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勾月一痕,黑云几缕,寂静无声的东京城突然西南角火光冲天, 急促的锣声夹杂着呼喊:“着火啦!剪子巷着火啦!”

***

李靥跟吴思悠赶到剪子巷的时候, 灭火的铺兵刚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焦黑颓墙,巷子本就狭窄逼仄,被火一烧,像条干涸的小河。

她伸手摸摸墙壁, 余温尚在。

“火是四更起的, 巷子太窄水车进不来, 只能一桶一桶往里运, 所幸这几天下雨天潮,火势没怎么蔓延,打更的发现得又早, 把附近住的都喊起来了, 总算是没出人命。”唐君莫大约是天不亮就来救火了, 脸熏得黑黢黢的, 指指身后被烧得只剩半扇门的屋子,“火就是从这里起的,里面是唯一一个被烧死的。”

“是没跑出来还是自杀?”吴思悠提鼻闻闻,“这什么味儿?还挺香。”

“啥,你觉得香?”唐君莫撇着嘴, 隔着一层黑灰都能看出他表情扭曲。

李靥也仔细闻了闻:“说不上来什么味道,但真挺香的。”

“得, 你俩吃早饭没有?”见两个人摇头,唐君莫麻利把门口让开, “幸亏没吃……进去看看吧,这可比之前玉莹那个刺激多了。”

两位姑娘互相看看,好奇地走了进去,这座宅子比放玉莹断肢的那座要大一些,因为在两条巷子交叉的位置,除了两间屋之外还多了个狭窄的小院,院子已被烧的面目全非,但是隐约可以看出水缸、灶台等生活痕迹,屋子里面比外面烧毁得还要严重,可见火是从里向外烧的。

这是李靥第一次进到火灾现场,焦尸更是头一次见,眼前所见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只见靠墙位置有一个人形的泥胚,已经被烧到干裂,裂缝里隐约可见烧焦的皮肉,整个屋子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人被焖熟之后的香气。

“呕——!”她再也受不了,冲出去干呕起来。

“我就说嘛,比之前什么断肢刺激多了,不过这味道是挺香的。”有差人打了水来,唐君莫抹了把脸,又重新湿了帕子给李靥,“叶子擦擦嘴,实在不行就先回去吧。”

李靥摆摆手,幸好早上没吃饭,除了几口酸水之外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接过帕子把嘴擦干净,捋捋胸口又进去:“不行,我得帮思悠记录。”

屋子里吴思悠已经把小木箱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锤,轻轻敲打几下烧干的泥胚,泥块应声剥落,露出一只人手。

“皮都爆了,这是烤制的结果吗?”她兴奋的两眼放光,贴近人手仔细瞧着,“我第一次见到熟的尸体!”

刚进来的两个人又是一阵干呕,唐君莫站在堂屋隔着被烧毁的墙大声问:“现在验尸吗?”

“验!”吴思悠晃晃手里小锤,干脆坐地上跟尸体面对面,“我得慢慢把泥胚敲开,你让人找草席和白布来。”

“死者葛东顺,四十一岁,家中人口五人,除他之外还有妻子武氏跟三个孩子……”李靥看几眼唐君莫手里的誊抄的户帖,“幸好昨晚他娘子跟孩子都不在,不然怕是也会遭毒手。”

“据说武氏昨日去亲戚家帮忙干活没回来,三个孩子住在城外姥姥家,已经派人去找了。”

李靥点点头,好奇:“这应该归开封府管吧,大理寺不是只管官员的案子吗?”

“最近不是秋闱嘛,考试的看热闹的都呼啦啦进城,城里人多事也多,开封府忙的四脚朝天,不光大理寺,连步兵司都开始巡街了。”唐君莫苦着一张俊脸解释道,“也算我倒霉,刚被分到这片就出这么大事。”

“屋子被烧成这样,估计可以查的线索不多——”她来回打量被烧毁的屋子,见堂屋角落一堆废墟之中隐约透出花花绿绿的颜色,捡了根木棍走过来扒拉几下,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这是什么?”

