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多不见, 满月好像长大不少,更结实了。”李靥哭的眼眶鼻头红红的,骑在小毛驴满月上, 傻呵呵地笑。

义兄也会哄人的, 剥橙子给她吃,又去大理寺将满月牵来给她骑,小毛驴被养的油光水滑,神采奕奕,见了她就俯身低头发出邀请, 她自然也就抹抹眼泪, 高高兴兴骑上去。

一马一驴依然是并排走, 尚辰为了哄她, 让黑风踏起了碎步,速度不快,但是哒哒哒的马蹄声很悦耳, 一旁的满月竟然有样学样, 跟着黑风一起踏起来, 把驴背上正在吃橙子的李靥高兴得合不拢嘴。

“义兄您看, 满月好聪明啊!”她笑得梨涡深深,得意地指手画脚,“跟我一样聪明!”

小姑娘有时候傻的可爱,竟然把自己跟毛驴放在一起比较,尚少卿笑着看她一眼, 嘱咐道:“抓好缰绳,不要乱动。”

“唔, 抓好了,我们去哪儿?”

“不是要买礼物?去云佩轩吧。”

李靥摇头, 小手指着前面:“刚刚来的时候我看到有卖香囊的,很多颜色很漂亮,义兄送我那个就好。”

尚辰觉得香囊过于简陋了,礼物还是应买些金银玉器,不过女儿家的喜好他也不懂,看小姑娘兴高采烈的样子更是不忍拒绝,遂点头:“好,靥儿选个喜欢的。”

李靥最终选了一个小小的香囊,紫色绸缎,绣着掺了金线的**,用五彩丝线栓着,透出阵阵香气。

她让摊主在香囊下缀了个小铃铛,欢欢喜喜系在手腕上,晃一晃铃声清脆:“我要这个!”

五色彩绳颜色绚丽,彩虹一样绕在如雪皓腕,香囊下的小铃铛跟她的笑声一样悦耳动听,尚辰笑着赞了句好看,买了下来。

“郎君要不要也买个香囊?”摊主拿起一个给他看,一样的紫色绸缎,一样绣着掺了金线的**,不同的是这个香囊大些,用五色丝线打了穗子,是挂在腰间的。

看起来跟她腕上那个是一对。

尚辰愣了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接着便垂了眸,将钱袋收起:“不必了。”

李靥正要伸手去拿那个香囊来看,听到他说不必了,手一下缩了回去,她瞧瞧自己腕上的小香囊,再抬头看看那个大的,转身爬上满月:“义兄,今晚去我家吃饭吗?”

“去我家。”他依然一手控着黑风,一手牵着满月,“来时在城外遇见昭延兄,我与他说过了。”

“哥哥同意了?”

“是,还说你最近身子乏累,许是在家憋久了,换个地方过节也好。”

“谁、谁说我乏累了?我精神着呢!”

“唔,我看也精神着呢。”他笑着瞧过去,小姑娘脸红扑扑的,精神的很,“想吃什么好吃的?我让人去准备。”

“重阳辞青,吃蟹最应景,义兄又买了橙子。”李靥点着手指,梨涡微漾,“我给您做蟹酿橙吃好不好?”

.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的尚宅,白墙黛瓦,秀丽雅致,颇有江南味道。

尚辰几日没回来,差点以为走错地方,这会儿晌午刚过,自家大门外已经红灯高悬,彩绸扎起的欢门立在门口,秋风一吹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偶尔有路人经过,都忍不住驻足观赏,低声议论:

“我一直以为是个宅子,却原来是个酒楼吗?”

“就是个宅子啊,大理寺少卿的府邸。”

“哟,当官的真会玩,扎的花花绿绿的,这是要办喜事?”

“可能吧,不然谁会把家布置成这样?”

李靥下了驴,再三确定这就是尚宅后,张大嘴惊叹:“您家可真、真漂亮啊!”

“那个白痴。”尚少卿低声骂了一句,拉着李靥进了门,“司空九宇你给我出来!”

“呀,比我想的时间要晚了两个时辰。”司空正在院子里跟唐君莫一起挂彩绳,听见声音就从凳子上跳下来,扬声应道,“在呢在呢,这不正张灯结彩迎接你嘛!”

“把你扎的破门拆了去!”

