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早才发现这是间陌生的空房。
她先醒,后脑枕在他的臂上,而右手则放在他的手心里,初醒时动了动,即被他握了起来。
转头看他还在睡,她静静地看向天花板,呼吸平稳,轻轻咬唇。
睫毛一徐一展间忽而闪过昨夜的火热疯狂,一睁眼,又回到这雨后的安宁早晨。
撑身起来的时候把他弄醒了,她向他看,他困倦地坐起来,她拨了拨刘海,他靠到床头。
前后暂时没话说,她纠扯着指头看前方,他则看着她的背。
三秒的沉默后,他拉了她的手臂,将她环进自己怀里。
证明一切都来过。
早餐时间,面包香,刀叉轻碰。
阿C最后第二个进餐厅,她一路到席上拉椅坐下,A正用餐,B叔倒了杯果汁给她。
她靠着椅背转叉子,无意间对上官绿的视线,官绿也看她,两相淡静。
谁也没说话。
不久,D到了,他隔了她五分钟才来,坐下后沉默地带过她一眼,而官绿也向他看过去,他没去注意。
阿C恰好用完早餐,起身扔了餐巾准备走,A忽提醒她下午有贵客来。
话头虽对着她,但显然其余代号者也第一次听说此事,阿C回过身:“贵客?”
“恩。”
A应了等于没应,她就懒得多问什么,说:“好。”
之后随意地与D视线相擦,转身走掉。
上午的训练项目枯燥,小鸽练手劲,阿C倚着架子挑弄练散打的镁粉,官绿很快来到,她的手里拿着一盒子弹与一支手枪,自顾地沿楼梯走上二楼。
应该是以请教枪支的理由来等他,阿C拍了拍手心,表情散淡。
人陆续地多,很久,D才到,他跟身边门徒有一搭没一搭地吩咐事情,一进来就察觉了等在二楼的官绿,阿C默声看他,他则示意她跟他去另一边楼层。
十分钟后,无人的二楼长廊,铁网下门徒稀少,铁网内氛围宁静,她靠到墙上,看着他走过来。
“你对她什么想法?”她口气清淡地问,他则眯看别处,拍抚了下她的腰。
“说啊。”她说。
他倒低着头笑了,问她:“你酸?”
“那就当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啊。”她的脸色一直不好看,D拉她手,她摆掉,随后被他拉着肘弄进了怀里。
“我从看见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今天。”他把话说在了耳边,她听着才慢慢不再挣,将脸搁到了他的颈边,被他亲了下额角。
砰!
温暖之际突来的枪响惊如响雷,引得她跟他都侧头,而楼下也猛地受惊,所有人视线迅速聚集上来!
远远传来Evan吹的口哨声,那一秒几乎在场的任何人都看到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情况,而看得最最清晰的,恐怕就是站在十步之外的官绿。
阿C暗眼看她,她可能刚来,才在看见这一幕后竟无法自制地扣动了手枪的扳机,子弹砰一声弹在旁侧的铁网上擦出火星,官绿唇色干白地踉跄了一步,双眼颤闪,满目的不肯置信。
而后她冲动地举枪相对,阿C没动,是D以闪电之速拿出备枪砰一声打掉了她的枪。
手枪骨碌滑到地板上,可怜的官绿,她忘记了她的对手是谁,只能向D喊:“所以我是被利用了!”
“你一开始就清楚。”他回答。
官绿被说中,一下子没有话回,她转而紧紧盯着阿C,恨意凛然地快要杀人。
D让她先走,可是她刚走一步,就听见后面官绿说话。
“又是用身体吧?”这句话几乎带着哼笑,大声地朝着她讽刺,“每次都是这样对吧?他快要离你远了一点的时候,你就立马把身体献出来,只要睡了,又是你的了,对不对?!”
