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舟默默吃完瓜子,消息听得差不多了,便叫小二结了账,回了医馆。

元山君还在睡着,但情形已然好多了,他约摸今明这两天就能醒来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唯独另他担心的,便是刚刚在茶肆听到的消息。

上面那位没熬过去,四皇子继位。

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说继位,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大皇子,再不济,还有虎视眈眈的三皇子,怎么最后落到了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四皇子身上?

沈家如何,清泉小居又如何?

他拧着眉头。

“怎么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沈轻舟立刻打起精神,看向**的人。

她脸色苍白,神情担忧,“出什么事了?”

沈轻舟连忙将她扶起,向先前一样倒好了热汤,替她吹好。

“京中出事了。”

元山君喝了汤,觉得精力好多了,又问,“出了什么事?”

沈轻舟便将先前在茶肆听来的消息告诉她,又嘱咐元山君不要操心,先仔细将养身子,他们可在此处多住些日子。

元山君听罢点了点头。

她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考虑这些事了,虽说如今一切向好,但她的身体却亏空严重,就算想管京城的事,只怕还到不了京城,便又倒下了。

她与沈轻舟说了一些话,便又觉得困了,正准备窝回去再睡一会儿,却突然察觉到什么,又强撑着下地。

“你身体不好,再多躺躺,有什么事我来做。”沈轻舟劝道。

元山君摇摇头,在医馆绕了一圈,最后停在药架子旁凝神。

这医馆中,有一股她极为熟悉的气息,最浓重的地方,便是这药架子了。

“这医馆,是何人所开?”

“一个老头子,有几分本事,看起来不像是常人。”

元山君顿时了悟,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谁?”

“花明老者。”她答道,“他确不是凡尘中人。”

说罢,才重新回**歇着。

原来当时在光华寺喝的那碗粥,出自这里。

元山君浅浅一笑,又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沈轻舟已经做好了饭,正温在炉子上等着她呢。

这一耽搁,已是开春了,河水解冻,春草又生。

一年已过,于她而言,却像过了百岁。

她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回京。

沈轻舟联系上了沈府,说是宫里生变,大皇子同三皇子都死了,只有四皇子堪可继位,除此以外,一切都好。

新皇登基之后,竟意外地算得上励精图治,京城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近日来不知发什么颠,突然要换国号,让朝中人摸不着脑袋。

元山君看着桃花发出花苞,将信搁在一边喝了口茶润嘴。

她懒得管这些事情了。

果然人若是拥有了上天入地常人不可及的力量之后,就连眼界都开阔不少,人间游戏于她而言,竟渐渐地少了几分趣味。

现下她最喜欢的事情,便是看桃花了。

尤其是灵均湖旁的桃花。

花开之后,沈轻舟日日陪着她去,这日却因为东街花老婆子的腿摔了,替她挑水耽搁了,只得元山君一个人去。

今日的风很舒服,从湖面上吹过,泛起粼粼微波。

元山君眯着眼睛吹风,却突然被一队人打断。

“哎,前面那个,见没见过这个人?”

元山君扭头回去,见到一几个士兵拿着两幅画在寻人,那画上,赫然是她与沈轻舟的模样。

见她转头,那士兵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收起画,就要来押她。

元山君脸色微愠,拨开那几人的手就要离开,可仍被缠着。

她有些烦躁,“究竟何事?”

“大胆贼人,还不伏诛?”

伏诛?

元山君看着他们义正言辞的模样,竟有些想笑。

“我是贼人?”她问。

领头的那人挥了挥手,“别废话,绑起来!”

元山君不愿与他们缠斗,径直走开。

她很轻松便甩开了那几个士兵,回了医馆。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被围追堵截,按说先前那个皇帝已经薨了,国师也失了地位......不,她忽然想到自己似乎是得罪过这位四皇子的。

不曾想这人竟这般斤斤计较,一上位就想着惩治她。

元山君这厢想着,沈轻舟也已经回来了,他穿了一件粗布白衣,衣摆处有些脏污,正被他提着收拾,转头看到元山君脸色有些凝重,问道,“出了什么事?”