“那不是我扎的,是冷风扎的,要拆你找他。”司空见李靥跟着进来了,拂拂衣服站好,笑得春风和煦,“李娘子来啦。”

李靥看着眼前比大美人还美的男子,行了一礼,好奇道:“郎君认得我?”

“五年前见过一面,李娘子应当不记得了。”司空回礼,“在下司空云天,字九宇,是丹景的朋友。”

“是那个武林第一高手司空云天吗?”李靥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之前她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过,又听唐君莫说过很多次,上玄宫宫主司空云天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只是没想到人居然这么美。

司空很得意,使劲点头:“然也然也,正是在下。”

到了家换身衣裳,简单擦洗去一路风尘,尚辰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大门一关不去管围观路人,帮李靥做蟹酿橙。

李靥从一筐橙子里选出六个一样大小圆润饱满的,切出莲花状的顶盖,挖出果肉,做成中空的橙瓮,她做的专心,腕上的小铃铛随着手的动作叮当作响,她看一眼自己手腕,抿着嘴继续挖橙肉。

她喜欢义兄,那是情之所至,心之使然,却不能强迫对方同样喜欢自己,更何况她现在是有婚约的女子,义兄不喜欢她也是理所当然。

她想着,悄悄去看对面正在专心剥蟹的尚辰,她本想自己剥的,可他说剥蟹伤手又腥,不让她碰。

新鲜的螃蟹刚蒸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尚辰随手拿起一只,熟练地撬开蟹壳,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蟹膏。

下午时分,夕阳斜照进来,照在他手上灵活飞舞的银质小勺上,反射出橙子一样暖暖的光,他的手修长有力,指尖修剪的很整齐,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的,不张扬,但是很好看。

“李娘子。”同样在剥蟹的司空突然笑了,“你是不是担心丹景偷吃?为何一直盯着他看?”

李靥脸一下红到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尚辰瞪了口无遮拦的好友一眼,将刚才剥的蟹肉推过来,还有一小碟醋:“不必理他,晚饭还早,你先吃些垫垫。”

“是,我开玩笑的,李娘子不要介意。”司空道歉,“丹景自小剥蟹手艺一流,可惜他只剥给自己吃,我们谁都没吃过,今日托李娘子的福,可算是能尝一尝少卿大人亲手剥的蟹了。”

李靥捧着那碗尚少卿亲手剥的蟹肉,心里乐开花,舀一勺放进嘴里,只觉得是吃过最好吃的蟹:“司空宫主来东京城玩吗?还是要定居?”

“在下受郡主所托,来给丹景送冬衣。”

李靥点点头,她知道司空说的郡主就是尚辰的母亲,瑞老王爷之女子书灵均,不由得心下羡慕:“郡主可真好。”

“是啊,之前丹景一直在苏州,在东京城过冬还是头一次,郡主怕他冻着,所以十月不到就遣我送了大批棉衣棉被过来。”司空事无巨细地解释,“除此之外我还有些上玄宫的事情要处理,会在这里住一阵子。”

他眨眨眼,“李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丹景忙的话也可以找我,我很闲。”

“那我先谢过司空宫主。”李靥乖乖将尚辰剥给她的蟹吃完,擦干净手,将其余剥好的蟹肉蟹膏挨个装进橙瓮,又往每个橙瓮里浇入调配好的料汁,盖上盖顶,上锅,小火蒸透。

橙的清香混着蟹的鲜甜,再加上黄酒的醇厚,刚踏进门的李栀深吸一口气,叹道:“酒美蟹肥橙橘香,今日有口福了!”

“哥哥来啦!跟苏姐姐玩得开心吗?”李靥见他来了,高兴地问。

“汀兰给你买了芝麻糖跟山楂糕,还有些稀罕小玩意儿。”李栀站在厨房门口,跟尚辰和司空打过招呼,三人一起站在门口等。

“好香啊,叶子我饿了!”尽职尽责的唐君莫终于在每一个角落都挂上了彩灯,手臂搭在司空肩上,累得直喘,“好了没?”