阿C的脚步停住,四下门徒低嘘,她慢慢地仰了下巴,弧线冰冷,而后转身,在直走向官绿的半路被D拉住肘,她眼神极寒,喊放开!挣弄间却被他反身将双手钳到腰后,他充耳不闻地向官绿下逐客令:“走开。”
单单两字就彻底将官绿隔在了他们的世界外,官绿还想说的时候,厅外忽传来直升机轰鸣。
遥遥从天际传来,离岛越来越近,并不像岛内代号者所用的机型,争闹停住,门徒们霎时安静,Evan敛神,代号者们警觉地起身,阿C立刻侧头从天窗看去,她隐隐地看清来来者,但不敢肯定地皱眉起来,回头望D。
他也看到,随着它越来越近,眉间渐渐地蹙了起来。
轰轰轰轰——!
沿岸,两架军用直升机下降到沙地,停稳,舱门呼一声打开。
烈日当头之下,空气晒得冒烟,穿迷彩服的健硕男人挨个走下,他们戴墨镜,扛枪,有黑人有白人,五官硬朗臂肌有力。
队伍排列完毕后,最后一名金发白肌的女兵缓步踱下,她身段欣健,半开的军服内是迷彩背心,如此火辣性感,下到沙地后摘了墨镜仰望岛顶的大别墅,唇边慢笑。
随后,抬起手上对讲机,说:“I’minposition.”
暗黑帝国阴冷渗骨,铁棍在铁网上叮叮当当地伦出沉响,代号者集聚训练厅,相互对看,寒意凛凛。
贵宾来到,一排列军人竖着枪立正,女军官坐于备好的沙发椅上,叠腿,手上悠闲地转着匕首。
长长阶梯之上,A背手而站,阿C则倚身坐在旁侧的副席位上,她神态懒慢,小巧玲珑的血牙晃转在指间,忽而见,忽而不见。
“岛主别来无恙。”女军官先开口,红唇漫出低哑嗓音。
“替我向你老板问好。”A回。
“当然,我的老板,也让我向你问好。”
说着时,视线扫过环立训练厅,笑:“这里,就是全世界最超级的杀手窟了?”
好像有点轻视的意味,A不回应,抬手指向阿C,向女军官说:“C。”
接着又徐缓地指向女军官,对C说:“西埃娜。”
阿C看她一眼,她也盯阿C一眼:“代号C,你的悬赏金比我的年金还诱人。”
阿C勾了唇角,但不回话。
二楼铁网后,D坐于沙发上,他斜斜看下面,又了无兴趣地收回,继续将子弹放进弹夹。
厅内,女军官单手插裤袋站起来,她松展了下脖颈,入正题道:“我的老板对岛主提出的合作非常感兴趣,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想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他想知道,在以后的行动中,谁为主,谁为辅?”
问得颇有深意,一侧刚赶到的海夫人问向B叔:“A跟雇佣兵合作?”
B叔闻而不应。
A则沉稳回女军官:“照你老板的意思呢?”
女军官呵笑,有意地扫看训练厅内每一位杀手:“我的老板总说这个岛上的人最惹不得,是非人类,他们的智商,技巧,战斗力,都较我们而言绰绰有余。”
说到此,看向A:“可这句话,西埃娜不信。”
“你想比试。”A不疾不徐地点出意图。
西埃娜甩转起手中匕首:“我要跟你们这里最强的人比试。”
“雇佣兵擅团体协作,杀手擅单独作战,”A说,“二者无可比性。”
西埃娜却不听,等到话音一落,匕首咻地从她手中脱出,以最精准的轨迹直射到副主席上阿C的发侧,尖利刀刃刺进椅背,白光晃眼,引台下男兵吹一声挑衅的哨。
A神色不乱,阿C则仍嚼着糖,她看着还在晃动的刀柄,伸食指,轻一下按停它。
“我说有就有。”西埃娜说。
嘎嗒嘎嗒嘎嗒嘎嗒——
三分钟后,巨型铁栅栏从训练厅顶徐徐降下,阿C慢慢地戴上护手套,对面西埃娜高挑站立,这女人将军服脱到身后,单贴着背心的身材更显健辣,十指握一下就发出嘎啦声,唇边漫着腥狠的斗意。
阿C淡淡看过,她边嚼糖边磨靴底,松展了一下手腕,噗一声将糖吐到铁笼外。
“Wu——!”这动作激起两方兴奋,两人分立的背后是各家后台,一边杀手击着铁网吼笑,一边军人拄着长枪桀骜不屑。
铁栅栏完全降下,好似囚兽的大铁笼将格斗场地圈得牢牢实实,A站于主席台,D慢慢靠上铁网,B叔手中提起一盏摇铃,开场倒数。
最阴冷的节奏在空气中响,这两人徘徊对看气场相冲,佣兵界与杀手界争顶之战即将到来,西埃娜向她哼笑,满身战意,阿C站着,朝她作出“放马过来”的手势。
叮——刺耳!
