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尚辰而言, 能被喜欢的人打扰,是件愉悦的事。
所以当一迭声甜甜的义兄从大理寺门口喊到少卿值房,大清早就开始处理公文的少卿大人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嘴角也翘起一点浅浅的弧度。
小姑娘总是充满活力, 每天有很多新鲜有趣的见闻要跟他分享,只是听听心情就会很好,更不要说她在讲述时一惊一乍的小样子,时不时扬起的笑,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礼物, 每一次都能准确戳中他的心。
而他也在不经意间发生着改变, 伏案一天偶尔抬头看到的夕阳, 上朝之前待漏院门口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又或者是回家路上铺了满地的金黄落叶,曾经习以为常或者一直被忽略的寻常景致,他通通都想讲给小姑娘听。
他二十岁的时候离开, 与小姑娘五年未见, 回京之前也曾心生忐忑, 不知她如今会变成什么样, 是名满京城的扫眉才子,还是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
可没想到的是,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如小时一样,勇敢、善良、带点傻气, 似一团明亮的阳光,热烈却不刺眼, 温温暖暖,蓬勃又美好。
而且, 她好像很依赖他。
这样想着,尚少卿眼眸愈发温柔起来,语调都染上几分轻快:“今日来的比往常要早,不睡懒觉了?”
“义兄,您在忙吗?”李靥迈步进来,颦着眉头,可怜巴巴的语气,“我需要您的帮助……”
她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尚辰愣了一下,站起身从书桌后面大步走过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见他这么严肃,李靥吓得连连摆手,“就是想借您腰牌用用。”
“腰牌?”
“呃,是这样,我在帮沈虞候调查他朋友的案子,需要去一趟开封府大牢,但唐小郎君的腰牌不管用,说是权限不够,所以——嘿嘿!”
尚辰:……
“帮帮忙吧义兄。”她厚着脸皮求道。
探案小分队都是些不仁义的,一说找尚少卿借腰牌,全都等在外面,只推了她进来献祭。
“腰牌岂是随便借的?”尚辰不同意,“让沈二郎自己去查。”
“可是我定金都收了,总不能第一件案子就砸招牌。”李靥被他兜头一盆凉水浇个透心凉,眼泪汪汪扯他袖子,“求您了呜呜呜。”
尚少卿一脸无奈,什么定金,什么招牌?这家伙又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好好说话,究竟怎么回事?”
于是她就把沈羽拜托自己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省去了凝香阁喝花酒的部分。
“你答应了?”尚辰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天生就该给她收拾烂摊子的觉悟。
“嗯。”
“还收了钱?”
“嗯……”
“……”
“……”
“下不为例。”他松了口。
李靥感恩戴德,差点跪下磕头:“太好了!谢谢义兄!”
“不过腰牌不能给你。”少卿大人捏捏眉心,拿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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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尹朱政虽说一介书生,胆小晕血,害怕尸体,却也是个秉公断案的好官,听尚辰说明来意,又遣人拿了案子的据报来看,思索良久,皱眉道:
“如此看来此案确有疑点,是我大意了。”
尚辰略一拱手:“开封府事务本就繁杂,朱府尹又事必躬亲,有些瑕疵也是在所难免。”
“唉,实不相瞒,最近我这里是一个命案接一个命案,此案当时有人证,有物证,我便没有多考虑。”朱政想想这几天连着看了两具尸体,面色愁苦不已,“既然尚少卿亲自前来,这个面子朱某不能不给,我给您义妹写一张文牒,以七天为限,七天内她可自由出入开封府,权限同开封府官差,如何?”
“多谢朱府尹!”
“尚少卿不必客气。”
开封府大门外,探案小分队五个人一字排开,翘首以待。
唐君莫:“尚少卿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不但没骂人,还来帮咱们求情?”
白泽琰:“少见。”
任海遥:“不可思议。”
吴思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唐君莫:“主要是叶子的面子大。”
白泽琰:“没错。”
任海遥:“言之有理。”
吴思悠:“叶子出马一个顶俩。”
唐君莫:“所以说下次在遇到这种事,还得叶子去。”
白泽琰:“同意。”
任海遥:“不谋而合。”
吴思悠:“以后跟尚少卿打交道的事都让叶子去吧。”
李靥:……
正聊着,就见朱政跟尚辰一起出来,几个人连忙迎上去,朱政将文牒给了李靥,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回去接着忙了,李靥又被四个人推出来,让好好谢谢少卿大人。
“文牒期限只有七天,但也不可滥用,记下了?”尚辰走到小黑前,又不放心地嘱咐道。
小姑娘这会儿高兴坏了,蹦蹦跳跳跟着他,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记住了记住了,谢谢义兄!”
“那便去吧,注意安全。”
“义兄慢走!”她心思早就飞了,满脑子都是查案,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跑,让习惯性等待她再磨蹭几句的尚辰有点失落。
不过这样也好,他上了马,拨转马头。
说到底只是义兄而已,不该有的期待生太多,难免要起贪念。
***
有了文牒,自然顺利进了开封府的大牢,牢房昏暗,味道也不好。
领他们进来的狱卒清清嗓子,冲着其中一间嚷道:“丁勇,有人来看你!”
牢房里的人下意识站起来,见有男有女好几个人,表情迷茫:“几位是……”
李靥冲他笑笑:“是沈羽沈大侠让我们来的。”
丁勇愣楞地哦了一声:“他知道了?”
“是,他知道了。”李靥向前走了一步,见狱卒走远了,急急低声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所以长话短说,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告诉我,案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前前后后都仔细说清楚。”
见丁勇还是愣愣的,她又向前,盯着他的眼睛:“沈大侠说,他信你没有杀人。”
丁勇双眼骤然放大,喉头上下滚动,他与沈羽只有数面之缘,算不得什么深交,或者说他不敢奢望有什么深交,毕竟一个是闻名天下的云中剑客,现在的步军司虞候,一个是毫不起眼的饭馆老板,现在的码头苦力,一云一泥,天壤之别。
他从来没有想过,沈羽会帮他。
“你仔细回忆下案发那日,从起床开始,一天都发生过什么?可有异样?”
“那日我如往常一样早起上工,下工后回家。”丁勇踟躇着开了口,声音嘶哑,“那日活计多,下工晚,到家时家里人已经睡了,我随便洗漱了下,就也回房歇了,没遇到任何人,之后一觉醒来不知为何就到了春妮**。
春妮是他定亲不久的未婚妻,就只相亲那日远远见过一面,再见到的时候,就是案发那日早晨,她全身□□的躺在自己身边,双眼瞪着,眼珠子突出来,直直看向屋顶。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衙门的人就来了。
李靥觉得很蹊跷:“谁报的官?”
“不知道。”
“你半夜从自己房里到春妮房里,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就是睡着了,什么也不记得。”
“睡前可吃过什么东西?”
“码头管饭,我都是吃饱了才回家,家里也从来不留饭。”丁勇说到这里,突然心头有些颤,缓缓道,“那晚,桌上留了一罐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