唐君莫也不认得:“小孩玩的泥偶吧,这家不是三个孩子吗。”

李靥又扒拉几下:“可这里有香炉,还有没烧完的木框,看花纹像是个佛龛一类的。”

“这不是圣母观的娃娃吗?”旁边一个差人插言道,“这是娃娃的供台。”

“娃娃还有供台?”

“是啊,圣母观拴来的娃娃,招子挡灾的,要放在供台上供奉着,吃饭时候要给它摆上碗筷,逢年过节还得买玩具和衣服。”

差人解释道,“据说这娃娃可灵了,但也要小心着伺候,一旦怠慢了会招致报复。”

“这么麻烦为啥要请回来?”唐君莫不解。

李靥觉得他不太聪明的样子:“招子嘛,户帖上写着呢,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估计夫妻俩一门心思想生个男娃。”

她想想每次吃饭都要给泥人摆碗筷的情景,心里打个寒战,虽然能理解,还是觉得怪瘆得慌。

“思悠敲泥块大约还要再等一阵,咱俩出去跟周围人聊聊,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什么线索。”

“也成。”唐君莫点点头,留下两个人协助吴思悠,拿着笔跟纸和李靥出去了。

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李靥挤在人群里,跟一个老婆婆聊天,老婆婆见小女娃漂亮又讨喜,自然也就乐意多聊几句。

“我就住隔壁,年纪大了睡觉轻,半夜锣声刚响就醒了,第一个跑出来,当时葛家这火也就刚起吧。”

老婆婆砸吧砸吧嘴,拉拉李靥袖子,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我跟你说啊,这火烧的邪性,小姑娘家家的,尽量离远些。”

“邪性?怎么个邪性法?”

“最近这几天都下雨,天又阴冷,我们这一条巷子是泥胚墙,一下雨墙里都渗水,怎可能平白无故起那么大火?”

“说的是啊 ,我也看见了,这火不得了,平地里窜起几丈高,烧的劈啪作响。”旁边另一个看热闹的妇人也过来了,“而且只烧他一家,你说怪不怪?”

妇人说着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我看啊,这葛东顺一准儿是让泥娃娃给杀了。”

据说葛东顺之前住城外,是成亲之后搬过来的,搬来不久就去圣母观拴了娃娃,一心想要个儿子,结果连生三胎女儿,第四胎怎么也要不上,他一生气,将娃娃摔烂在大门口,又踏得粉碎。

所以他被糊了泥巴烧死在家里,大家都说这是娃娃回来报复了。

李靥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个花花绿绿的泥人,憨态可掬的样子突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继而又觉得不太对,娃娃既然已经被摔碎了,供台上那个又是哪里来的?

她还想再问几句,就见胡同口又来了一队大理寺的人,将围观人群驱散开,尚辰随后走了进来。

“义兄!”她跑过去,“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现场。”尚少卿微微侧头,“什么味道?”

“呵呵,您进去就知道了。”李靥前面带路,带他进了屋,里面吴思悠泥块已经敲得差不多了,烤熟的死者被放在垫了草席的白布上,香气四溢,大踏步进来的尚辰猝不及防,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面色发白。

“死者经过高温烧烤,已经看不出尸体变化,无法判断死亡时间,不过手脚关节处骨头碎裂,应是被人打断的。”吴思悠检查完体表,取出银针小心翼翼扎进尸体喉部,静待一阵后取出,“银针未变黑,不是中毒。”

她说着又掰开死者的嘴,皱眉:“喉部有泥灰,鼻内也有,看样子像被人打断手脚后活活封进泥里烧死的。”

“活活烧死的?”李靥不由又看了一眼角落的泥娃娃,觉得它好像在咧嘴冲自己笑,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窜起,下意识靠近尚辰,“难道真的是娃娃复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