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ICU病房住的都是危重病患者,逢年过节也不可能像普通患者一样出院回家,所以各种大小节假日,ICU都会安排一名或两名医生一线值班,还有二线、三线随时待命。

“梁筱晞,你是水瓶座的吧?这个月水瓶座的运气不太好。”姜柏洲看着中秋节值班表,幸灾乐祸地笑道。

梁筱晞咬着牙没吱声,对着电脑继续写病历。

“一个礼拜有七天呢,中秋节就这么凑巧赶上周日了。”本来梁筱晞中秋只需要值班一天,可算上迟到被罚的周日夜班,中秋三天假期,她自己承包了一半。

“姜大夫,你是不是闲得难受呀,还有时间研究星座?”梁筱晞把杯子递过去,“给,帮我打杯水。”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月水逆……”

姜柏洲接过杯子,前脚刚出办公室,后脚张俪就拎着一个礼品盒走进来:“师姐,你知道陈主任去哪儿了吗?”

“出差开会了,听说明天下午回来。”

“明天就放假了呀!”

梁筱晞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的东西:“找他有事吗?”

张俪有点儿不好意思:“想送主任一盒月饼,听说他的亲人都在国外。”

“哦,”梁筱晞心领神会地笑了,“那你下班的时候放他办公室门口吧。”

“让人看见多不好呀,再说我放在那儿,他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总不能在盒子上写上我的名字吧。”

“说得也对,那你打算怎么办?”

“师姐,明天不是你值班吗,你帮我送吧,我一会儿就坐火车回家了。”张俪走过来拉着梁筱晞的手哀求道。

“你让我帮你送礼?不行不行……”

“怎么,想靠一盒月饼就打动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陈主任?张俪,你也太天真了吧?”姜柏洲端着水杯走进来。

“师父,要不你帮我送吧?看在我每天中午帮你打饭的分儿上。”

“行了,我帮你送吧。”梁筱晞想起张俪也总帮自己打饭,决定帮她一次。

张俪眉开眼笑,声音也甜了几分:“谢谢师姐!”

中秋值班安排的两个医生是梁筱晞和苑恒学,上午收了一名急诊送来的重症急性胰腺炎患者,急性胰腺炎是节假日的高发疾病,在此期间入院的病人,大多是由暴饮暴食和酗酒导致发病的。

他们一刻不停地围着患者忙了一上午,患者的病情才算稳定下来。中午,两人又去找家属谈话,忙得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下午两点,陈永回来了,梁筱晞向他汇报完新收治的患者情况,把张俪的月饼礼盒放在他办公桌上:“陈主任,这是……”

“月饼?”陈永眼尖,一下瞥见礼盒上的两个金色大字,先是一怔,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送我月饼干什么?别净把心思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你以为拿月饼就能堵住我的嘴了?我平时对你们要求严格,是为了减少你们犯错误的机会,也是为了减少不该发生的医疗事故!”

梁筱晞害怕陈永又上纲上线,赶紧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不是我送您的,是张俪送的。”

陈永的脸色有点尴尬:“她人呢?”

“应该已经坐上火车回家了吧。”

“你给她拿回去吧,我不要。”陈永语气坚决地说。

“等张俪回来中秋节就过去了,过了中秋谁还吃月饼啊。”

“那就留着明年吃。”

“留着明年吃?放了一年的月饼都发霉了谁还敢吃?你怎么不直接让她去吃黄曲霉毒素?”梁筱晞真为陈永的情商感到着急。

陈永忍不住笑了:“那你拿去吃吧。”

梁筱晞以前从未见过他笑,还以为他的笑肌坏死了呢。她摇摇头:“这是张俪送你的,她听说你的亲人都在国外,你一个人过中秋节。”

陈永低着头若有所思,梁筱晞还以为他被自己的一番话感动了,谁知他却问道:“明天谁值班?”

梁筱晞一愣,反应一会儿才答道:“我和吕大夫。”

“你家是本地的吗?”陈永问道。

“外地的。”

“现在订回家的车票还来得及吗?”

