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日腊八, 散朝后皇上特意叫了几个亲近的臣子去御书房,议事,喝粥。

粥是御膳房早早熬好的, 一直拿小火熥着, 早就煨到软烂,盛在白玉瓷的粥罐里端上来,散发着阵阵甜香。

“熟七宝,调五味,为腊八粥。”赵琮亲自动手给每个人盛了一碗, 命内侍分下去, 笑道, “今与诸位爱卿共食之, 祛疫迎福、喜迎瑞祥,祈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祈官家福寿万年, 祈来年五谷丰登!”

众人大礼谢过, 开始吃粥, 盛粥的小碗本就不大, 几口就能吃完,其中又以尚少卿吃的最快,用狼吞虎咽来形容都不为过,吃完又去小声催别人,赵琮看得有趣, 故意道:“朕瞧着尚卿今日好胃口,再给他一碗。”

“谢官家!”尚辰也不敢推辞, 只好接过第二碗来,同样几口吃完, 赶在赵琮说话前行礼,“臣吃饱了。”

他有些着急,今日小姑娘终于解了禁足,拿了邀单去大相国寺喝粥,若自己巳时之前出不了宫,怕是又要见不到人。

很想她,迫不及待想见她。

一旁的李栀自然知道他怀的什么心思,低头慢吞吞喝粥不吭声。

那日尚辰第一个登门求亲,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义兄求娶义妹,这超出常理,也不合规矩,何况尚家门第高贵,不是他们这种寒门攀得起的,倒是沈老将军的次子沈羽性格开朗,跟靥儿很合适。

赵琮对于李赵两家退亲一事略有耳闻,也知道尚辰跟沈羽上门去求亲,民间有家叫《鲜果》的小报将此事披露得很详尽,仿佛亲身经历一般,他看着下面两位臣子,有心想开个玩笑探探虚实,怎奈两个人皆是一脸严肃,逗不起来的样子,何况赵南叙也在场,说多了估计要闹情绪,只能拐弯抹角,聊聊家常。

“点心局今日制了一批八宝糖,算是应个节景,朕尝着酸酸甜甜的,颇合小姑娘口味,诸卿家中有女眷的,可一会儿去装两盒带走。”赵琮随口说着,不经意看向李栀,“记得李卿的妹妹年纪不大,给她也拿些。”

“臣代臣妹谢陛下恩典!”李栀谢恩。

赵琮抬手让他平身,再看其他两个人,果然尚辰一听到妹妹两个字眼睛都亮了,而赵南叙则抿着嘴,看起来有些哀怨。

如此看来小报写的十有八九是真,赵琮拈拈胡子,心满意足挥手:“行了,年关在即,众卿多辛苦,都各自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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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御书房通往宫外只有一条路,李栀领了两盒八宝糖,与尚辰并肩而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赵南叙。

“李学士。”他似乎专程等在这里,见人来了就赶忙行礼,卑微又小心翼翼。

李栀没看他,哼了一声算是作答,为自己妹妹跟同僚撕破脸,也没什么丢人的。

赵南叙看起来很颓废,见他不理自己,便垂了头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才迈步,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尚辰回头看了几眼,对他这种行为也是无可奈何,于是转过头来盯着李栀手里的糖:“今日翰林院忙吗?”

“忙得要命。”

“昭延兄自去忙,这八宝糖我给靥儿送去如何?”

“尚丹景!”李栀瞪他,“八宝糖乃官家御赐,怎可假他人之手?”

他最近被狗皮膏药一样的尚辰跟沈羽缠着,还有个凄凄惨惨的赵南叙阴魂不散跟在身后,每日除了公务,还要时不时抽出精力来应付这三个人,简直要抓狂。

尚辰倒是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态度,点点头:“今晚可否去府上讨顿饭?”

“不可!”

“为何?”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心中所思,从未相瞒。”尚辰自求亲后不知道第多少次认真道,“之前因为靥儿有婚约,所以尚某除了义兄的身份外,未敢有一丝一毫非分之想,如今婚约无存,我求亲也是合规合矩,为何昭延兄要拒我千里之外?”