铃声响起,西埃娜首冲。
这健壮的女人一奔跑就带起空气的嘶声!她迅猛地来到阿C跟前哗地划腿,而阿C在那瞬间抓起身后铁栏腾起与之交错,西埃娜毫无迟疑地回身反击,阿C撇头拦她猛拳,脚下招数转换,她砰一声猛用肘击中西埃娜胸口!
Evan吹哨一声,紧跟着西埃娜变守,阿C一拳一臂之间划出的力道唰溜扬起发梢!西埃娜接住她踢来的脚力,正要扭断之时却反被阿C顺力转过,然后脖子也猛被她的小腿勾住,一记力道扯得自己折腰前冲!
但是也不全在弱势!西埃娜手撑地板后露出棋逢对手的兴奋之笑,她低吼着撑身起来,这力道好凶,把原本压制她的阿C弹得后退了几步,楼上D凝神紧盯。
“你不错。”阿C歪了下脑袋,而西埃娜同样狠擦了下流血的嘴角。
“你也不错!”
接下来的每一招每一式层层赶杀!西埃娜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她下手处处狠准,但阿C也到底是单打的顶尖高手,交斗回旋之间终占上风,每扳回一城就引得杀手们用拳打击铁栏来喝呼。
忽地,谁往格斗厅扔了把匕首进去,C跟西埃娜同时看到,抢不过,两人都用靴底压住,打斗的重心迅速转移到上身,西埃娜侧过阿C一拳时被抓了背心领上的一块,嘶一声,左胸以上的一小块布料被扯掉。
周遭轻浮的叫声乍响,阿C这一举占了绝对的上风,她把那块布料夹在指间不还,西埃娜进而开始更猛的攻击。
这时候,主席位上沉眼观看的A忽向二楼示意一眼。
那眼神淡慢,却直直让接收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官绿。
阴冷的空气里,她对上A的目光,琢磨他眼中深意,并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另一侧的D。
忽地明白过来,铁笼内打斗激烈,官绿看了一眼繁忙的阿C,心口紧张起伏,思虑了会儿后最终在A的眼神催促下转步走向D。
到身侧,她唤一声:“以祖。”
D恰好侧头。
而就在那瞬间——!
“吁——!”随着Evan的一声响亮口哨,快赢了的阿C抬头,但视线在扫过相吻的D与官绿时全身虚了一下,他应只是侧头而已,官绿却踮脚勾住他脖子用力地吻,这画面多刺眼,让她全部的力气都在瞬间抽空。
哗!西埃娜的逆袭趁机上演,她一臂打开阿C后用脚踢起匕首,匕首入手!紧接着猛踹了她一脚,阿C没抵挡住这生猛的力道,背部撞铁栏,砰一下伤得极重,而后摔到地上!
长发散尽,咳嗽一声,西埃娜此时迅速冲过来。
同一秒间,楼上引起哗然的吻很快被D结束,他带着怒气把官绿的肩膀按下,一把推到铁网上!
铁笼内情况已进入白热化,阿C费力地挡住西埃娜,她好不容易反抓了匕首,但是在转刺向西埃娜时却被A的一个眼神挡住。
光线落在他的肩上,将他的脸覆满阴影,他隐隐摇了摇头,又用手压了压空气。
这意思明确,可刚才西埃娜杀她时那么狠,她喘着气不肯松手。
A一直用眼神暗示她,她不听,他便慢慢地有了不悦之意。
终于等到她松开力道,西埃娜趁此时反扑,抓起匕首全力刺向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D从官绿身上收了注意,他皱眉,闪电般地举枪,砰一声子弹巨响擦过西埃娜手腕,阿C得救,匕首滑到一边!