“我家有点儿远,除了十一和春节,我都不回去。”梁筱晞这才明白,陈永是大发慈悲了,想放她回家过中秋。

看来平时冷酷苛刻的陈主任也有温情的一面,梁筱晞对他笑了笑:“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陈永摆摆手:“去吧。”

都说中秋的月亮比平时的更圆更亮,但在这座雾霾笼罩的城市,只能看见一个轮廓模糊的毛月亮。不过即便是毛月亮,也比看不见月亮强多了。ICU的病房就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因为里面是全封闭结构,没有通向楼外的窗户,所以自然光线一丝也透不进来。病房里的节能灯整年整月地亮着,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大褂……所有的一切,都是冰冷的白色。由于工作环境常年不见阳光,就连医护人员的脸色,都比正常人白了许多,而这里的工作,也不分白昼和黑夜。

晚上七点,梁筱晞来到医院交班的时候,没看见值班大夫吕宁,却看见了陈永。

“陈主任,您怎么来了?”工作站的值班护士丁敏一脸诧异。

“我换吕大夫回家过节了,我这个孤家寡人在哪儿过中秋还不都一样。”

这时,病房那边传来一声叫喊,陈永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上穿着蓝色病服、腰间挂着黄色尿袋的患者从病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陈永和梁筱晞立即跑上去拦住他,管床的小护士也从病房追过来,患者的情绪很激动,双手抓着陈永的胳膊说:“大夫,我不想住在这儿,让我出去,赶紧让我出去!”

管床护士解释道:“这位患者怕花钱,不想住在ICU。”

陈永也知道病人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一家几口全指他开出租车过活。一周前,他的出租车被大货车撞了,大货侧翻,司机当场死亡。他虽捡回一条命,但车祸导致他腹部脾脏破裂大出血,做了全脾切除手术。而肇事者已经没了,无法索赔巨额医药费,出租车公司为他支付了部分医药费,却是杯水车薪,这次事故花光了他家里的全部积蓄。

“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可你想没想过,如果你这个人没了,家人该怎么办?你的父母老年丧子,妻子中年丧夫,孩子幼年丧父,因为你的视财如命,人生三大悲剧都让你一家人占全了!”陈永言辞犀利,可患者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表情痛苦地放下了双手。

陈永见他不再吵闹,态度温和了许多:“你只要配合治疗就可以早点出院回家。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健康,一切都没有意义。”

“大夫,我一定配合治疗,求求你们让我早点儿出院。”患者有气无力地答道。

“等你的病情稳定下来,马上给你转到普通病房,不会让你在这里多花一分冤枉钱。”陈永说完,转向管床的小护士:“扶他回去吧。”

看着患者蹒跚的背影,梁筱晞不禁心生怜悯:“陈主任,我听说这个病人家里挺困难的,全家上上下下都靠他一个人养,可不可以建议他的主治医生,在药效相同的情况下,尽量给他用价格便宜的药?”

梁筱晞想到的这些,陈永早就对病人的主治医生交代过了:“你还是别替人家瞎操心了,你管床的那个患者更困难,为了治病,家里都负债二十多万了。对于他的治疗,你有什么看法?”

陈永说的这个患者的主治医生是胡裕民,当时ICU全体大夫开会讨论这个病例时,在用药方面产生了分歧,一派以胡裕民为首的大夫主张用新药,新药比旧药的价格高一倍多,短期来看,新药的临床效果相对明显。另一派只有吕宁和苑恒学,他们考虑到病人的经济情况,主张用旧药治疗,不过两人都是主治医师,可谓人微言轻,自然得不到大多数的支持。而像梁筱晞这样尚处于学习成长阶段的住院医,连表达观点的机会都很少。陈永在会上并未明确表态支持哪一方,现在问起梁筱晞的观点,显然是有意考她。

梁筱晞不想去揣摩陈永的意思,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实话实说:“我支持用旧药,不仅是考虑价格因素,还有药物长期使用的安全性问题,毕竟旧药已经在临**使用十多年了,而且两种药都能治病,旧药只是比新药短期效果差一些。况且患者的经济状况很窘迫,所以我更倾向于用旧药。”