“街上去不得了,官兵正拿着你我的画像通缉呢。”

沈轻舟微微皱了皱眉,随后道,“叔父不曾与我来信说过此事。”

“事已至此,总要一探究竟。”元山君恨恨道,“我倒要瞧瞧,究竟是谁不让我安生。”

话毕,门外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一个女人推门而入,“元姑娘,好久不见。”

她逆着光,元山君愣了一下才看清模样。

这人竟是......宋艳妃!

“贤妃娘娘所为何事?”她淡淡道。

“贤妃?”她的语气十分怪异,随后又笑了起来,“多日不见,你竟是认不得我了。”

元山君略皱了皱眉,试探道,“鸢令主?”

“哟,还算不蠢。”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不到吧,我没有死。”

“那日你以为你杀了我,可圣灵救下了我,把我的魂魄,放在了贤妃身上。”她十分骄傲,“说来,我还要感谢你呢,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与殿下,哦不,圣上,双宿双飞呢?”

“你今日来,不会是想来谢我吧。”元山君不愿与她废话,直接打断了她。

“谢你?杀你!”她忽然变了语气,“我知道,你能一人杀死圣灵,本事了不得,可你别高兴得太早,阙天宗,有的是办法......”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元山君一掌推出门外,“你太聒噪了。”

元山君在门上下了封印,鸢令主打不开,给她留下空间思考。

“她怎么会知道是我杀了圣灵?”元山君抬头看向沈轻舟,“这件事情,只有你看到了。”

沈轻舟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想,“除非,她一直暗中观察着我们。”

“不。”元山君心中不安,但还是冒出了个想法,“也许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好的。”

“圣灵是,我也是。”

“他们料定了会有人去解决圣灵,所以肆无忌惮地解除它的封印,等到圣灵死,我重伤,便是他们坐收渔翁之时。”

“你还记得前两天得信,现在那位要换国号吗?”

沈轻舟点头。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萧氏子孙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你是说......”沈轻舟反应过来,“他不是真正的四皇子?”

元山君点点头,“我猜,那位阙天宗主,前朝余孽,便是当今的大庆皇帝——萧昀!”

“好好好!”有人鼓掌,赞叹道,“不愧是元姑娘,冰雪聪明,真是让朕不忍舍弃了。”

门上的封印被解开了,萧昀踏步走来。

元山君看着身穿锦袍的男人,嗤笑道,“果然还是要活得久些,什么新鲜事都能见到,瞧瞧,老鼠还会说人话呢。”

萧昀却也不恼,看着她道,“元姑娘迟迟不自裁,是想让我亲自送你上路吗?”

元山君气笑了,“自裁?你说话倒是有趣,身上披两尺绸缎,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吗?”

萧昀脸色一沉,手一挥。

他的身后,是数千精兵。

皆身着黑甲,手持火药。

其中一部分人先护送萧昀离开,剩下的,则将火药不要钱似的扔,爆炸声此起彼伏。

元山君冷眼,迅速凝成结界,抵挡火药进攻。

随后,她手一挥,整个结界便覆盖住了这条小巷,火药根本攻不下来。

再后来,萧昀实在没有办法,又换了术士。

可是术士怎么能和昆吾法术相比较,最终不了了之。

元山君对付得烦了,直接把萧昀抓过来,问,“你不好好做你的皇帝,盯着我做什么?”

萧昀梗着脖子,不说话。

他根本不敢说。

那些道士都替他算过了,想要顺利复国,一定要灭绝昆吾,可元山君是昆吾的血脉,他折腾这么多,都是为了能让元山君和圣灵相互消耗。

可谁知她身边有个沈轻舟。

想到这里,萧昀就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沈轻舟将元山君藏起来,他又怎么会这么麻烦!

