朱莉环顾，若没人再提问，今天就可以结束了。刚这么想，杜一峰磁性的声音响起来，“虽然VR设备能增加沉浸体验感，但大多数人交友、尤其是男人，并不单单想‘线上恋爱’，对吧？”
“各位同学，今天项目路演就到此结束了，后续会由咱们的评委讨论结果，优秀项目会同时报送接下来的创业大赛。”
答辩活动完毕，朱莉飞也似的往后跑，苏珩说在园子里等她。一出楼，便望见树下正在拍景的恋人。白衬衣、灰裤子、小白鞋，头发和陪她去婚礼时一样，往后梳成背头，正式中又不失一丝慵懒，无框眼镜架让他看上去斯文极了。他举着手机，侧颜堪称完美，眼神专注又清澈，引得不少异性侧目。今天朱莉穿着高跟，不方便飞奔，但还是尽可能快地走过去，叱道：“在这里杵着干吗，想用脸骗我们商学院其他的小姑娘吗？”
苏珩失笑，“你也是小姑娘？”
“别岔开话题。”
“你就是被我这张脸骗到的？”
“不行吗？”
她蛮横竟显得更加可爱了，“当然行。”苏珩温柔时眼角会有好看的细纹，细纹像一池春水，能把人溺在其中。两人沉在对方的目光里，没注意另一个人到了面前。杜一峰打断了他们的深情互望，“朱莉。”
朱莉回过神来，换上微笑，“Hi，Kevin。”
“刚才的路演很精彩。”他夸奖道，见到她意气风发，想捉弄一下，不想她竟能娓娓道来，答得他哑口无言。
“很多社交软件的用户，的确是以线下某种特定的约会为目的，但还有很多使用者打得是长久算盘，前期需要场景来建立情感连接。我们必须承认，一段关系的顺利发展，必然会从线上发展到线下。但我们产品的使用生命，并不是在线下交往开始时就结束了，这也是我们AIlove和大多数社交软件的不同之处。正因为有可视化场景，无论暧昧的时候还是恋爱的阶段，只要平常工作分不出时间下线见面，他们都可以通过设备在线上一起参与各种活动，甚至和朋友们聚会，这也是我们用户的第二使用功能……”
“谢谢。”客气、礼貌，不复当初柔腻。
“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杜一峰认得苏珩，也看出他在等她。这场答辩后，他还有授课安排，没法要求她等他吃饭。朱莉瞄了瞄苏珩，苏老板神色平静，毫无波澜。她回过头，大方道：“当然，我男朋友可以一起吗？”
57：习得英勇
考评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周玥抱着电脑守在会议室外。上一场刚散，参会者鱼贯而出，郑不凡混在中间，也不知是不是没睡好，臊眉耷眼。然后才是秦雨扬和王小聪，两人一见周玥，齐齐过来打招呼。秦雨扬问：“你也来答辩吗？”
“下一场。”
王小聪热心提醒，“今天哦有人力在里面，你边答辩他们就边记录，哒哒哒记得可快了，别说错话。”
周玥莞尔，“那你说得如何？”
王小聪先心虚地瞅瞅秦雨扬，又不忍在周玥面前太落下成，“我自我感觉良好，但郑总和人力怎么感觉我就不知道了。”说完又给自己打气，“我听说啊，我只是听说，股权那个王牌总监快从美国回来了。只要他回来，嘿嘿，我就舔着脸去求他让我做他麾下小弟。”
此言一出，顺利遭到秦雨扬一瞪，王小聪立刻改口，“哈哈哈……那什么，我不是怕我入不了郑总的法眼吗？”
孙鹏刚巧来了，今日为考评特意打扮过，真正的油头粉面眼带金光。王小聪捏着鼻子发挥着惯性夸人的习惯，“鹏，今天这套真不错，帅气。”孙鹏扬眉，顺进了会议室。
“看把他了不起的。周玥，你今天一定要把他PK掉，为我出口气！”小聪握着拳头。
秦雨扬问：“出气？孙鹏怎么惹你了？”
“他在背后说我形象不够精英，还以为我不知道，也不看看哥们是谁！”王小聪抖抖身子，正衣冠，“哥们这么一表人才，还不够精英？”逗趣得俩女生都笑了。
时间差不多，周玥跟管培小伙伴道别，也进入会议室。孙鹏坐在答辩席的C位，很当仁不让，周玥也不坐他旁边，就着门坐最外面。很快，几个老员工也来了，他们依次填满了周玥与孙鹏的空隙。最后出现的是李铭和人力，李铭的装扮和面试她时一样，正经而刻板。
按PTC的规矩，年中述职是大事，是根赏罚分明的鞭子。一年过一半，干得好的，自然可以暂时炫耀一番，而到此时此刻还无业绩，就该深刻反省。所以，在人人都做的PPT上，除了过去几个月的叙述，还得加上自我反省和未来展望。孙鹏自然属于干得相当不错的，项目顺利过了投决，协议也弄了七七八八，一个刚入职不到一年的管培生，如此作为可谓大有成绩。
他把团队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又上纲上线、添油加醋描述一番，愣是把顺利简单的债权项目包装成了没有他孙鹏这事就玩完的冤种老大难，“立项会的材料我一个人写到半夜，当时觉得工作量太大，太多新东西，根本完不成。但想到这是团队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铭总这么信任我，大家这么挺我，咬咬牙也就完成了。同时我又感到自己非常幸运，毕竟项目的合作方坚定选择了PTC作为战略伙伴……”慷慨激昂、热血饱满、充满干劲，同时也不忘拉踩同僚。