树上打盹的冷风也被这香气勾的睡不着,迫不及待跳下来加入门口等待大军:“还要多久。”

“很快,你们耐心等等。”李靥回头冲大家笑,小梨涡深深,“不若去饭厅啊,我见那边熟食已经摆上了。”

“走走走,咱们去饭厅等。”司空转身拉着冷风跟李栀,还顺便勾住唐君莫的袖子,“昭延兄是吧?听丹景说你入冬易咳,我给你瞧瞧。”

天色渐暗,厨房火光摇曳,蒸气暖热氤氲,尚辰靠着门框,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襻膊勾勒出她窈窕的腰身,与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相似,又不似。

五年未见,她终是长大了。

***

重阳过后,一切恢复如常,青楼花魁被杀一案终于告破,凶手是马上要参加秋闱的书生季商。

“所以说这是一起由爱生妒,又由妒生恨的悲剧,从头到尾都是季商一个人干的?”听竹茶楼今日不说书,可这个故事比话本子还精彩,任海遥听李靥简单讲了一遍,运笔如飞刷刷地记,“季商对玉莹一见钟情,玉莹不理他,他就把玉莹杀了?”

李靥点点头:“玉莹初见季商时,看他衣着富贵,以为是哪位高门大户的公子,也是百般热情的,后来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便弃之敝履,季商却是着了魔一样缠着她,玉莹那夜去将军府,与沈兴起了争执负气而去,正遇见门口等待的季商,她便如往日一样将季商当成出气筒一顿痛骂,却不知怎的真正惹恼了他。”

季商被玉莹骂过之后,假意哄她,说自己买了上好的胭脂给她,让她跟自己去住处拿,玉莹贪财,便信以为真跟着去了,谁知竟是一去不回。

“季商说,他砍了玉莹的胳膊,是让她不能再去抱别的男子,挖了玉莹的眼睛,是让她不再看别的男子,最后挖出她的心,是想从此之后玉莹的心只属于他。”李靥说着不禁摇头叹息,“玉莹是被挖心之后才死的,难以想象她死前经历了多大的恐惧和折磨,季商杀了她之后趁夜色将尸体丢到春意楼门口,隔天又去买了冰块将玉莹的双臂跟心还有眼睛供起来。”

“这个季节买冰的人不多,很容易就查到了,只是季商太过不起眼,玉莹也没有真正与他交好过,所以前面才会兜了那么一大圈。”

“那沈老将军家的小妾怎么回事?季商喜欢玉莹,怎么还会跟她私奔?”吴思悠也听得入神,问道。

李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其实沈老将军的小妾没有跟人私奔,她是被沈二夫人偷偷发卖了。”

“沈二夫人?”

“啊啊,我知道。”任海遥小声举手,“沈老将军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正室生的,老三沈兴,也就是那晚点了玉莹又吵架那位,就是这位沈二夫人生的。”

“对对,知道就行了别再议论了啊,这段也别往小报上写!”李靥嘱咐他。

“行,我不写,但小妾既然跟季商没关系,为什么小丫鬟会看到季商跟她私会呢?”

“因为季商无意中得知了她的秘密,以此来威胁她,勒索钱财。”

“哦——怪不得季商一直花天酒地,我还以为他老丈人大度呢,看来他勒索了不少银子,不然沈老将军也不能以为自己小妾携财私奔。”任海遥恍然大悟,又追问,“到底小妾什么秘密?”

李靥捂住嘴:“这便不能说了,你别多问!”

“那就不问,这些足够了。”任海遥看着记的满满当当一沓纸,开心地甩几甩,“这次青楼案,我的《鲜果报》绝对是独家!”

他自己傻乐半天又想起来,“对了李娘子,我能找你求幅画吗?当做小报的插图。”

“是要玉莹的画像吧,早就画好了。”李靥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竹筒,长不过一乍多点,她拧开竹筒抽出一幅画展开,画上是一个翩翩起舞的女子,女子身材婀娜妖娆,竟然穿着男子的胡服,赤着一双玉足踩着鼓上,长发飞扬,虽只寥寥几笔,却将女子美艳的容貌与舒展的舞姿勾勒得淋漓尽致。

“这是——玉莹?”

“我后来又去了次春意楼找媚儿,按照她的描述画了这幅像。”李靥轻轻抚过画像,“女子本如浮萍,堕入风尘也是万不得已,没有谁比谁更高费,玉莹爱财,卖力讨好权贵,也不过是希望早日离开魔窟罢了。”

若将来有一日她被人提起,希望人们想到的不是猎奇的死状,而是那个肆意张扬,旋转起舞的艳丽少女,那踏在脚下欢快的鼓点响起时,她一定也是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与希望吧。