“退亲一事,靥儿虽什么都不说,却也是受了诸多委屈,再次结亲必当慎之又慎。”

李栀轻叹一声,推心置腹,“丹景,长兄如父这件事,真的难当。”

他看向好友,同样认真道:“靥儿向来懂事,若我真的从你们之中择一,她也不会有异议,但是否是中意之人,我却不知道,所以这次我想等一等,等个一年半载,等靥儿心情平复了,让她自己做决定。”

“不只是你,沈虞候跟其他来求亲的郎君也一样,若只是想娶妻,东京城适龄的闺阁娘子里自有良缘,若是真心喜欢靥儿,等又如何?”

“好,莫说一年半载,多少年我都等得。”尚辰躬身行礼,“求亲之事,暂且不提,只一片真心待昭延兄检验。”

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哪怕是一辈子,他都等的心甘情愿。

他抿抿唇,再次执着道:“所以今晚可否去府上讨顿饭?”

李栀再次被他的厚脸皮气得倒吸一口气,哼一声拂袖而去:“想来便来吧!”

真是烦死了!

***

李靥在大相国寺门口排队领粥的人群里发现了哥哥的钱袋,好奇不已:“那不是哥哥的钱袋吗?怎的会在这里?”

她拉着吴思悠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那个年轻男子附近,低声道:“就那个,墨蓝色上面葫芦图案的!”

“李学士的钱袋?”吴思悠看了半天,“你确定?”

“不会错的,那可是我亲手绣的如意葫芦。”李靥摸着下巴细细回忆,“哥哥前阵子秋闱张榜的时候把钱袋给了个书生,然后书生就回老家了,为何又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书生呢?”

“许是书生丢了,人家又捡到了呗。”

“也有可能。”她点点头,总是觉得别扭,“可,可那个是我绣的,哥哥还答应说下次再见书生时候要回来呢,这可倒好。”

“不若你现在去要回来?”

“这怎么开口啊?”

两人越说声音越大,年轻男子被声音吸引,回头看了一眼,诧异道:“吴娘子?”

“杜大郎?”吴思悠乐了,“怎么是你啊?”

她说着对身边一脸茫然的李靥介绍道,“叶子,这是杜大郎,大理寺的狱卒。”

又转头对杜大郎介绍:“李娘子,尚少卿的义妹。”

全大理寺上下谁不知道尚少卿有个最是宠着纵着的义妹,杜大郎慌忙出了队伍,恭敬行礼:“给李娘子请安!”

“杜郎君客气了。”李靥回了礼,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句,你的钱袋——是自己的吗?”

“钱袋?”杜大郎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腰间,变了脸色,“回、回李娘子,这钱袋是——是牢里死囚的,小人瞧着好看,觉得就此扔了怪可惜的,就、就捡了来。”

他擦擦额上冒出的冷汗,求道,“小人这就交回去,您千万别告诉尚少卿!”

“死囚?”李靥愣了愣,“是个白净瘦弱的书生吗?”

“血糊糊的看不出白净不白净,身材挺瘦弱的,应当是吧。”

“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邱诚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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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少卿今日很高兴,李栀虽然只是含糊其辞说提亲之事要缓一缓,具体缓多久也没说,但终归是不再回避,有了个明朗的态度。

情丝万缕,来日方长,他一定会把小姑娘娶回家,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对她好。

告别李栀,少卿大人骑着小黑踟蹰满志地回大理寺,才踏进小路,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心上人。

他惊喜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春和,大步流星向她走去,好看的眉梢因为高兴而微微扬起:“靥儿?”

李靥闻声转身,大眼睛倏地一下亮起两团小火苗,脆生生喊了句:“义兄!”

她迎着他跑,一迭声喊着义兄,没几步就跑到跟前,扬起脸笑道,“义兄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多谢靥儿挂念。”尚辰笑着低下头,温柔凝望。

月余不见,小姑娘脸蛋圆润了些,更显白嫩,就跟又软又糯的雪团子似的,让人想咬一口。

他耳朵微红,侧过脸咳一声:“咳,找我有事?”

“是有件事。”

“何事?”他继续温柔地望过来。

“您可还记得邱诚济?”

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关于其它男子,尚少卿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温柔笑容凝固在脸上,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榜下捉婿那日的书生?”

“对对对,就是他!”李靥见他一下想起来,高兴地点头,“义兄真是好记性!”

“靥儿问他作甚?”

“嗯,事情是这样的……”小姑娘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小声讲了遍来龙去脉,末了拉拉他袖子,又摇一摇,“既然人都关进了大理寺,我能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