第一声枪响点起了两方战火,对面非等闲之辈的军人准备回击,但最快反应的已被D一子弹打歪了枪口,紧接着这边的杀手们也以最快速举枪,咔哒咔哒迅猛几声,两方霎时进入火爆的对峙状态!
唯有A,在这一触即发的战场中央始终沉默,最后,扶椅坐下。
3
战争终究没有开始,比试的结果为西埃娜胜,阿C败北。
人员散尽后的训练厅,A还站在主席台上,阿C独立于厅中央,她已经失了全部信仰,伤势疼得她额头有点冷汗,难得地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凄败模样。
“你要我输,你要讨好她的老板……”她喃喃着说,“你甚至不担心她能杀了我……”
A的脸部线条一直隐在阴影中,双鬓苍白,不回话。
“你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你怕我赢,所以很早以前就开始给我用加重背伤的药……”她就不管也不顾地将藏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抬头盯向他,微抖地问,“是不是?”
他还是不回。
但这股沉默就够了。
真的就够了。
阴冷至骨髓,她苦笑了下:“我一直,一直觉得,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
“我甚至都觉得你可能是我的父亲。”
……
“但我终究想岔了对不对,父亲不会不愿意给他的女儿一个名字,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我只能叫C,永远都是C,”阿C慢慢摇头,“我受够了C。”
最后一句话说得好哑,阿C转身走,偌大的训练厅只留了主席位上的A。
西埃娜留到了晚餐时间,她对于今天的比试结果很满意,长桌上杀手与军人各分坐两侧,唱片机吟唱,酒香浓厚。
“关于谁主谁辅的答案,”气氛融洽时,西埃娜喝一口烈酒,说,“我会将战况报告给老板,他自有定夺。”
“西埃娜!你又赢了一个高手!老板会为培养出你这种天才而兴奋的!”一堆雇佣兵笑得拍桌,A只抬了抬杯,算是回应过。
然后西埃娜看向正对面的阿C。
阿C从头至尾就没说过话,更是没笑过,来到之后就单坐着,西埃娜看她,她就沉默地与她对视。
“要是你还觉得痛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膏药,反正我用不着。”西埃娜笑说。
阿C撇了视线没理她,她就慢慢地将注意转到了D的身上。
“我也知道你,”她托起下巴,“神枪手,久仰大名。”
D就只瞥她一眼,而后西埃娜继续伸出了手,要与他相握。
其他的男兵们低低少少地吹了几声花哨,西埃娜极含深意地两眼望他,D原本没看在眼里,随后忽地笑了下,便啪一声将手拍到她的手心。
相握住,可西埃娜的勾搭意图还没表现出来,就猛听手腕骨骼咔哒一声,她神色一变,眉间蹙地极紧,D的手三秒之后松开,西埃娜缓慢地收回手,有点严肃,一声不吭。
“岛上有自备的药库,”他手搭椅背,“临走前带一点。”
就这样“送”走了西埃娜。
晚餐结束后,各人离位,官绿起得快了些,以至于正巧挡了要走的阿C的路,阿C轻淡地扫过她一眼,官绿垂下眼睫,弱势地往后退。
阿C继续走,而后走来的是D,他甚至是目不斜视的,官绿说:“我知道你开始讨厌……”
可是话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他毫不停缓地走掉,那一种无视做到了极致,心内抽痛,但肩上突被搭住。
慌一跳,是Evan,他贴着她耳边幸灾乐祸地留一句:“你被孤立了。”
随后就走了,而之后又是爱蜜莉,她看见Evan搭她肩,经过官绿时用特有的笑意嗓音骂她一句:“贱货。”
每个人的态度各不相同,官绿快要承受不住,手往后扶住椅子,心口发抖地喘息。
最终,她回头,求助地看向A。
……
***
那晚半夜,阿C单独起身去见了芬姨。
潮湿监营内,每走一步都响起滴答声,芬姨睡了,阿C就站在铁笼前静静等她醒。
芬姨察觉得到她,醒得很快,睁开眼打量她:“怎么这点上来看我?”