说未来规划时，他用我已是团队一员的语气说：“接下来，我的首要目标是顺利完成项目的交割，配合投后做项目管理，一定顺利实现退出。另外，我也会努力挑战自我，牵头更多类型的投资项目，完善自己的投资组合。”
虽然表演痕迹重，但孙鹏这几月成果的确显著。李铭夸赞道：“孙鹏非常认真努力地推进项目，很聪明很有效率。”孙鹏非常克制才没有把嘴裂到眼角上。
孙鹏答辩完，就该周玥了。她深呼吸。想起第一次参加立项会，还是在风控轮岗，顾烨让她讲南州项目的风控意见。她紧张得双腿打战，话都说不出，是Victor手脚并用地跳《Nobody》逗她，她才缓过神。上次在南州，也是他让自己不要玻璃心，她才解决了难搞的对接人员。如今他暂时不在了，但他曾经的话，她都要做到。
他说要英勇。她就算牙咬碎，也要英勇。比成果，她不如孙鹏，但这几个月她未必做得少。周玥的汇报思路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是标准的以结果为导向的量化叙述方式：从项目被遗留下来，到李铭和她采取了哪些应对措施，花了多少时间，达成什么效果。老员工辞职一地鸡毛，拼命助力找产业方，重新调整汇报材料，说服强烈反对的中后台，独立负责立项更新、现场尽调……李铭知道这个项目很麻烦，但团队项目太多，他每天连轴转，周玥又极少麻烦他，所以他并不知道很多细节。
孙鹏眯眼，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她，汇报竟能东拉西扯说这么多，肾上腺素飙升，敌意升起。
“很可惜，尽调完成后，合作方因商务条款决定与另一家机构合作。不过投决报告我都完成了，假如后续有变化，也能来得及应对。”周玥认真地说。
自从告诉她暂时放放，连他自己都没再管过南州项目了，李铭很惊讶，“不是说不用推进了吗，怎么还写报告了？”
英勇。青龙山上Victor支使她毛遂自荐，她犹豫，于是错失先机。这次不会，也不要。
“只要这个交易没落成，没到最后一刻，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孙鹏牵牵嘴角，尽显嘲讽，但周玥此刻丝毫不在乎，“虽然非常遗憾南州项目停滞了，但在团队的几个月我也收获了很多，除了协议和交割外，基本熟悉了推进项目的流程，也累积了很多实践经验。”
眼神语气要坚定，不能躲闪犹疑，若自己都不信自己，又何谈获得他人信赖？她轻轻吸气，仿佛要用空气把自己吹胖，显得更高大威猛，“尽管没有运气把项目做完，但我特别希望能留在团队里。”
她看向人力，转向李铭，后背僵硬，大腿上方和小腿肚在轻微颤抖。仿佛存在着一根无形抽绳，要把人拉回婴儿般蜷缩的状态，回归天然的防御姿势。只要探索突破就可能会受伤，为了安全最好不要往外扩张。可，她的眼神语气依然坚定，“我等这个机会非常久了，我不知道我的表现够不够好，但我真的很希望能留下来做成一个项目。”她越平静，其他人就越惊讶：周玥平常不声不响，在考评当场竟能直接要求留下来。李铭也很震动，这些日子，她的变化很大。
Victor，你看到了吗？我说出来了，我做到了！我想要的就去争取，我要让别人都看到我的努力，我并不是只能缩在角落，只会退缩让你推我前进，我学会了英勇，可你看到了吗？你快出现啊！
答辩结束，周玥去WOO Café透气。朱莉正坐在她的老位置，颐指气使地对苏珩说：“这座位是我的专属，你以后不能让别人坐这里。”
“笑死，你以为店是我开的吗？还搞副驾规则。”苏珩状似不理，却暗自决定以后那边的吧台都不摆高脚凳。
周日朱莉和Kevin在商学院的学生大厅喝咖啡，他远远等着，遥看朱莉与杜一峰，也很天作之合，心里多少有些醋。杜一峰夸了朱莉的项目设计，还问苏珩是不是她的男朋友，真的那种，正经的模样把朱莉逗笑。她想，是不是苏珩装了太多次她男友、未婚夫及老公，以至这身份的转换连杜一峰都不信。
“如果不是，周末一起吃饭吧？我想，也许我还不够了解你。”
朱莉拒绝，“不用了，你足够了解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读这个MBA吗？不是为了转换赛道，也不是为什么更上一层楼，我当时单单就想借这个平台找结婚对象。我是真的把你当成要结婚的人去恋爱。至于MBA，我一直都在敷衍着混日子，上课、论文、考试，能水则水，很多作业其实都是我室友帮我写的。你没看错，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AIlove也是你室友的手笔？”杜一峰露出不信神色，难以想象能做出这样深度项目的人，是个摆烂的恨嫁娘。
“不是，是我自己完成的。”
判断成真，杜一峰又高兴起来，看了远处怎么都不良家男的苏珩，“现在应该不是‘结婚控’了吧？”如果还是，会找那样一个人当男友，抑或只是借口。