“是啊,这种新药投入临床使用的时间不长,虽然短期看效果很好,但对患者未来生存质量的影响还不确定。这让我想起了美国的CAST(心律失常抑制)试验,有时强行治疗之后症状的减轻并不意味着病情真正好转。目前,很多新药研发在循证医学方面还存在缺陷。”

梁筱晞点点头,难得陈主任的看法跟自己一致,不过她主张用旧药,当然也有价格的原因:“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但患者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出院之后负债累累,一家人的生活变得无以为继。我们虽然治愈了患者身体上的痛苦,却给他们带来了另一种痛苦。”

陈永没想到梁筱晞还能考虑到这一层,对一个新人来讲着实不易:“你说得有道理,医者仁心,并不是不惜任何代价把患者救活就行了。对于那些生活贫困又没有医疗保障的病人,要尽可能地让他们花最少的钱获得最佳的治疗效果。”陈永心里很清楚,这最优的“性价比”背后无疑是医生们的心血和付出。

“我明白了,那这位患者的治疗……”梁筱晞欲言又止。

“我会找时间跟胡大夫和患者家属沟通。”陈永在会上没直接提出反对意见,主要是因为当时有人坚决支持用新药,胡裕民的情绪已经有点儿激动,他是ICU的前任领导,而自己刚上任不久,总要顾忌老领导的面子。

陈永明白在以药养医的现有医疗体制下,许多医生很难在治病救人的同时考虑患者的经济条件,但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看着那些穷人为了治病耗尽毕生积蓄,还债台高筑。作为一名大夫,医院利益和患者利益这个天平,他总是难以平衡。

(5)

这是张俪第一次主动追求一个人,以前都是男生追她。大学几年,张俪进水房打开水的次数不超十次。开水有人打、早饭有人买、逛街有人陪,张俪的大学生活过得像公主。可实习之后,她的处境却完全反过来了,尤其是进了ICU之后,她帮陈永打扫办公室,帮陈永整理病历,帮陈永打饭……难怪姜柏洲经常说她:“你简直是陈主任的全职保姆呀!”

张俪当着陈永的面叫他陈主任、陈老师,背后却是永哥长,永哥短的,还动不动就捧着一本书向陈主任请教问题,搞得陈永非但不敢骂她,还对她躲之唯恐不及。渐渐地,全科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实习生对陈主任有意思。

张俪在ICU为期两个月的实习就快结束,下班后,她早早来到停车场,制造了一次跟陈永的偶遇:“陈主任,这么巧。”

陈永没说话,只对她点了点头,用遥控车钥匙打开车门。张俪跟着陈永走到那辆灰蓝色的越野车旁,可怜兮兮地问:“陈主任,能捎我一段吗?今天在病房跑了一天,脚都肿了。”

“咱俩顺路吗?”陈永反问。

“我去中盛商场买点东西,听说你家在海南路,恰好路过那里。”张俪早就调查好了路线。

“上车吧。”陈永无奈地说道。

“谢谢陈主任。”张俪一蹦一跳地坐上副驾驶,一点儿不像脚肿得走不了路的样子。

越野车缓缓地驶离停车场,张俪扭头看着陈永,喜欢的人就坐在身边,让她既兴奋又紧张:“陈主任,你去过中盛商场吗?”

“没有。”

“那一起去逛逛吧?”

“我不喜欢逛街。”陈永干脆地拒绝道。

张俪仍不死心:“过几天我爸爸过生日,我想送他一份礼物,但又不知道买什么好。陈主任,你也是男人,肯定更了解男人的想法。”

“你年纪轻轻的,这么喜欢送礼?”陈永一语双关。

“也不是啦,我只送最亲的人和……喜欢的人。”

“我觉得心意到了就好,送什么不重要。”陈永的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

“求求你了,给个建议吧。”张俪不知是哪根脑筋搭错了,竟然伸手去摇陈永的胳膊。

“放开!我在开车呢,你不要命了?”陈永甩开张俪的手,大声呵斥道。

张俪撒手的瞬间,泪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她拼命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陈永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伤人,忽然有点儿自责,语气缓和下来:“我一会儿陪你去商场看看吧。”