“A今天,接见了一组雇佣兵。”
听着她单刀直入的话题,芬姨很明白,她靠着墙笑:“他总是个爱尝新鲜的人,过不了几天你们就有的忙了。”
C浅淡地抬目看向她:“A唬我就算了,你用得着跟着唬?”
话里意思很深,芬姨向她看一眼,阿C既而从袋中拿出那块背心的布料。
虽然是在打斗中扯下的,却极有用心地留下了那完整的刺徽,金碧辉煌的府邸坐落在盾牌形状的图案,她展在芬姨的面前:“你以为我真相信他们是雇佣兵?”
……
“他们,明明是总统府的人。”
“阿C,别再深究。”芬姨严肃地看她。
“你要想我不深究,就自己告诉我。”
“这不可能。”
“好啊,那我猜,”她锐利的视线直逼芬姨,“A是军人。”
“闭嘴。”
“我猜对了。”她从芬姨的神色看出来,“紧接着呢?他要跟政府合作,他想把我们培养成国家武器。”
芬姨微怒地抓住铁栏:“闭嘴!”
“但是,他首先要拉拢支持他的人,与除掉反对他的人。”
末了,她故意地问:“是吧?之前被绑来的国防大人之子到哪儿去了?”
“C!”芬姨向她压低喊,“你别让我担心你的死活!”
……
……
“你会担心我的死活?”好像不知不觉地换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她问芬姨,芬姨则看向她的双眼,拽着铁链站起身来。
“阿C,你不可以去做一些会惹火上身的事情。”
“你是不是生我的人?”
这句话问得如此出乎意外,她很认真,芬姨却顿了那么一秒:“怎么会这么想?”
……
“是不是呢?”
芬姨不回。
于是她说:“从我有记忆以来就被A领,每天的任务就是要进入一个个孤岛去驯服野兽,他说只要我做成了就让我见生我的人,十六岁的时候我被带来这个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你很好,对我像亲生孩子一样。
芬姨仔细地听着,良久,回答:“阿C,你是个孤儿,A骗你,你没有父母。”
……
……
……
“是吗,”好一会儿,她回,“这样啊。”
洒脱是假的,关于亲生父母这个话题她从来没有摆上台面说过,这一天却连对两人提及,可得到的答案不是沉默就是否认。
但,她那么想不是两三天了。
她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临走前,芬姨在身后提醒:“收敛你的性子,C,否则你跟A之间的信用危机迟早会降临。”
“信用是相互的。”她回。
与芬姨结束对话的第三天傍晚,A把她叫去书房。
变天了,夹着雨丝的凉风透过廊上的大玻璃挤进走道,一路去书房的路上碰到小鸽,小鸽跟着她的步伐对她说:“A为什么更不愿意把新的L跟你放在一起的问题,我明白了。”
“说说看。”
“你不喜欢新的L,假如新的L跟以祖哥好,你就不会跟以祖哥好,A真正不想你和以祖哥在一起。”
“不够,”她步子没停,“你的程度不能只到A不想我跟谁在一起,而要到A为什么不想我跟谁在一起。”
“他怕你太强大。”
小鸽淡静地脱口,阿C的步伐一止,看他一眼:“我果然没有白要你。”
这时已到书房口,她推门直入。
与以往不同,黑色的厚窗帘遮住任何一丝想要挤进来的光亮,A背手而站,微侧头,要她关门。
她便关门,门轰一声阖上。
开了灯,却还阴瑟,她慢慢地走上去,A的双鬓斑白,缓缓地转过身来,与她相视。
“有任务?”她先开口。
“到我这边来。”他却向她说这句,阿C的犹豫并没有显露出来,她只微微抬动了下巴,随后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空气清冷,两相对视已多了种警惕的味道,一直到他面前,看着他,看着他将宽厚的掌心覆在自己的发上。
“你是我……最满意的孩子。”他说。
嗓音内藏着别一种叹调,像暴雨前的惜别,或逆战后的道歉,分不清摸不透,她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我知道。”
“你从来不会做让我失望的事情。”
“是。”
他的掌心一直抚在她发上,继而慢慢地到她脸颊,到她下巴,再慢慢地,犹如掌者地捏起来:“永远不会?”