朱莉莞尔，“现在的确不是了，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和我分手，我可能还是原来的我。我真心感谢你，不是跟你置气。”
“你知道我对你……如果不是非要结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朱莉。”杜一峰似乎又变回了初见时的他。
朱莉换了话题，“我现在只想认真读完这个学位，看看能不能找到新想法。”
她望着不远处的苏珩，目光甜蜜深情，Kevin问：“不会是因为他吧？”
“不是，是因为我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再依附他人，便是珠玉生辉，贵气自成。
回来路上，朱莉诸事不瞒，最后竟是苏珩不自在，“你和你前男友的谈话，干吗告诉我？我看起来很在乎吗？”
朱莉斜睨他那隐隐郁郁的模样，干脆地回答：“对啊。”
“还有，我问你，是不是昨天我不在，你和那个什么秦就在一起了？人家可是年轻美貌又富裕。”
“确实……”见朱莉的嘴角迅速下垂，苏珩又说，“确实不怎么可行。演唱会那天，她把一堆文件放我包里了，昨晚是来拿的。”
“拉倒吧，东西让你带到咖啡店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上你家？”
“你在嫉妒吗？”苏珩含笑。
“没有。”
“你有。”
“我……”苏珩一转头，吻住了她欲语的唇。
演唱会那晚，秦雨扬牵手计划失败，也不管礼不礼貌，还没到歌手返场就走了。昨天或许她真有话对他讲，但无论那是什么，都不会再有后文，毕竟他有那么多铜墙铁壁的原则。可原则是自己定的，不是一成不变。如果有一个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愿意改旗易帜向他走来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他还坚持着不上前，恐怕会后悔一生。他不知道朱莉说的那些能不能做到。或许她捯饬两年，又折返着要婚姻要现实，要他伤痕累累回老家，但他现在愿意给她信任，相信她能做到。
爱情有风险，入场需谨慎，他一直都知道。他也知道，这回是双标了。
此时，门开了。一微胖男子踏进来，苏珩赶忙结束跟朱莉扯皮，微笑脸迎接。周玥跟着看过去，“铭、铭总。”
李铭刚和人力聊完，俩小时后，还要开总经理例会。他下来透口气，但见要下雨了，便围着公司转到楼后。相比咖啡馆的小资，他更喜欢星巴克的商务，所以WOO Café开了那么久，他只和大兄弟吴昊进去过两次。吴昊去美国后，他就再没来过。今天不知怎么的，很想进去喝杯咖啡。
此刻面对团队长，周玥还是有些不自然，尽管李铭说她的表现很好，“说实话，公司只给了我一个招聘名额，因为团队只走了一个人。按今年的业务量，并没有多的HC。”
周玥抿唇，“我听说了。”
“你和孙鹏都很好。”李铭露出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为难。方才散会，自己和人力谈完出去，发现孙鹏等在门口。他说特别想留下来做完润达项目，希望李铭能给机会。
“铭总。”周玥突然盯着他，“我不知道最后会怎么评判我们的表现，谁会留下来，但每一件我接手的工作，不一定做得十全十美，但我保证做到了现阶段我能做到的最努力。所以……”或许表达了一无所用，最后还是会被撵走，但争取却是最基本的态度。
“所以我希望您能考虑考虑我，我也会跟人力的说，如果非要再轮岗，我还会选择这里，到时候，您会同意吗？”
李铭没说话，没有这样的先例，但他心非铁。这时候，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考，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只听李铭答：“这个我和团队要商量商量，就像您说的，有不确定性。而且我们的人手已经放到其他项目上了。”
挂掉电话，李铭问周玥，“南州项目的合作方说，他们合作的机构出了些问题。那家企业的母公司正在被监查，可能会暂停所有地产类的业务。所以，我们可以选择要不要继续这个项目，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周玥兴奋得脸色潮红，答应得十分干脆。
“不用这么快做决定。其一，他们选的机构，不是100%不能投资，依然有不确定性；其二，就算你做了这项目，我也不能保证你能留下来。”
“我还是愿意！”周玥笃定地打断他。
“为什么？”
“因为我想做。”还是那张脸，却没了青涩害怕，恐惧不安。她坚定得发烫，一往无前，百死不回。这个年代，流血牺牲的英勇并不太有用武之地，可是，与自己作战，不比上阵杀敌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