乘她和圣灵大战之后,就可以杀了她了!

他蛰伏在大庆皇宫这么多年,装疯卖傻,认贼作父那么久,为的就是复辟。

历经千辛万苦,百年筹谋,只要一想到自己辛苦筹划的一切就要毁在元山君手上,萧昀就心中愤恨。

可是这该死的元山君,不仅没有重伤,反而更厉害了。

现在就连性命都被她掐在手中,萧昀也不得不低头。

他目露凶光,“朔博本就和昆吾不共戴天,当今大庆,本就是朔博人的后代!”

元山君盯了他良久,道,“你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萧昀皱着眉头,心中一紧,“你想做什么?”

“不妨问问你自己做过什么。”元山君不客气道,“千机营血流成河,多少孩童成了杀人工具。”

“储秀山风光秀美,物产丰富,却被那所谓的妖怪禁锢多年。”

“杉田县本应该水草丰茂,鱼米之乡,却因为你,成了人间炼狱。”

“你投喂圣灵,放它为祸人间,害死了多少人?”

“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都有些悲愤,“你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凭什么爱护这天下苍生?”

萧昀听完她的话,竟笑了出来,“凭什么?凭我是前朝皇孙,凭坐上那龙椅的人是我!”

“苍生?哈哈哈哈哈哈苍生算什么?我是王,他们都是我的奴隶!你也不算什么,你凭什么指责我?”

“难道你那么高贵,就能解救他们吗?哈哈哈哈哈哈!”

元山君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一摊烂泥。

“你,该为那些无辜的人偿命了。”

她手一挥,原本还在大声质问的萧昀竟化做一道飞灰,随风散了。

元山君抬起头,看向远边的屋舍。

那里生活着许多人,他们为生计四处奔波,那对卖包子的老夫妻,每日丑时就开张了,勤勤恳恳二十年,才买了一个小院子落下脚来。

那个瘦弱的读书人,替人抄书为生,夜夜苦读,冬日手上常有冻疮,终于在去年,中了进士,上任去了。

她还记得百灵,那个说自己想堂堂正正当医女的姑娘,活泼又伶俐,定能做个很好的医女。

那个绣花的小姑娘,还有卖茶婶子……

世间纷扰,但他们总是昂扬着向上。

元山君心中多了一分踏实。

她总是希望,有人能为他们撑起这片天。

既然别的人做不好,那她,不妨试一试。

……

大庆,宣武一年。

帝薨。

时有神女从天而降,总揽国政,改国号为新。

新朝五年,云天诸国混战,帝终于新朝十年一统云天。

帝在位时,广开学堂,无论男女老幼,皆可读书,新朝识字成风。帝常关爱妇孺,推一夫一妻制,且另女子亦可入朝为官,新朝竟有女官过半数。

帝广收言论,广纳人才,朝野上下,无不受益。

帝兴军队,强民生,一时之间,竟举国上下,万众一心,和睦非常。

帝于新朝二十年,禅位于女官穆青,自此隐归山野,不问世事。

穆青承帝之治,新朝数百年如一日。

……

新朝二十五年,南华城。

元山君刚从一个摊贩手中接过一盒栗子酥,便看到沈轻舟从远处跑来,“你猜我见着谁了?”

元山君浅浅一笑,“你这么高兴,定是个好消息了。”

她的手指在下颌轻轻点着,“是百灵。”

沈轻舟呵呵笑道,“你真是料事如神!前边往右拐,有间杏林堂,听说里面的坐堂大夫医术超群,我一瞧,竟是个熟人!”

人来人往,元山君的笑意却璀璨夺目,沈轻舟看着她,道,“多亏了你,方才有如此盛世。”

元山君侧头一笑,“你也不差,沈丞相。”

沈轻舟摆了摆手,“不做丞相了,我还想做你我初遇时,那个状元郎。”

“你一个人的状元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