……
……
“只要你是你,”她说,“我就是我。”
意味深长的话使下巴上的力道猛收紧一寸,她不皱眉,不抗拒,听他继续说:“你是我的孩子。”
她眯眼看着他。
“你是我的孩子!”这句话重复第二遍说到她面前,她听进心里,却不声响。
下巴上力道又加重,这时书房大门忽展开的浩大声响引她跟A同时别头看,D来得恰恰好好,他站在清峻光线中,眼眸低淡地看着A和放在她下巴的那只手上,没动声色,却硬是在无形中摄伤了A的气焰。
“你早到了。”A收手,阿C脸颊上印出一片红痕。
他关上门,走进来:“我很准时。”
到书桌便一下子坐到了羊皮椅上,话题从他闯进就已经转向,A转身到书架拿资料,阿C拉椅坐下。
他约了他们两个人,D没看她,她也没表脸色,做得就如当初水火不容一般。
A终于将资料整好,嗒一声放到他们两个面前:“新任务。”
随资料的还有内页漏出来的一张照片,阿C再熟悉不过,那女孩子穿着制服浅笑的样子如此清澈,干净剔透到让她的肩膀抖了一下。
“什么意思?”她立时问。
“绑回来。”A喝一口茶,又深深看她与D,“谁接?”
由不得犹豫,话音一落阿C就快D一秒拍住资料,D看她,A也看她。
徒劳的“为什么”没有问出口,她果断地说:“我接。”
A的眼里终于多了一层赞许之意,好像之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但那宽厚的掌心按到她肩上时又那么沉,既而听到那句不厌其烦的话:“你不会让我失望。”
出了书房D就把她叫住,她手里紧紧地捏着资料,听他到身旁直剖心扉地质问自己:“你做得了?”
“做得了。”
“不可能。”
“反正我做得了。”她要走,忽地被他拉着手腕转回来,资料也唰一下抽回他手中。
她被带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则向前走:“我去做,你留在岛上。”
“不行!”她跟上的时候心怒,“这个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许靠近她们一家人!”
“我说了你做不了,”D也气了,转步逼她退,“你会心软,你会放掉她,你会成为这个岛上有史以来第一个逃兵!”
喀拉嗒一下,阿C抽枪的速度很快,微抖地指他胸口不准再靠近。
他低怒喊:“你当真?!”
“我知道你想要帮我,”她低言,“但这家人在我的范围内……我答应过青柠的。”
D凝结着眉不语,她随后走掉,关天蓝的照片静静捏在她手心,捏得指骨有点泛白。
***
临出发前她又去见了芬姨,说:“关于我父母的事我们能不能再谈一次?”
“答案是一样的,阿C。”
“A说我是他的孩子。”
芬姨的无谓之色因这句话而止住,抬眼看阿C:“所以你以为我就是生你的人?”
“你下位的那晚我清过你的房间,”她走近铁笼一步,“锁上的柜子里有奶瓶和婴儿的衣服,看款式,十几年前的。”
芬姨的脸色听到此渐渐地暗下来:“你发现了,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我替你收起来了,组内多了个孩子不是什么好事,你当年应该藏得很辛苦。”
想了想,又说:“爱蜜莉后来也是抓了这个把柄吧?那个孩子肯定还在,否则你不会轻易让位给她。”
“那你为什么认为是你?”
她就答:“因为只有我是A养大的,其他人都是从岛外收回来的。”
芬姨沉默了很久,不躲不闪地与她对视。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手心都有了湿意,芬姨才承认:“我在组内的确有个孩子。”
……
……
……
“但这个孩子也的确不是你。”
5
两日后,维城。
放学时间,学生走走停停,云层压低快要下雨,第三趟公交车吱嘎一声停靠时,阿C下车。
青色的大衣摇摆,长发凌凌地散在肩上,靴底踩进上一趟雨所留下的水洼,她往校门口走,边走边拨手机。
“喂?!”没等多久,那端关祖蓝敏感接起,恰巧同时,阿C也看到了正走出来的关天蓝。
“大姐。”她说。
“阿C……”
“我来接天蓝放学。”
死寂般沉默两秒,关祖蓝立刻会意她话里的意思,怒气爆发:“你在哪里?!你要干什么!”