张俪含着眼泪笑了,不了解情况的还得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呢。

陈永帮她父亲选了一件灰色的格子衬衫,还穿在身上试了效果。他正穿着新衬衫和张俪并排站在镜子前看样子时,梁筱晞和朱亭亭正巧从这家店门口经过。

朱亭亭眼尖,先认出男装专卖店里面的女孩是张俪。梁筱晞再看张俪身边的人,不禁心里嘀咕,这么快就成了。

“筱晞,那不是你们ICU的陈主任嘛,前阵子还听师妹说此人比较难攻,想不到这么快就向她缴械投降了?真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他俩这么站在一块儿挺般配的,师妹这么漂亮,想追谁不容易?”

“那当然,送上门的嫩草,哪头老牛能忍住不吃?”朱亭亭笑道。

“别说得那么难听,陈主任看起来挺年轻的。”

“哎呀,赶紧走吧,一会儿那家麻辣香锅就没位置了。”扶梯又送上来一批人,朱亭亭加快脚步,拉着梁筱晞往商场顶层的美食街走去。

第二天上班,梁筱晞发现师妹的眼睛有点儿肿,像头天晚上哭过似的。梁筱晞知道陈主任脾气不好,师妹又爱哭,俩人在一起难免会闹别扭。她不喜欢八卦人家的私事,所以什么也没问。张俪整个上午都情绪低落,工作也心不在焉的,幸亏她干的都是些跑腿打杂的活。

下午,ICU接到紧急通知,阜江市郊区一个化工厂爆炸,目前已发现6人死亡、4人轻伤、13人重伤。急诊、普外、烧伤科和输血科的医护人员迅速赶到一楼急诊大厅展开抢救。烧伤患者要在现场进行气管插管,否则,转运过程中可能死于气道灼伤。所以,急诊科、麻醉科和ICU的部分医护人员被紧急调往爆炸现场。

重度烧伤患者被陆续转到烧伤科的重症病房,烧伤重症病房紧急转移了科里病情相对稳定的患者,可仅有的十张床位还是很快就被塞满,此外还加了两张病床。剩下的烧伤患者准备转到ICU。

ICU的病床也很紧张,一位急性心衰患者死亡,两位患者转到普通病房,仅腾出来三张空床,而且暂时没有患者达到转出指征。

“ICU床位不够,就转RCU、SICU,实在不行转CCU、NCU。”何院长正在急诊组织抢救,又有两名重度烧伤患者被送进来,此时的急诊大厅简直比周末的菜市场还混乱,患者的哀号声、家属的哭喊声,还有一些原本病情不太严重也来挂急诊的,看到这个场面,他们瞬间变成了围观群众,望着那些被烧得奇形怪状血肉模糊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

“脉搏106,血压80/50。”

“深Ⅱ~Ⅲ度烧伤,总面积70%……”

“呼吸道吸入性损伤,气道梗阻,立即做气管切开。”

“建立两条静脉通路。”

“准备快速补液,5%葡萄糖溶液。”

“烧伤面积太大,没地儿下针啊。”

……

住院楼的13层,ICU剩下的医护人员严阵以待准备收治烧伤患者。送进ICU的第一个特重度烧伤患者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单凭脸部特征根本看不出多大年龄,是男是女。不过他全身没有一片蔽体的衣物,根据第一性特征能够判断是位男性。

烧伤患者全身**,对外界的抵抗能力变差,室内温度必须保持在28°~32°之间,所以他们不能住在开放式病房,只能安排在ICU单间。

陈永接到上级通知后,马上成立了三个抢救小组,分别对入住ICU的烧伤患者进行急救。梁筱晞、张俪和侯宸被分到胡裕民大夫那组。第三名重度烧伤患者被送到后,他们迅速展开救治行动。