“一个小时后联金大厦天台见,我给你留一次救她的机会。”说完后果断地挂机,人已经站在关天蓝的面前,天蓝正跟朋友谈笑,被眼前身影挡住,好奇地回过头来,看到她后,怔,随之整个人一跳:“青柠姐!”
乌云密布,空气泛冷。
大厦顶层的风很刺骨,阿C坐在天台边缘组枪打发时间,而天蓝被绑在一根铁柱上,她已经怕到肩膀直发抖,脸颊被冷汗浸湿,胸口一下一下地闷抽泣,又不敢发出声,只无助地望着别处的大楼顶。
不久,她终于憋不住,一泣一哽着问阿C:“你会、你会……杀掉、杀掉我吗?”
“不会。”阿C头也不抬地答。
“我、我大姐……大姐什么时候来……”说着说着就哭了,她果然是个孩子,阿C抬手看了下时间,说快了。
真的快了,快到就在阿C话音落的一秒,天台大门砰地被踢开,关祖蓝带着一种怒不可遏的决绝姿态冲上来,冷风狠扬起她的发尾与衣领,第一时间双手提枪冲动地指着阿C大喊:“放开天蓝!!!”
而后冲上来的是关涩蓝,她扶住门,一眼看到被绑在天台边缘的天蓝,正要迈出的步子却被阿C提枪一指而顿住。
“疯子!”关涩蓝也离奇愤怒,“你要敢动我妹妹我要你陪葬!!”
这两个女人现在倒是同一战线,阿C回头看大厦千尺垂直之下的车水马龙,喧嚣隐隐却是平静。
“好守约,果然没通知警察。”她说。
“天蓝别怕……大姐在没事的。”祖蓝无暇理她,要紧的是安慰已怕得快虚脱的关天蓝,阿C听着拍手笑。
“有没有让你想起丢了关青柠的那个下午?”
祖蓝身体僵了一僵,霎地移目向她:“放了我妹妹。”
“大姐。”
“别叫我大姐。”
这称呼被硬生生打断,阿C于是换了腔调,改说:“青柠的大姐,我要认真跟你谈事。”
“好,”祖蓝也不刺激她,但枪仍不放下,“你说,我听着。”
“我把实话告诉你,天蓝的事情我掌控不了,有一个人却能掌控,就是你父亲。”
“我父亲?”祖蓝注意力还在天蓝那边,似听非听着低念。
“我碰到过类似的任务,绑架官员之妻女无非是要获得一些政治利益,你让你父亲重新估量在最近某些争议中该站哪边队伍,我再把天蓝安全地还给你,怎么样?”
祖蓝盯她:“阿C,你不坏,放了天蓝跟我去自首,我会帮你的。”
她眯眼:“你没听我的话吗?”
“听了,我会跟我父亲说的,”祖蓝顾左右而言他,“阿C,我想起你住在我家的时候,想一想,其实正常人的生活也不错对不对,阿C,你还有机会做好人,就从今天放了天蓝开始,怎么样?天蓝一直很喜欢你。”
就像是心理战,阿C静默不语,祖蓝放下枪,继续说:“你看,你总要接一些你不愿意完成的任务,你在我家的时候比现在爱笑多了,阿C,人只有一生,不要让自己背负太多罪,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涩蓝警觉地注意着事态,阿C却越听神色越冷,直到砰地一声,她朝地面毫不客气地击了一枪来打断关祖蓝的劝解,吓得天蓝尖叫一声。
“你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她冷言。
祖蓝深呼吸一口,回答:“我听了。”
随后向涩蓝示意要手机:“我现在就打给我父亲。”
寒风透骨,她看着关祖蓝提手机,看着她拨号,看着她将手机搁耳边,天蓝还在发抖,但她最终苦笑:“你还是没有相信我。”
祖蓝听手机的动作暂停,定定望向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的联系号?”她摇头,“你拨的不是那个号码,你还是不想惊动你父亲,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相信我。”
“你不知道自己是个杀人工具?”这时涩蓝冲动地说出口,“你绑了天蓝,再用天蓝去威胁我爸!换你你会相信?!”