这个患者的烧伤总面积为47%,其中浅Ⅱ度5%、深Ⅱ度23%、深Ⅲ度19%,创面主要分布于面部、上肢和前后躯干。他在逃生过程中,吸入热气和有毒烟雾,造成中度吸入性损伤。送进ICU之前,急救医生已将患者的气管切开,置入气管导管,并静脉输液1000毫升生理盐水。

人在烧伤之后体液大量流失,严重时会导致休克,所以烧伤后的前八个小时需要根据患者体重和烧伤面积进行大量补液。即便补液及时,患者也可能因血管内液迅速外渗导致有效循环血量不足,进而发生低血容量性休克。

这名病人已经出现休克早期恶心、呕吐的症状。在此期间,病人很容易发生脑水肿、肺水肿和急性肾功能衰竭等并发症。胡裕民迅速组织手下的医护人员给患者继续吸氧补液、留置胃管,进行血流动力学监测。

患者19%的深Ⅲ度烧伤集中在胸部以上,他的五官被烧得模糊一片,血肉粘连在一起,就像美国恐怖片里的生化人。前胸已经黑成了焦炭样,肚皮上的烧伤程度轻一些,但也是连成片的水泡。创面的剧烈疼痛使患者躁动难安,极其抗拒治疗。

对于烧伤患者,ICU的设备肯定不如烧伤重症病房里的更先进更专业。烧伤重症病房有五张专门给重度烧伤患者使用的沙粒悬浮床,烧伤患者卧悬浮床,能减轻皮肤承受的压力,缓解创面疼痛,加速创面愈合。而ICU只有一张悬浮床,已经分给了那名特重度烧伤患者。

这是张俪第一次看见这么严重的烧伤患者。他一丝不挂地躺在病**,喉咙里发出痛苦沙哑的嘶吼声。几名医生手忙脚乱地围着他展开救治,只有张俪躲在墙角,患者肉体烧焦的味道让她感到恶心,面目狰狞的样子让她感到害怕。

“梁大夫,4床有些呼吸不畅,你快去看看吧。”一个护士出现在病房门口,梁筱晞是4床患者的管床医生。

而这时,由于烧伤患者过度挣扎不配合治疗,梁筱晞和姜柏洲正按住他没有烧伤创面的下半肢,另外两名大夫也是双手一刻不停地配药输液打针。

张俪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师姐,让我去吧?”

梁筱晞实在抽不开身,只能点点头:“发生紧急情况立即叫我。”

(6)

4床患者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患有慢性肺气肿、肺心病。几天前,老人受凉后感冒,呼吸困难伴有心悸、口唇发绀,不能平卧,收入ICU之后一直用吸氧面罩。

此时老人急性呼吸衰竭,血氧饱和度只有50%,已陷入昏迷状态,必须马上建立人工气道增加通气量,改善二氧化碳潴留。

张俪待在ICU的这段时间,见过很多次气管插管,姜柏洲还为她实践演示过两次,她觉得这项操作并没多大难度,决定亲自为患者建立人工气道。4床的管床护士是李韵娇被开除之后新来的,对抢救病人的经验不足,只能配合张俪行动。当梁筱晞赶到第一开放式病房的时候,张俪已经给病人气管插管完毕。

“师姐,这位患者刚才发生急性呼吸衰竭,我给他建立了人工气道。”看着监测仪上略有回升的血氧饱和度,张俪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你怎么能自己操作,为什么不去叫我呢?”梁筱晞有些急了,她了解张俪的水平,气管插管虽然是ICU最常见最基础的一项操作,但若操作不当轻则损伤气道,重则致命。

师姐的不信任让张俪很不服气:“我不是看你太忙了嘛。”

“4床情况怎么样?”陈永抢救完烧伤患者也赶了过来。

“刚才病人呼吸困难,皮肤严重发绀,我给他做了气管插管。”张俪抢着答道。

“你让她给病人做气管插管?”陈永皱着眉扭头看向梁筱晞。

“我没有……”

陈永立刻为患者听诊,对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摘下听诊器后,又下喉镜检查,然后一把拔出插进去的气管导管,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

“我好不容易插进去的,您怎么又给拔出来了啊?”