阿C的怒气被这句话挑起来,她反驳的同时指向天蓝:“如果我真的是杀人工具我现在就可以杀……”
砰!
巧到不能再巧。
这一声不知何来的枪响,就发出在阿C指天蓝的那一刻,枪还握在她手中没有走火,可天蓝却闷地受了一记重弹,她身体猛一震后霎时没了声音,阿C的话凝噎住,所有注意都被没了声息的天蓝揪住,瞳颤。
“阿C——!!”随之而闻的女人怒吼撕心裂肺,C还未从这变故中抽神回来,右肩就猛被一尖锐之物穿透!
关祖蓝发狂地拿枪打了她,天蓝的中弹让这个女人瞬间情绪失控,她认定是阿C下的手,实弹崩入阿C右肩,弄得她后跌到了天台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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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事情阿C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是她人生的一次大转折,亦是关家命运的一次大转折。
她后来被D拯救,他在关祖蓝真的要杀死她之前赶到,托起她的腰一把带着她走,而关祖蓝在他关上天台门时不泄气地连发了好几颗子弹。
路上开得横冲直撞,D一手紧按着她流血不止的右肩要她撑住,她第一次受这么直接的伤,碎弹在她肉体里翻滚,疼得她近乎昏厥过去。
撑到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大公寓,他把她拉出来,寓所识别准许他进入,应该是他的地方。进去时走得跌跌撞撞,他的力道没之前那么有力,虽然一直用臂护着她却也不稳,两人都撞上客厅桌,她痛吭一声,他用手撑住不让她摔,她回头看他腰部似有中弹的迹象。
“你也有伤……”哑声问着却得不到他的回答,后又被他倾力抱起来,一路被带进浴室放入浴缸,他放水,翻箱倒柜出一大堆的药材倒进池内。
力气越用越尽,她攀着浴缸边缘说不出话,他弄好后跟着进入浴缸并迅速地解她衣物。·
老鸽治外伤的药汤疗法衣不附体才管用,这期间她费劲忍痛,外套还可以从下脱,背心与内衫却是直接被他撕开的,温水咕噜咕噜地漫到腰际,他抱紧她的腰身,随后受伤处猛一疼,她咬唇痛吭,他把她的额头按住对她说忍着,后肩刺疼处渐渐感觉到一股允吸之力,没有麻醉药,她紧紧地嵌在他怀中疼得几乎晕过去,等他终于成功地咬着子弹吐掉,她已冷汗淋漓地快虚脱。
可还有许多的碎弹,温水已经漫到了胸口,中药的味道扑鼻而来,他脱了上衣,肌肤相贴之时在耳边叫她保持清醒,她气若游丝地问他怎么会来,他回:“你走的当天A换主意要目标死。”
“他瞒着我……!”
“忍住。”
随着这两个字,后肩突一阵撕裂般的生疼,她紧紧扶住浴缸边缘忍不吭声,他用镊子接连取出了四五片碎弹,她又苍白着脸色追问:“他接着要做什么!”
“灭门关家。”
“啊!”最后一片碎弹夹出的时候痛了她所有的神经,禁不住叫出口,浴室水汽泛白朦胧了她仰头的那一霎。
……
……
……
滴——滴——滴——滴——手术室一片刺眼白光,顶上鲜红鲜红的“手术中”亮在明晃光线里,医务人员频繁走动,急救措施紧张进行,手术**的关天蓝紧闭双目毫无声息,一次一次心肺复苏,一次一次沉闷的跳动,多少番冰冷喧哗之后,关祖蓝瘫靠到墙上,医生对她说话,她在听,却摇头,不信,抖着身体盯住地面,继而慢慢地掩嘴,一寸一寸地往下滑,噗一声跌坐在地上。
又不知等了多少个钟头,手术灯灭,最终被推出手术室的关天蓝还是覆上了白布,关祖蓝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原地看着,她的眼泪已经干了,血液已经凉了,所有所有悲伤绝望在最后吼出口时凝成那想要撕裂的两个字。
“阿……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