“气管导管误插入食管,如果发现不及时,一会儿患者命都没了。”陈永又重新给患者建立了人工气道,调节了氧流量。

“随时记录患者情况,血氧恢复正常后,氧浓度调到35%。”陈永对护士交代完,转身说道:“你俩跟我来!”

回到办公室,陈永把手里的病历摔在桌子上:“知不知道你们刚才险些酿成一场医疗事故?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因误操作死在医院的患者?医生没有高超的技术,那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张俪不敢再强调是自己做的气管插管,她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心里想着昨晚跟陈永的那番对话:“陈主任,我请你吃饭吧?”

陈永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那怎么行呢,你帮我爸爸挑完生日礼物,哪能还让你饿着肚子回家。你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或者日本料理?这一带我特别熟,对了,上个月中盛顶层还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张俪的大学几年不是吃就是玩,阜江市大街小巷稍有特色的饭店都让她吃遍了。

“这里离学校那么远,你经常过来?”

张俪并未注意到陈永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想都没想地回答:“是啊,不过这里的交通太堵不好打车,其实我更常去兰华那边的购物街。”

“你可真让我开眼了,像你这么吃喝玩乐就把几年医大读下来,想必一定是天资过人吧?过去我一直觉得不管在哪个国家,医学都应该是最苦最累的专业,因为它与人的性命相关。”陈永一脸严肃地说道。

张俪面露愧色,支支吾吾地说:“你误会了,我平时也挺累的。”

“玩累的吧?多少医学生能有你这样轻松愉快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陈永叹了口气,最后说了一句,“连对待人命都如此儿戏的人,又怎么能指望她对家庭、对婚姻、对将来的孩子负责?”

陈永早知道张俪喜欢自己,却一直拿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此时他说出这么一番话,虽然意思表达得隐晦委婉,但张俪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呆立在原地,看着陈永的背影消失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中。

以陈永的性格,当然不会让这件事情轻易结束,如果医生犯了错都不需要承担后果,医疗事故只会越来越多。他抬眼看看眼前的两个人,张俪是未语泪先流,梁筱晞却面不改色心不跳。

“张俪,你回去写一份检讨,明天交上来。”

张俪点点头,抹着眼泪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梁筱晞和陈永两个人,梁筱晞心想大不了自己也写一份检讨,毕竟她又没同意张俪做气管插管,都不知道这盆脏水是怎么莫名其妙溅到自己身上的,事已至此,就当是流日不顺,“飞来横祸”吧。

陈永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拿起玻璃杯喝了几口水,才慢悠悠说道:“作为管床医生,今天这件事情你的责任最大,所以取消你年终的评优资格,扣发一个月奖金,回家写检讨去吧。”

梁筱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到陈永面前辩驳道:“如果是我的错,您怎么罚我都认!可这次的操作失误又不是我造成的,凭什么这样罚我?”

“你又不是不了解张俪的实操水平,让一个实习生给患者做气管插管,还说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让她做的,我都解释两遍了!”

“但你是管床医生,是你的病人,你就得负责。”

“我是管床医生,胡大夫还是病人的主治医生呢,您怎么不去罚他?您是不是就敢挑软柿子捏?”梁筱晞被气得口无遮拦。

陈永心想我哪敢挑软柿子捏,像张俪那样动不动就哭天抹泪、心理承受力极差的软柿子,我还真怕下手狠了,再想不开,给我演上吊自杀的惨剧,所以只能挑你这种皮糙肉厚的柿子捏了。陈永想着想着竟忍不住笑了。

看到陈永笑,梁筱晞恍然大悟,为什么他对真正的罪魁祸首都能网开一面,罚得那么轻,而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要受到重罚。她竟然忘了昨晚在中盛商场看到的一幕,原因很简单,张俪已经晋升为主任女友了。

“之前,我以为您只是脾气差,为人还算诚实正直,不会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情感,没想到我错了。”梁筱晞义愤填膺地说完,转身走出主任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